<>有能令丰千方投鼠忌器的把柄,夜酩自然没放过这大好机会。
不久,他被木讷少女带到丙字号塔牢顶层的一间牢室。
这里有一张床铺和简单的桌椅家具,除了不能随意出入,陈设布置更像是一间客栈客房。
他还要了些吃食和水,还有丢在苦水寺的竹筐和大公鸡芦花。
夜酩以这些无关痛痒的要挟为借口,主要是想要争取一些时间,尽快搞清楚佛灯的事情。
到时候见到蓝飒,他也好谈条件。
夜酩吃过一些东西,仰头倒在床上假寐,又暗暗默念灵台道碑上那四个字。
在山海鉴当中,他在偶然间得到这蕴含槐安大道体悟的护道金铭时,才知道这东西不只是修行者领悟大道至理的一种成就,步虚之阶,还能可以用来战斗。
刚刚在牢室里,他再次催动这护道金铭,竟又发现一种用处。
如今静下心来体悟,总算弄清了其间一些玄妙。
其实,使用这种能力和使用剑式刀招没什么两样,都需要消耗真元。
以他现如今略有增进的修为,勉强已跨过三境门槛,但体内真气尚未凝纯成真元,动用这种能力只能获得“眼中见画”的效果。
而那种能令敌手砍过来的刀剑凝滞,甚至逆流的能力他现在还用不了。
随即,夜酩将山海鉴中发生的一切都仔细回看一遍,除去对蓝飒和槐安所用招式有些体悟外,并没有找到任何槐根老和尚把佛灯留给他的画面。
这令他感到很迷惑,打算等一会蓝飒找上门来,再详细问问在他晕厥过去的那段时间里还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夜酩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心脏不可抑制的狂跳起来。
他想要试试看能不能追溯到他的童年。
少年睁开双眼,又缓缓调整几下呼吸,然后再次合上眼睛。
随着眼前画面飞逝,夜酩感觉整个身体越来越沉,好像变成一颗石头,正缓缓沉入一片光影交织的海洋中。
那些过往的记忆依依浮现眼前,有的历历如新,有的浑浊模糊。
忽然,一段至今让他难以释怀的童年记忆浮现在眼前。
他的整个身心在这一刻消融在画中。
……
“酩哥,酩哥,醒醒,快醒醒”
几声呼唤将夜酩从睡梦中唤醒,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床塌旁站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正咧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朝他贼笑。
夜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小淳,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阿?”
小淳大眼睛亮亮的,悄悄抬起手,拿出一串铜钥匙。
“睡什么睡,说好的,去逮田鸡啊?”
夜酩心头一颤,旋即意识到这是他的回忆,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下意识拉住小男孩的手。
“不,小淳,不能去!”
小淳皱起小眉头,迷惑道:“你怎么了,这一整天你都迷迷糊糊的,害病了吗?”
夜酩又是愕然,低头看着双手,又摸摸自己的身体,再环顾四周,这屋子布置虽然简陋,但一切都让他感觉分外亲切。
他竟像是真回到当初那个晚上。
夜酩不知这是梦是真,整个人止不住颤抖起来,心头一时涌起无尽酸楚,一把死死抱住小男孩,眼泪夺框而出。
“不,小淳,不要去,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对不起……”
小男孩哎呦呦叫起来,小声哀求道:“酩哥,好疼,快放开,会被阿爹听见的,娘亲说只有我们长大了才能亲亲抱抱”
……
夜酩慌忙松开双手,抹抹眼泪和鼻涕,再一睁眼,发觉他和阿淳已躲在一片芦苇荡中。
此时的小淳眼神坚毅,看着完全不像六岁的小孩子。
“小酩,你藏好别动,我一个人出去,先把他们骗走,他们不敢把我怎样,若是你也一起去,咱们俩必有一死!”
“不,要去也是我去,你是我媳妇,我是你男人”
“我是你姐,长大才是你媳妇,呸呸呸,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你得听我的”
“可我比你强”
“那猜拳,谁赢谁去”
“好”
夜酩刚将一只手背到身后,却见柔弱的小淳忽然出手如电,一指点在他脖颈晕穴上。
在神识模糊之际,少年看到小淳在对着他笑,那目光柔淡如水。
“傻弟弟,这次不能让着你了”
夜酩感到有些迷茫,眼前这幕和他的记忆有些偏差。
在他的记忆中,两人藏在一片荷叶下,是装田鸡的竹篓出了动静,他们才被那群黑衣人发现的。
……
夜酩感觉憋闷的似要炸裂,拼命挣扎着清醒过来,但眼前的小淳已消失不见,一切都化作了一点朦胧的火光。
他的脑袋被人套上黑纱,只能隐约看到外面的轮廓。
他好像是在一间破庙里,手脚都被捆着,嘴里被什么东西塞着,发不出声音。
这时,忽听一阵嘈杂的人声自外面传来。
那些人声夹在风雨里,让人很难辨清到底在说什么,只断断续续听清几句,却不明所以。
“扁担,一会你先走”
“老付,你对付阎太岁,徐福交给我”
“文丑儿,祸不及家人”
“他是谁的孩子?”
“我儿子”
“哼,梁酒客,原来你也是隐门中人”
“涂山圣主,难道你要罔顾我娲国千万众,将整个妖族都卷入这场灭世纷争吗?”
“子瞻兄,何处青山不堪老,识时务者为俊杰”
“今时不复当年月……”
……
轰的一声巨响。
一阵气浪迎面卷来,夜酩的记忆再次被打断。
他感觉整个身体瞬间被这股巨力碾的粉碎,变成无数灰尘飘向空中。
当他再落下来时,却已躺在一个山洞中,整个身躯都毫无知觉。
但他的神识却可以遍看这山洞里的每处细节。
他记得这里的味道。
这是山海鉴中的藏经洞。
这时,他听到洞外传来一阵争吵声,断断续续。
“淳儿已经被他们掠去了,我要救酩儿”
“青语,酩儿阳神已灭,这副身躯已无法容纳他的阴魂……”
“不,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一定要救活他!”
忽然,夜酩看到他爹张老铁掠入洞中,一掌拍在那具躺在玉床上的幼小躯体上。
他听到一阵垮塌声。
然后整个人都傻在当场,连何时被震出画外都毫无感觉。
他不敢相信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他爹为何要毁掉他的黄庭楼?
这怎么可能?
夜酩愣愣盯着眼前这一幅幅凝停的画面。
看到她娘瘫软在洞口,脸上已毫无生气,眼角流下两行血泪。
“张凌寒,从此你我恩断义绝,永不相见!”
“不!不要!”
在这一瞬间,夜酩心里惊惧到了极点,浑身战栗,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到她娘亲全身泛起白光,身影越来越淡,看到他爹惨跪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
夜酩从回忆中惊醒,呼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他的脸色这一刻惨白如纸。
刚刚那些画面仍在他脑海中不停盘旋,他愣愣盯着自己不住颤抖的手,不停喘着粗气。
他不明白这些截然不同的记忆画面到底是真是假。
为何与他之前的记忆出入如此之大。
他只感觉心里很冷,双手抱着膝盖,蜷缩起身体,将头深深沉入臂间。
而从始至终,他都未曾留意房内有个人正冷冷望着他。
那双眼眸灰蒙如雾,了无生气。
直到牢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丰千方的声音传来。
“幻竹,你在听什么?”
夜酩抬起头,循声望去,才蓦然间发现木讷少女不知何时已来到牢房中,吓得他一个机灵,险些从床上折下来。
木讷少女脸上忽显出痛苦神色,眼神凝望着空荡荡的桌面,竟发出一个粗旷男声。
“青语,酩儿阳神已灭,这副身躯已无法容纳他的阴魂”
夜酩悚然一惊,一股寒意从脚心直蹿入头发根,下意识将身体缩贴到墙角。
刚刚那竟是他爹张老铁的声音。
难道这少女竟能看到他刚刚回忆中所见所历的一切?
丰千方看夜酩这般表现,一阵怪笑。
“你还听到什么?”
木讷少女头颅微颤,眼睛直勾勾看向夜酩,沉默数息后,才磕磕巴巴道:“没,没有了”
“丰千方,我要见蓝飒,现在!立刻!”
夜酩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实在太可怕了,一刻也不想再在塔牢待下去。
丰千方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城主很忙,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今夜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吧,小心做噩梦噢”
随即,丰千方朝木讷少女使唤一个眼色,走出牢房。
木讷少女悄然跟随其后。
……
夜酩双手狠劲抓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那回忆中所见是真是假,都得等他回到中土后,找到他爹才能搞清楚。
他暗暗告诉自己必须冷静。
现在,这塔牢危机四伏,他必须比平日更加小心。
而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槐根的佛灯!
想到这里,他又扫视牢房四周,见到他的竹筐不知何时已被放在床角,想是刚刚那古怪少女送来的,而他却因为回忆走了神。
夜酩慌忙拿过竹筐,从须弥物中拿出黑色柴刀搂在怀中,心中才安定几分。
“佛灯,佛灯,佛灯”
夜酩心中念叨一阵,忽然又跳下床,将一把椅子搬到牢门旁,又从须弥物中倒腾出许多瓶瓶罐罐,想做个简易的陷阱,却无意中翻出一个很沉的大酒坛子,发现里面装了半罐子铜钱,而且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些钱他竟一枚都拿不起来。
少年有点迷惑,他对须弥物中有什么东西一清二楚,之前绝没有这东西。
这些应该是散落在苦水寺那棵老槐树下的铜钱。
难道是芦花偷偷攒下的?
夜酩觉得脑子有点乱,却也顾不上想这些,把坛子又放回竹筐里,又在门口一阵忙活,摆了个很简单的阵法。
虽然知道根本防不住外面的人,但最起码当他们进来时,他能听到一些声音,有所察觉。
之后,他又凝神将佛灯从道殿中取出,拿在手里反复查看。
但半晌也没瞧出其中有何不凡。
这就是一盏普通的油灯。
可旋即又一想,顿时有些想抽自己两个嘴巴。
这灯乃是佛门法器,其奥妙又怎能露于表面。
他马上将佛灯从新收起,回到床上,盘腿打坐,再次运起回光贯月决。
在此之前,无论是在山海鉴中,还是在面对丰千方时,他都没有仔细琢磨过这佛灯的奥妙,眼下却是有一整晚时间。
夜酩让自己的心境彻底平静下来,将那些因回忆引起的恐惧和疑惑尽数摒除,待到心湖彻底平滑如镜,再看不到一丝波澜时,他才又在心湖上凝现出佛灯。
说来也奇,若是在灵台道殿中,这佛灯形制如旧。
但一到心湖之上却是金光耀目。
夜酩花了一点时间,才彻底看清那团金光的真面目。
那竟然是一颗小太阳。
夜酩瞬间便想到道书上所言的金丹,但眼前这东西很显然不能称之为“丹”。
因为它实在有点大。
在他的识念里,这东西跟他凝出的皓月差不多。
都是那种无论将神识靠的多近,都始终大小不变的神秘存在。
永远看得见摸不着。
静静感受了一会那灼热的阳光,夜酩现在能够确定这东西绝对是个了不得的东西,最起码不亚于他体内那轮皓月。
一日一月。
一阴一阳。
一丝体悟如水到渠成般出现在他的神识中。
在这一瞬间,夜酩脑海里浮现出许多隐门武库《道字卷》的秘藏典籍。
以前,他修为凝滞不前,究其根本乃是灵壤已毁,无法如同普通人那般通过调摄阴阳,凝聚真元,结成玄丹。
但现在,他竟一下就拥有了一颗只有步入六境“朝夕彻”的修行者才能拥有的金丹。
想到此处,他又将脑海中那些隐门秘藏全部拂去。
只是凝神将那轮金光耀目的烈日沉向气海,暗运回光贯月诀。
没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一切都自然而然。
因为一切修行上的关隘,少年在山海鉴中都已经亲身证历过。
在他体内小天地中,日月更迭,万物生发。
他便像是又回到了图中。
一步入七境!
夜鸣再次睁开双眼,感受着体内阴阳相荡,日月相磨而产生的勃勃生气,他开始数息。
整整半个时辰,他数了整整三千息,才将一口气吐尽。
一息流转三千里。
这是唯有七境修行者才能做到的事。
他的心头兴奋起来。
这对他而言简直就跟做梦一般。
而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他发现影子竟然回来了。
夜酩下床走了几圈,又尝试逆转周天,只见脚下的影子又一点点淡去。
他又一息变回了一个初出茅庐的二境蹒跚客。
如此反复数次。
夜酩脸上渐渐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心意微微一动,凌空御过放在床头的黑柴,本打算试试威力,整个人却瞬间僵在那里。
他的眼前莫名出现一片耀眼金光。
一片金色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