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堑,长一智。
有过上回被老周敲竹杠的教训,这次三个少年都学会了待价而沽。
听萧湘子说,鬼面花能摄人神容,果实可制药水,涂在脸上,有类似易容术般的效果,都觉得很神奇。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除去兑换事功和答应给藏金乌的好处,三人又各自留下几株外,将剩下的都交给了老周代卖。
结果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人抢购一空,赚了满满一袋子月牙钱。
冯猴子与赵甲和夜酩商量,决定拿出一半交给萧湘子,贴补一气观日常开销。
毕竟若没那两道青雷符,三人绝难全身而退,做人得懂知恩图报。
至于剩下的钱则是三人平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晚上,夜酩独自回到苦水寺,看到赵惜惜打扫过的禅房,心里难免又泛起一些感慨。
这世上有很多事都非人力能够扭转,就算能预见未来,却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他只能求个问心无愧,再不做多想。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连日劳顿积攒的倦意也随之袭来,少年倒在干草铺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
夜半时分,乌云蔽月,陋巷内死寂一片。
一阵狂风卷过破庙上空,将屋瓦吹得咯咯乱响,如鬼伥磨牙,听得人心里打怵。
扑啦啦一声怪响,正在老槐树上打盹的芦花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扑打着翅膀飞入后院,一阵咯咯乱叫。
与此同时,一盏纱灯飘飘荡荡落入院中,形如鬼火。
夜酩被鸡叫声吵醒,点着油灯,刚将禅房柴门打开,就险些被迎面扑来的芦花抓破额头。
这大公鸡极通灵性,这些时日不但脾气渐长,体格也壮了许多,尾巴上竟长出几根长羽,看它瑟瑟发抖,一个劲要往他怀里钻,少年马上便意识到外面有情况。
他立即吹灭蜡烛,把芦花放入竹筐,背在身后,又抽出黑柴,捏手捏脚摸向前院。
不知何时,寺庙内起了雾,远近难辨。
影影绰绰中,少年就看到苦水亭上方悬浮着一盏纱灯,形似含苞待放的莲花,距离地面约有三丈,正散发着幽白色的晕光,四周却空空落落,既不像是有人提着,又不见什么竹杆之类的物事挑着,情形很诡异。
正当他仗着胆子,贴着大殿山墙根,一点点挪蹭向前,打算靠近些,查探究竟时,忽瞥见廊柱后寒芒一闪,迅疾侧身一躲,竟是堪堪躲过一枪。
可还没等他立稳,又一道枪光已紧追而至,直取他的咽喉。
夜酩吓得缩颈藏头,挥刀朝旁一撩,向后急掠。
柱后隐藏的黑影却一个欺身前纵,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一杆大枪如怪蟒翻身,忽长出一截,枪锋化作一团银芒,带着锐利的破空声,刺向他胸口大穴。
少年精神瞬间集中到极点,拼尽全力朝前挥刀格挡,在空中划出一片绚烂刀影,如同一朵刹那绽开的昙花。
然而,枪芒与刀影相触却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夜酩感到十分诧异,像是根本没砍到东西。
便在这一刹那,黑影已凌空跃起,以枪当棍,朝他当头砸来,银芒在空中划过,如同一道银流当头洒落。
这一下又是令少年震惊不小。
适才慌乱,他尚来不及判断对方来路,可眼下这招他却记忆犹新。
这不是赵承方所用的枪法吗?
想到这里,夜酩已大概能猜到对方是谁。
他来古城还不到两月,根本没有仇家,能半夜三更来找他麻烦,想必也只有那心肠歹毒的赵承乾了。
眼看大枪砸落,少年不退反进,身形猛的前冲,像是一张紧绷的弓忽然弹开,一下比刚才快了数倍,欺入黑影近前,劈头盖脸就是三刀。
面对强手,他瞬间便作出决断,必须速战速决。
先前在那树林中,他已知道赵承乾功夫不弱,一套妖枪使得神出鬼没,便是赵承方想要杀他都尚且不易,以他如今只能发挥出的二境实力肯定不是对手,而眼下对方未尽全力,必是存着试探他虚实之心,若不趁此时机出其不意,他可就没机会了。
但令他震惊的是,他的刀明明砍到了黑影,却像是劈中了空气,毫无实感。
七重蜃气?
夜酩大惊,意识到中计,慌忙闪身后撤,却看黑影再次凝聚,手中长枪刹那变成一把长剑,再次朝他刺来,速度仍旧不紧不慢,剑路极稳。
虽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少年却是临危不惧,举刀相迎。
若说应对枪法,尤其赵家妖枪这类独门秘术,他还有些吃力。
但若换成剑法,他却是有足够信心应付。
少年只看对方步伐成弧,如蹑虹而行,剑光如蛟龙出水,波光耀目,便已瞧出几分门道。
长周旋、蹑星虹,剑似蛟龙出潭中。
这是术宗崆桐一脉的旋星剑!
刷!便在黑影一剑扫向他左肩,剑锋却陡然旋折,削向他的右腕时,他根本没躲,将黑柴抖如荆条朝前抽去,瞬间打散一条剑影。
黑影见状,手腕翻花一转,剑锋由下向上,又挑向他的左胸,如一道星光大胜,让人难以直视。
这便是旋星剑的奇绝之处,若配合独门心法和奇兵,剑光可杀人,见者立毙。
但就是这翻手绝杀的一剑却仍是没能奈何夜酩分毫,又被他鬼使神差般一刀斩碎。
黑影身体一滞,明显有些错愕,招数再变,身形如蛟龙穿云破雾,忽隐忽现间,围着夜酩接连递出数剑,一剑比一剑快,剑光如数道流星飞旋,将虚空分割成七零八落的碎块,明显已经加重几分力道。
然而,被围在不过咫尺方圆内的夜酩虽有些勉力不敌,却也将黑柴舞动翻飞,如一条滚滚浊浪,不断朝前拍去,将一道道剑光尽数拍碎。
数招过后,黑影忽然后撤停手,但夜酩却是气喘吁吁,憋了一肚子火。
他也看出来赵承乾这厮明显是在试探他的虚实,并未展露真实修为,若不然他绝难还站在这里。
任凭他会再多武功招式,没有真元支撑,都是无本之木,漂泊浮萍,根本经不起风雨。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但对方手下留情却并不意味着他就要领情。
相反,他现在心中怒意滔天,恨不得将这厮碎尸万段。
所以,当黑影刚开口说话时,夜酩冷不丁左手寒光一闪,出其不意的照着石亭方向甩出一记杀手锏。
少年在赌一件事,面前这人是个惑人耳目的幻影,赵承乾的真身很可能躲在亭子里。
只是实力差距终究难以单靠眼力弥补,他虽然赌对了,这一击却未能如愿,耳轮中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抖手甩出去的匕首又瞬间被掷回,钉在他脚下。
“恒山昙剑、玄真阁惊弓步、孤山浊浪刀、匡庐束薪劲、气宗呵剑术,你会的东西还挺杂”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个沙哑声音忽然自苦水亭里响起,从中闪出一个人,却是和夜酩先前预想大相径庭。
只看那人面涂白漆,身材佝偻,手拄一杆竹枪,走起路来还一瘸一点,正是昨日死在赵承方惊神一枪下的赵天麟!
夜酩眼瞳瞬间收缩如针芒,一阵毛骨悚然,连退数步:“丧…丧门星,你没死?”
丧门星勾起嘴角,邪魅一笑:“死,就凭你支了一招吗?”
夜酩暗咬牙关,他万没料到来人竟是丧门星,这下麻烦大了。
白天的时候,冯铁炉还劝他搬出苦水寺,去稷社附近租个房子住,也花不了几个钱,但他担心一旦离开,日后找回影子会出岔子,没搭这茬,没想到晚上就遇到浮魂锁命,再后悔已来不及,只得故作镇定道:“你想干嘛?这可是在太平城!”
“老实告诉我,你为何会我赵家枪法口诀,我可以饶你一命!”
“我不知道什么枪法口诀,那是阵法口诀,是我在蓝飒书房里一本书上看到的”
“一派胡言!”
丧门星忽然声色俱厉,将手中竹枪一抬,指向夜酩眉心:“我赵家妖枪世代秘传,蓝飒怎可能知道,刚才只是小试你一下,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夜酩心思急转,忽道:“你不是丧门星,你到底是谁?”
丧门星微愣:“你说什么?”
夜酩道:“少装神弄鬼,丧门星若有你这般见识,今天我早就死了!”
对面那人微微一怔,似乎也意识到这是个破绽。
而也就在这一瞬,夜酩的手微不可察的掐出一个印决,拿出了压箱底的保命本事,打算遁入和他神魂相容的山海鉴中。
虽然他知道这样做很可能会被蓝飒发现,但眼下保命要紧,也顾不得其他。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百试百灵的拜月印竟然无效!
少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明明能感应到那画中天地的存在,却无论如何都进不去,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而对面那黑影也根本没给他多想的机会,在注意到他气息变化的瞬间,便迅疾闪到他的身旁,用一把色泽黝黑的长剑抵住他的咽喉,冷森森一笑,也不再隐藏真容,顷刻间撤去幻术,竟变成一个身披黑氅的蒙面女子。
“你……你……你是红奴儿……”
失去这最后一点倚仗,夜酩顿时没了底气,心慌的厉害。
不容他分说,来人已将他手中柴刀和背后竹筐取走。
蒙面女子开口,声音清冷。
“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
“你父母是谁?师傅是谁?这把柴刀哪来的?还有这竹筐?”
蒙面女子一下问出一连串问题。
夜酩听到她这声音,有些狐疑对方身份,怎么品都觉得和白日见到的红奴儿不同。
“我没师傅,功夫都是我娘亲教的”
“你不是孤儿吗?”
“你怎么知道?”
夜酩有些惊诧,却是被蒙面女子用剑狠拍脸颊:“少废话,不想死就说实话,你娘叫什么?”
“我干娘就是我娘,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姓”
“还敢嘴硬,哪有人子不知父母名姓的,你爹是谁,别跟我说是蓝飒!”
“我爹是个铁匠”
夜酩回答略有迟疑,脸颊又一阵火辣辣刺痛。
“名字!”
“张老铁”
蒙面女子微顿,手上力道松了几分,又冷道:“这把刀和柴筐哪来的?”
夜酩低着头道:“捡的”
蒙面女子厉声道:“放屁!这刀分明是把宝刃,筐亦是须弥物,你还敢撒谎饶舌,信不信我剁了你!”
夜酩抬头看向女子眼睛,晃晃头:“不信,你要杀我早就杀了,拖到现在,必有所图”
蒙面女子呼吸一滞,冷笑道:“呵,看不出你倒是有些胆识,你若不说我就把你这宝贝毁了”
夜酩慌忙摆手,他如今的家当和芦花可全在筐里,若真毁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别、我说,你想知道什么?”
“刚才的问题”
“刀是我爹给我做的,筐是我娘给我编的”
“你爹姓张,是个铁匠,他给你打造的这把刀?”
夜酩点头,其实黑柴严格来说是他爹手把手教他打造的,足足花了五年,不过说这个恐怕更没人信。
蒙面女子忽然石破天惊:“你爹是张凌寒?”
夜酩惊愕:“你到底是谁,认识我爹?”
蒙面女子不知可否一笑,忽而又道:“这么说你娘是涂山青语喽?”
这一问令少年惊讶万分:“这位前辈你认识我娘?”
蒙面女子没回答,而是转而又问道:“小子,你爹娘现在人在哪里?”
夜酩苦闷道:“我很小时候我娘就走了,我和我爹也在寻找她的下落,前些日子,有一伙仇人找到我家,我爹就带我逃到这里,把我扔给蓝飒后就离开了,让我在这里等他”
蒙面女子心头微动,缓缓撤回长剑:“你今年多大?”
夜酩挠挠头:“十二”
蒙面女子又一怔,上下打量他一番:“你为什么不姓张?”
夜酩道:“我爹说他是在夜里捡到的我,当时喝多了,就把我稀里糊涂抱回了家,所以才叫这名字”
蒙面女子呵呵一笑:“原来是这个夜,倒是他的风格”
夜酩听女子言谈话语间颇为爽利,忙见缝插针道:“前辈莫非是隐门中人?”
“隐门早已是过眼云烟,你好自为之吧”
蒙面女子轻叹一声,转身将长剑朝空中一挑,那盏悬浮在石亭上方的纱灯便翩然下坠,落到剑锋之上,如彩蝶沾花。
便在此时,不远处的老槐树上,忽又落下一个曼妙身影。
即便是在黑夜,仍能看清那是一身红衣。
蒙面女子望向来人,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冷道:“想打一架?”
同样轻纱罩面的红衣女子微微侧过身,平淡道:“都是老黄历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姐姐自去便是”
蒙面女子默然无声,挑灯走向庙门。
可就在双方身影交错之际,两人都不约而同气机暴泻,挥掌拍向对方胸口。
嘭的一声闷响!
双掌相碰,一个半弧形气浪以两人为圆心朝四周炸开,破庙内霎时泥土翻飞,墙摇屋晃。
在旁看着的夜酩被这股气浪直接震飞出去。
但就在他眼看就要撞到院墙时,却忽被一人从后提住脖领子,又安安稳稳的带回院中。
少年转头去看来人,发现竟是太平楼的帐房先生陆鼎。
只见他看着树下两人,斥道:“你俩眼里还有没有城规?”
蒙面女子撤回手掌,像是什么都没听见,根本没搭理身后的陆鼎,挑着花灯走了。
红奴儿冷冷扫了夜酩一眼,丢下一句“小子,管好你自己的嘴!”也飘然远去。
陆鼎微叹一口气,转身看看夜酩,一番欲言又止,最终无奈摇摇头,也负手而走。
哗啦一声,原本就残破不堪的大殿又塌了一角,院中烟尘滚滚。
夜酩独自站在荒草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都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