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岑蓝回来, 姜啸其实一直都有种不真实感,他不敢想象当初一心成神的岑蓝,会从天界专门为他回来。
她变得热情爱笑, 甚至会让着他哄着他,会顾忌他的感受。
可她越是这样, 姜啸就越是觉得这一切带着如泡影一样的虚幻感, 纵使在阳光下五光十色美丽异常,却仿佛一戳就破。
他极其小心地捧着,护着, 怕风吹, 怕颠簸, 甚至怕自己的呼吸声音太大了, 会震碎。
可是终究还是碎了。
昨天白天才买的青衫,前襟已经被血染成一片红, 姜啸双眼视物不清,双耳一片嗡鸣, 他今天不该来的。
指尖的流沙攥得越紧, 流失得越快, 如果今天他不来, 他就不会知道这一切, 那么他就还能小心翼翼地维护这段虚幻的泡影, 再多撑那么一时片刻。
可他为什么要来!
姜啸心中升起了一阵怨恨,那怨恨不是为别的, 是对他自己, 四百多年无望的期待都已经过来, 他为何忍不住这分别几个时辰的思念,要找来这里。
姜啸眼中溢满了眼泪, 前路因他含泪而模糊不清,他双目赤红,那泪水藏在他的眼中,如同沁了血色般。
他想要迈动双腿朝前走,可是岑蓝从院子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上。
他一步也动不了,垂在身侧的手捶了下自己的腿侧,艰难地挪动了一步,就跪在了地上。
咽不下去的腥甜呛进了气管,他伏在地上剧烈地咳了起来。
岑蓝和红宫神君都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两个人瞬移出来,就看到姜啸这幅样子。
岑蓝惊得不轻,闪身瞬间出现在姜啸的身侧,“你这是怎么了!”
姜啸整个脊背一僵,甚至不敢侧头去看岑蓝,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憎恨自己,憎恨自己哪怕重新活过一遭,却还是这么没用。
他连逃的力气都没有,岑蓝扶着他的手臂撑着他起身,他微微站直,口鼻的鲜血却一直在流。
“怎么回事姜啸,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有人伤了你吗?!”
岑蓝连忙输入灵力到姜啸的身体里,发现他内府的经脉竟然多处撕裂,这是承受过巨大压力所致。
红宫神君也过来,拉住姜啸的手腕,却还没等探脉,姜啸就从他手中挣开。
岑蓝还没有发现异样,可红宫神君见遍了世间太多事情,敏锐非常,自然很轻易地察觉到了姜啸对他的抵抗,也几乎是瞬间就根据他的反应猜到了他抵触自己的因由。
他嗤的一声笑出来,后退一步,看向发现他笑了,一脸不明所以的岑蓝。
“别问了,你伤的他,快带回去好好疗伤,”红宫啧啧说,“我这片儿地都被他染了血。”
姜啸攥紧拳头撑着自己,内府如有刀锋在不断地切割,可他不想在这暗娼的面前太过狼狈,强撑得眼前阵阵发黑。
岑蓝问话姜啸都不回答,可他伤得也确实很重,不宜在这里停留,须得赶紧找个地方给他疗伤。
“改日我再来讨教。”岑蓝对着红宫说了这一句,便以容天卷了姜啸,径直朝着城中而去。
他伤得太严重不宜即刻赶路,她要先找一间客栈给姜啸疗伤。
姜啸在被岑蓝收进法袍之后便已经昏死过去,等到再次醒过来,他们已经在客栈里面,姜啸坐在床上,背后靠着软枕,岑蓝抓着他的手臂,在不断地用灵力修复着他的经脉。
岑蓝有点闹心,毕竟好容易把姜啸的修为提上来一些,结果这一遭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那点努力都白费了。
他虽是莲子塑身,却已经不是天生灵骨加上妖族血脉,再如从前一般的努力,也不会一日千里。
因此姜啸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岑蓝第一件事就是颇为严肃地连珠炮问,“你为何在那里,不是将你送回焦山了?你怎么来的,还有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姜啸靠在床头,垂眸遮盖住视线当中的痛苦,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通过你教我的瞬移阵法来的,无人伤我,我只是……”
姜啸攥着拳头抵住心口的位置,尽量让声音显得不那么狼狈,轻声道,“我只是太想你,我不知道……打扰了你的好事。”
岑蓝听到他前一句还想训斥他不自量力,分明告诉了他这阵法非是体内灵力高深,根本不得动用,焦山距离这城镇按照姜啸的修为御剑疾飞也要一整天,他真是不知死活不自量力!
可是听到他说太过想她,岑蓝就忍不住心中一软,而后又听他说什么好事……
岑蓝对于情爱一事没有红宫的七窍玲珑心,可她好歹见多识广,也十分确认了自己对姜啸的感情,因此很快反应过来姜啸说的打扰了她的好事是什么。
感情他把自己弄成这样,气血攻心得内府经脉撕裂多处,是来捉奸的?
岑蓝心情十分的复杂,不,应该是十分的离奇,这辈子居然也有人这般急吼吼地过来捉她的奸了。
而姜啸这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看上去比当日岑蓝踩着他飞升还要难看,他居然误会自己和红宫……
岑蓝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是心里被她压抑多年的恶劣因子,又被姜啸这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给勾起来。
她把到嘴边解释的话暂时咽进去,手上不停地给姜啸输送灵力,开口说,“你既然都知道了,准备怎么办?”
姜啸没有料到岑蓝说得这样直白,他其实在等她解释,哪怕再拙劣的借口,他都会信的,他离不开她。
可岑蓝这样问他,姜啸气息纷乱地抬头看她表情,却因为眼中不断积压的水雾看不清楚。
“你打算离开我吗?”岑蓝问。
姜啸下意识地摇头,气血再度翻涌,他喉间一甜,很快被岑蓝输入的灵力抚平纷乱的灵力,可姜啸却觉得他被刚才涌上来的那股血给烧伤了咽喉,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根本说不出离开她的话,她知道的。这甚至不关乎什么卑微,什么背叛。
任谁痴等了另一个人四百多年,日日夜夜的在煎熬中度过,他也绝不会轻易放手,无论因为什么。
她知道,所以她才这么无所顾忌吗?
还是因为她是神……在她的眼中,自己不过是蝼蚁?
姜啸抬手抹去眼中的湿漉,微微吸了口气看向岑蓝,他想无所谓地笑一下,让自己不要显得太过悲惨,然后语气轻松地跟她说,没关系。
你和他怎样都没有关系,想要和谁也都没有关系,只要不离开我,这些都没有关系。
可姜啸说不出,他的气血被岑蓝的灵力压制着,可他的嘴里已经被他咬出了血。
他尝试着勾唇,却不知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
岑蓝突然凑上前,抱住了姜啸的脖子,她心疼坏了。
心疼得她连身体里的恶劣都被压制住了,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之所以对姜啸动情,也只因为他这纯澈到底的痴心。
她知道他的答案,也正如姜啸所想的那样,因为知道才敢那么问。
可她舍不得。
“那个男人不是凡人,是天界神君,”岑蓝说,“我和他共事,今夜是找他要双修功法,他记不真切,我便为他搜魂寻觅,这才耽搁了些时间。”
她干脆利落地把事情解释清楚,抱着姜啸叹了口气,“我不喜欢他,和他也没有做什么。”
姜啸听着岑蓝说这样的话,反应了片刻,突然猛地抱住了她。
力道用得恨不能把她勒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信的,只要她说,他怎么会不信。
可岑蓝还在说,“我一生三千五百多年,没有过其他的男人。”
岑蓝说,“只有你而已,不要胡思乱想,要红宫神君拿双修的心法,也是为了与你双修。”
岑蓝把留影石拿出来,放在姜啸手中,“不信你便自己看,这是我为红宫搜魂的留影。”
姜啸失声,死死攥着留影石,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眼泪疯狂地流,整个人颤抖得厉害。
岑蓝坐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额头,“你啊,怎么才能信,你也不想想,我若当真有了其他的所爱,不是非你不可,我何必非费尽周折地回到这个人间来寻你。”
姜啸哭出了声,他一直都不敢相信,可是现在却由不得他不信。
岑蓝轻声细语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从来也瞒不住我,可你也要尝试着看透我,不然往后再出了这样的误会,我解释不及时,你莫不是要自断经脉而亡?”
姜啸哭得厉害,声如黄莺泣血,岑蓝一直温柔安抚他,等到他心情平复下来,才扳着他哭红的脸亲了亲,“你不必在我面前绷得很紧,我能够感觉到的,我以为你会慢慢好的,谁知你就知道胡思乱想。”
“我爱你,姜啸,”岑蓝说,“你知道爱对我来说有多重吗?”
岑蓝叹息道,“和恨一样重。”
和她那三千年前埋下的仇恨一样,一旦生根发芽,便不死不休。
姜啸勾着岑蓝的脖子吻她,因她的安抚和告白整个神魂都在狠狠悸动着。
他真是蠢,真是蠢。
他不该不信她的,他从今往后,绝不疑她,也绝不负她。
不过就在岑蓝纵着姜啸宣泄情绪,与他在床上翻滚得法袍都散开的时候,姜啸却突然在她侧颈停下。
他咬了下她的耳朵,用一种带着委屈鼻音的调子问岑蓝,“旁人就算了,我……听闻你和我那个天生灵骨的人族父君,有过一段情,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姜啸微微撑起自己,眼睛红红地问岑蓝,“是很深的情吗?”
岑蓝本正情动,闻言表情直接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