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村坳里,余武陵在烹茶煮酒,远远看到君子昀和池鱼走过来。
余武陵摆放了茶盏,倾倒至半杯,茶烟氤氲,眼里带着笑。
“在京城时常耳闻殿下性格执拗,乖张跋扈,近日相处并非如此,是否是这两年在南方被山水佳境抚平了性子?”
“呵。”君子昀轻微笑了笑,“此处山青水幽,僻静却又通达,看山后人马整装行李待发,余钦使这是要返朝回京?”
“嗯,还有几句话,想说完了再走。”
说完摆盘落子,布了一局珍珑。
“上一次殿下有意相让,鄙人侥幸得胜,这一次想领教领教殿下的真正棋力。”
池鱼瞥了眼二人,倚立在门边。
君子昀走过去端正跪坐,执起茶杯轻嗅:“云雾。”
说着落下一子。
“被殿下发现了鄙人的小癖好。”
二人慢慢悠悠,棋满半盘。
“竟然有些吃力了,殿下果然厉害。”
“以前在京城常被恩师拉着对弈,多学了几招取胜之法。”
“殿下今日的棋下得毫无怯懦犹豫,还真让人心悦。”说着余武陵微抿了一口清茶,蹙着眉道,“殿下这么不客气,不怕我心狠手辣,伤及无辜?”
“余钦使想要公平公正的对决,想必心存磊落,不至于在一局棋上较真。”
最后一子落下,余武陵输了。
看着棋盘上精妙绝伦的布局攻防,余武陵心悦诚服。
“哈哈哈,不愧是当今最杰出之人的弟子,下得棋局就是不一般,用来造梦为阵正好!”
屋里的苏乃迁推门而出,手中铜镜鲜血淋漓,映着冷光直射君子昀。
却半天没有倒映出人影。
苏乃迁不甘心地以手化阵,嘴里念念有词。
“雕虫小技!”君子昀长袍一挥,直接将苏乃迁扇到门板上摔落在地。
“哼!你以为这样能跑得了?”
苏乃迁爬着到棋局旁边,摁了棋盘四角,倏地周围青山不见,黑暗侵袭,四人置身于阴暗潮湿的地牢中。
君子昀起身,嘴角微弯,:“看来不用我们费心思找了。”
“这里,就是秦邵口中所说的监狱了吧。原来真的存在。”池鱼走过来,抽出手中长剑对着余武陵二人。
“呵,进了这里,是不可能活着出去的。”苏乃迁披头散发,疯魔般咆哮着。
“你觉得,没有我们,以你的能力,撑得起如此巨大的梦境?阿弥陀佛,虚虚实实,如梦似幻,既然你不愿意醒来,我们就助你入梦。”说完,君子昀从袖中甩出一串禅珠,幽光隐隐,而面上容貌也在此刻发生变化,俨然是个慈眉善目的和尚。
另一旁的池鱼也转身之间成了宽衣博带的道士荀无忧。
“你们!”
“现在,你的梦,由我控制。”
说着,缺一轻轻挥了挥手,余武陵便消失不见了,而苏乃迁被莫名力量强制桎梏在一边。
缺一走在前头,一排牢房里,昏睡着近段时间失踪的众人。到了最末尾那间,是秦邵和陆汲。
“我来。”荀无忧一脚上去,牢门锁链应声而落。
里头的人似乎也被惊醒,缓缓睁开眼。
“无忧道长。”陆汲赶紧拉扯身旁仍旧沉睡的人,“秦邵!醒醒!秦邵!”
“他是醒不过来的,呵呵!”苏乃迁绝望阴郁的声音飘进众人的耳,“你们都要死在这里的,哈哈哈!”
“他是谁?”陆汲拧着眉。
“苏乃迁,苏心怀的后人。”荀无忧答道,“心魔深重,精神正在溃散,花全部心血造了这么个虚幻之境,就将不久于人世了。”
“呸!你们知道知道个鬼!哈哈,这儿是我从小到大的家,才不是梦呢!小时候和爹爹在这儿,一起看管一群叔叔伯伯,还有个小哥哥。”
苏乃迁大概是出现了幻觉,声音里带着急切:“我背着父亲和小哥哥交好,我教他识文断字,讲北方的风和雪,他给我讲南方的熊和兽,山和水。可后来……”
啜泣幽噎着,“小哥哥骗了我,父亲死了,家也没了,我成了家族的罪人。是了,我苏乃迁是苏家的罪人!可是,我何错之有呢?我不过是交了个朋友。”
“咣当!”苏乃迁的铜镜从胸口的衣服里砸落,仿佛一记惊雷,所有沉睡的人都皱着眉苏醒,就像被劈了头一般。
秦邵也醒了。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地上,嘴角慢慢勾起,笑声凄楚,继而眼泪滑落满脸。
“是我。是父亲让我故意与你交好,谋取苏家和邵氏的信任。”
“秦兄……”陆汲担忧的看着,但无法劝解,毕竟当年的事,陆汲并未参与其中,只是父亲那辈人的谋划。
可年纪稍长的秦邵在其中。
“陆汲,你知道我为什么怕老婆也宠老婆吗?因为她不是我的啊。我害怕她知道了真相后离开,也害怕苏氏灭门惨案被公布。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啊。”
“苏乃迁不喜欢门当户对的联姻,所以我代替他去结识了秦山郡的邵氏,能与邵氏攀亲,正合父亲的心意,对后面的计划来说是如虎添翼……”
秦邵像个醉酒的人,说出了当年的全部。
苏乃迁用尽全身力气爬到他面前时,竟仰头笑了笑:“秦邵,你,知错了吗?”
没等人回答,
“苏乃迁,我秦邵吊儿郎当了半辈子,就在今天,想还你个东西。”
说着,秦邵拽着苏乃迁冰冷微颤的手,握紧了匕首猛地插进自己胸膛,黑血迅速迸出,染湿了身上厚重的衣服。
“我的命,还给你。”
说着留有微末力气,转头对陆汲言道,“家中妻儿,还望多加照拂。”
“秦邵,你竟然就这样死了?那我的恨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哈哈哈哈哈!”苏乃迁疯了似的嘶吼着,喉中喋出鲜血,溅在铜镜上。
随后,苏乃迁倒在了秦邵尸体上,黑暗的牢狱褪色一般,恢复成青山绿水。
陆汲处理着后续,荀无忧和缺一已经不见了。
“你看到了吧,那个小子的梦。”
荀无忧眯了眯眼,双手互插进宽大袖袍里,弓着背踽踽前行:“很漂亮,像世外桃源一样,芳草鲜美,落音缤纷,还有两个青葱白衣少年。以前就在大山里,从未觉得眼里的落山郡那样美过。诶对了,胖雀,你什么时候会下棋了?”
“昨晚。”
“嗯?”
“殿下让我临时背了一套,说余武陵肯定会这样落子。”说完,缺一笑了笑,“还真是个有为青年。”
“我们两个老头子,是该归隐山林喽!”
荀无忧悠然走在小径上,肩头停落了一直普通的鸟雀,趁着人不注意,往脖颈啄了一口,引得荀无忧左闪右躲。
而缺一呢,并无他的人影,只一道一雀,隐遁进了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