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的官员来了次大换血。
那些弹劾蚌埠侯的官员彻底闭了嘴。
司徒空御史大夫的官帽被撸掉,老头气的五指发颤,站在勃阳宫外仰头大骂蚌埠侯不是人,回过头说楚王有眼无珠。
这就彻底激怒了熊完,一纸调令将老头子发配南疆,这还是看在老头子对楚国忠心耿耿的份上。
这下彻底堵住了朝中士子的嘴,当天再朝堂上开过口的小官碰到蚌埠侯都是战战兢兢,远远的躲开,显然是以为司徒空被发配跟赵拓有关系。
明眼人心知肚明,司徒空当御史当真是刚正不阿,甚至当着熊完的面数落他,一点不给楚王面子,早就让熊完心中不喜,此番不过是借题发挥。
事实上令那帮士子寒心的还有一事。
楚王慎重考虑之后虽没有许给他国侯,却许以上柱国的官衔,同时,爵位更是整整拔高一级,冠名镇北公。
现在,是彻彻底底跟大将军项起平坐了,在大楚国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春申君黄歇辞了相国的官衔,带着老仆人告老还乡。
临别时,跟赵拓走在寿春的街上,身后跟着老仆人和赵拓随行的三位高手。
“再看一眼王城吧,你这老头这次出了寿春,以后可真就回不来了。”赵拓背着手意气风发,现在的他,真能在楚国横着走,若是没有那个计划,或许真在楚国当个公爷也不错。
可惜呀,他还有牵挂,若是他真那么做了,赵起能活到几时
春申君步履瞒珊,气喘吁吁走的很慢,他摇头叹息说:“不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一辈子被关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这天下因老夫死了多少人,能逃脱这个地方,老夫高兴都来不及,有什么好留恋的。”
赵拓笑了笑,说道:“你这老不死的滑的很,懂得适时而退,伴君如伴虎啊,想当初秦国武安君为秦打下了多少土地最后还不是落得个赐死的下场。”
“哈哈哈”
春申君抚须而笑,说:“这话你也就在老夫面前说得,在他人跟前,说不得。”
“你这老头一走,朝堂每个人作对,想来很是无趣啊。”赵拓感叹。
“老夫告老还乡,你去你的北地,莫非你还打算再来都城你这一趟已经把大楚士子吓破了胆,令君上焦头烂额,再来一次莫不是想愁死君上”春申君昂起脑袋看了眼赵拓,样子十分滑稽,就如同一只老鳖探出了脑袋。
赵拓大笑,黄歇也跟着大笑。
随从的几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笑够了,赵拓长舒口气,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黄歇啊黄歇,你聪明一生,难道真的什么都没猜到”
春申君摇摇头,说:“我又不是算命的,能猜到什么就算侥幸猜到个七七八八,又有何意义这盘棋下的太大了,我赢不了,六国的气运在衰竭,我纵使有通天之能,还能逆天而为不成公爷未免太高估我了。”
顿了顿,春申君转头看向赵拓:“老夫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你在秦国所司何职”
“无名小卒。”
春申君猛然看向赵拓那张不喜不悲的脸,半晌,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脸颓然的低下头,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口里喃喃的说了句:“天意啊天意。”
老仆人紧随其后。
赵拓没有跟上去,站在原地看着春申君渐行渐远的背影发呆。
天下善辩第一人春申君,若是秦国没有出个逆天的妖孽,他可能真的能下完这盘棋,不至于半途而退吧。
“风起兮,叶未落,
云起兮,遮日月。
黄沙满地尘飞扬,
刀剑兵戈遍野尸。
风云起兮谁人苦
茅庐草民泪断肠。”
城洞中传出老头子途中最后的感叹,城墙下便只剩赵拓一动不动的伫立,意气风发的镇北公隐隐有了驼背
春申君走后,他的弟子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了大楚新的相国,年轻人正是施展雄心报复的时候,一上任就实行了一系列改革,把春申君的那一套“过时的”做法统统摒弃。
新的御史大夫也走马上任,是个懂得变通的年轻人,不像司徒空那般一根筋。
这一切,都与赵拓无关了,这位镇北公已经坐着马车出了寿春的城门。
回过头看了眼金碧辉煌的楚国王宫的飞檐,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以楚国官员的身份来此地了,下次来,可能就是率领着北地十万铁骑。
比这位楚国这位新晋的公爷出城更早的,是楚王的一道谕旨。
快马加鞭的送去北方蚌埠侯府。
相信不出几日,整个北地都会听到蚌埠侯升爵的消息,就连赵府门上的牌匾也会被拆下,换成“镇北公府”。
当然,这些对赵拓而言似乎不那么重要,官职爵位对他来说都是虚的。
他真心想做的,是秦国的侯爷,而不是楚国一个傀儡公爷。
“公子下山后有何打算”
苏门山山脚,身着男装的李曦凝望着赵起问出这番话,眼中意味难明。
赵起看了眼这个不算熟悉的姑娘,笑道:“师父说,我下了苏门山就不用再回云梦了,跟着师兄游历七国,再来云梦,该是三年之后了吧。”
李曦凝眉头一颤,竟是有些失落,却在没有说话。
下山后,有两条大道,一条通往古灵山,另一条通往朝歌城。
赵起踏上朝歌的路,回过头朝原地伫立的三人拱拱手,说道:“三位,就此别过,江湖有缘再会。”
刘青峰抱拳,李曦凝黯然神伤,吕子象微微躬身,算是给赵起送行。
赵起转身,便再无牵挂,一行三人这才算是踏进了江湖。
这次游历,只有三人,赵起卫严是兄弟,还有一个跟在赵起身边寸步不离的马夫老刘。
去朝歌城的大道热闹非凡。
路上行人都是行色匆匆,大部分都是逆向而行,都是白天去朝歌城赶集的平民百姓,赶着天黑之前回家。
暮色将近。
赵起三人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朝歌城。
朝歌城比传闻中还要壮观几分,城墙高耸,上头的城楼三层四层都有,光是抬头看一会儿,就感觉脖颈酸痛。
进了城,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这座城的繁华。
即便傍晚时分,街上行人依旧不少。
这倒让赵起有些费解了,莫不是这座城没有宵禁一说
显然是赵起多虑了,不多时,便有穿着甲胄的将士手持长戟小跑而来。
附近有家酒楼,似乎生意不错,这时候还有客人进进出出。
赵起想起先前答应了老刘的事儿,便先行进了酒楼。
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
老刘咧嘴笑,卫严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店小二端着茶壶小跑过来,毛巾搭在肩上,边给三位客人倒了茶,边笑问:“客官您三位来点啥”
“上黄酒。”
“好嘞。”
店小二离开后,赵起摸着茶杯壁,看着老刘问道:“我说老刘啊,你隐藏挺深啊,说实话,天师府你没怎么出手,我没看出个深浅,你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老刘只是傻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站起来走到赵起跟前,在小侯爷头上比划比划。
赵起似乎有些明白了,继续说:“你这意思是比小爷我高点莫不是一流高手”
老刘点点头。
“你和赵拓比起来,谁厉害”赵起一脸玩味的看着老刘。
老刘涨红了脸,不知怎样回答,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比侯爷高一点。”
赵起讶然,问道:“那你超出一流还差多少”
老刘竖起一根手指。
“一线”赵起惊讶。
老刘点头。
沉默半晌,赵起问道:“那你至少是府上的一名供奉吧”
老刘还是点头。
“那你对赵府的密幸知道挺多吧”
老刘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府上哪位超一流高手究竟是谁”
出奇的,老刘开了口:“不是超一流啊,是顶尖,藏书楼顶楼的李山,公子叫了十几年爷爷的那个老头。”
听到这话,赵起没有太多的惊奇,在天师府跟齐仲山决斗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
这时候问老刘这个,只是想确定下自己的猜想罢了。
但是老刘的这句话还是让他有些奇怪,人人都说赵府藏着个超一流高手,为何老刘却说他是顶尖高手
许是看出了赵起的疑问,老刘说道:“公子有所不知,李山也是师承纵横,是孙伯灵同门师弟,当年甚至比孙伯灵先一步问鼎剑道巅峰,江湖人称剑魔,后来与孙伯灵命中注定的一战败了,奄奄一息之时被侯爷救下,这才留在了赵府,虽大难不死,却剑道受损,再不复当年。”
赵起目瞪口呆,对李山的身份他有诸多猜测,但是打死他都没想到此人竟是孙伯灵的同门师弟。
那按理来说,他不是得叫李山一声师叔祖
想到这,赵起惊呼:“以后回了赵府,我岂不是得叫他师叔祖”
老刘却摇摇头说:“来不及了。”
赵起心头一颤,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即便是猜到了答案,他还是固执的问道:“为何”
老刘说:“他熬不到那天,说不定现在已经去世了。”
说句实在的,老刘确实不会讨好人,他说的是实话,只是对赵起而言这个消息未免有些沉重。
一时间,几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就不说话了。
云梦山。
孙伯灵老头登上了山顶。
他看着树木葱茏的大山发呆。
面朝南方,他想到了很多事。
当年他是真正的人中龙凤,毫不愧对青年翘楚这四个字。
一剑问鼎巅峰,与李山那一战,他败了李山,却折了手中剑,那柄注定能排进剑榜前十的剑,甚至现在世人都不知道它的名字。
折了一把剑,境界却更进一步。
天人合一。
那是多少剑客穷极一生都只能遥遥相望的境界
他孙伯灵达到了。
只是从那之后,他再没出过手。
天人合一,剑道无为。
不是没机会出手,而是看透了人世间的明争暗斗。
却唯独放不下纵横的传承。
他老了,今日御剑开杀戒,已是强弩之末,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借剑万千大闹天师府,他的名声注定再次传遍天下,只是他听不到了。
他想起了年少时追求过他的那个姑娘。
风华正茂的他哪顾得上儿女情长
直到姑娘为他挡了一剑。
不自觉,百岁老人抬头望天,流下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