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苗啊,这些小崽子不知为何人所用啦,”王君万喝了一口烧酒道。
浓烈的酒香立即散在醉人的春天气息里。
苗授略不悦,这可是专门给士兵疗伤用的烧酒,而不是市面上所卖的那种饮用烧酒,王君万也犯错误了,尽管错误很小。但他随后又看着夕阳余晖下的诸士兵,眼神有些欢喜有些忧。
几万保捷军在训练。
也许是章楶听从王巨计策得功,或者是赵顼本人就对保捷军十分重视,这几万保捷军成功了,变成了一支强大的军队,他才能有理由执行王巨谋划的余下裁兵精兵方案,到了那时候,军费才能进一步节省。
因此朝廷拨给了郑白渠诸保捷军一万把神臂弓,两万套铠甲。
先是武器,这个铸造时间很早,王巨刚到京城,赵顼便下诏,让陕西转运使挪用陕西路的赋税,先行给诸营保捷铸造武器,再由内藏库垫付给三司,实际就象前年的棉花,去年的蔗糖一样。但蔗糖作坊并不是内藏库的,内藏库仅占了一半契股,然而谁去管呢。但正因为如此,没有人在王巨经商上计较了,反正这些收入王巨基本都交给了朝廷,那还说什么。
这个武器质量也勿用置疑,一是上面关注,章楶不时来过问,再者苗授领手,苗授如何,也勿用怀疑的,最后是诸将士轮流打杂工,要知道这些武器全部是他们在用,而不是给别人。他们本身就在监督。国家给了他们这么多福利。甚至在王巨支持下。去年还继续购买许多耕牛,西北局势又一直不太平,不用想他们迟早会上战场,武器好坏能不关心么?
因此到了这时候,每一个人手中的武器也快差不多装备起来了,还差一部分,那是在等神臂弓。
神臂弓现在只给了四千把,这个生产有些慢。花费也大,材料征集同样也困难,军器监生产出来的肯定不止四千把,但又拨了一部分给了延州与秦州,但主要是秦州,因为秦州王韶要开边,同时王韶也招募了一些稳定的弓箭手,又有大量的屯田,在赵顼想法里,哪里将会是第二个正式保捷边的聚集地。延州则是因为绥德军。但延州有种种缺限,先是禁兵是轮戍制度。就是装备了,下一年又不知轮戍到哪儿,蕃兵朝廷还有些忌惮的想法,也有保捷军,不过这些保捷军无法聚集,比较松散,一支无法聚集的保捷军召集时就比较困难了。当然,这个赵顼也有些想法,那就是绥德军大三川口的屯田与青涧城的营田。不过数量有限,只好据轻重拨下去。
实际这也是运气,正好有了木棉司这笔收入,西夏又起进攻,朝廷才拨了一笔不小的款子给军器监,否则没有了钱帛,王巨本事再大,也变不出器甲。
另外就是近万套铠甲。
余下的铠甲,也要等。不仅是铠甲,还有神臂弓专用的箭,眼下一人只给了十支,然而到了实际战场,最少每人得装备五十支以上。这个也要等。
至于余下没有装备铠甲的那没办法,就是禁兵还有四成也只是布甲纸甲皮甲呢。
其他六成的恐怕还有近半铠甲不合格,合格的也是那种笨重的旧式铠甲。
因此这些器甲到来,简直让苗授喜出望外。
于是他与王君万等人商议,又刻意去了长安,与章楶商议,那就是实战式的演习。
一是为了地形,战争中地形气候因素极重要的,比如元蒙军队在平原上几乎天下无敌,但到了大海与热带雨林地区,马上就息菜了。
气候问题不大,对付是西夏人,气候差不多,然而地形不行,郑白渠多是关中平坦地区,有丘陵,不过远不及边境地区,山陵密集。
其次就是实际练习。
几个将领就春耕生产未到来时,将所有保捷召集,分成了两军,苗授与王君万各领一军,箭去箭尖,刀不开锋,枪去枪尖,尖部醮红墨,击中算是受伤亡退出战场,然后拉到山区实战。
苗王二人各自不向对方透露作战方案,这样练一练,不仅练了军队,提前熟悉战场,也训练了斥候,携带粮草以及将领的指挥能力。
当然,还有一些兵士受伤的,不过现在仅是受伤,未来那可是直接关系到生死。
这个也是王巨的想法,王巨未走时说的,不过说得不多,包括他们对章楶的态度,同样是王巨的嘱咐。
拉练了十几天后,几万保捷军渐渐有了大模样。
所以王君万才说出这句话。
强军仅是战争胜利的一部分,决定战争胜利还有许多因素,比如天气地形,当时百姓支持反抗与否,后方供勤,国家财政是否健康,人心是否所向,有没有权臣在后方掣肘,以及一个重要的因素,统帅之能。
如果换王巨来指挥,大家必然喜出望外。
如果换葛怀敏来指挥,那怕就是换韩琦来指挥,就是有了这支强大的军队,又能打败敌人么?打不败,又几乎全是步兵,那意味着什么?覆没!
不仅全军覆没,恐怕他们同样也会步王珪、郭遵等勇将的后尘。
“想来不会吧,王明公还在朝堂呢。”姚麟说道。
若是朝廷派庸才来指挥,王巨会同意么?要知道这几万保捷军同样聚集了王巨数年心血。
王君万道:“虽如此,王明公官职太低,没有话语权啊。”
也不能这么说,王巨虽官位低,但受赵顼信任,又有军事才能,至少在这上面还是有许语权的。
究竟如何,天知道呢?
…………
天知道呢?
有可能这段历史只是时间长河里的一朵浪花,但它真的很重要。
比如朱无璋的政策。朱元璋差了吗。他的能力不比太祖差的。或者说杀贪官错了吗?其实也是借鉴了宋朝的弊病。宋朝士大夫那么高的薪酬还不满足,人人为私,那么何必用那么多的民脂民膏养这群贪得无厌的官员。所以低薪,所以杀贪官。
时间长河再过几百年,同样证明朱元璋政策是错识的,反而内斗在明朝更加重。
想一想汉唐的威风,再想一想后面的对内强横,对外软弱的历史。能不让人叹息。实际起点就是这几年。
熙宁三年的春天则是这个变化的起点。
春天来了,桃花还没有开,桃树依然是光秃秃的,但是那些褐色的树枝上星星点点亮色,多少让人感到那种暖意即将到来。
虽然王宅不小,却以房屋为主,绿地空间却很小,于是窗户的几株桃树也成了王巨家最大的亮点。
王巨让琼娘沏茶,然后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章惇。一个是新贵,曾布。
春天到来。某些人所等的机会也到来了。
青苗法,故名思义,春荒之时贷钱,秋收收贷钱。
但王安石准备筹集的青苗贷是一千七百万贯,这个钱相对于宋朝经济来说,并不算多,然而青苗法之来由,是针对农村青黄不接,大地主对百姓放高利贷而去的,也就是对象是贫困农民。
想一想,一个富裕的国家农民能占其中多少经济吧。
如果原来对象是北方四路,那么一路得放四百多万贯青苗贷,这个数字可能还不大清楚,还能换算一下,北方百姓多以麦粟为主粮,一斗麦不过三十文钱,一斗粟不过十文钱,如果换成麦,则是放近六亿斗麦,十七亿斗粟。
打算北方四路五千万户吧,那么一户全部放麦贷则是十二斗,放粟则是三十多斗,宋朝内治还可以的,能放那么多青苗贷吗?或者再做一个比喻,整个宋朝的两税,高者不过五亿多,中者是四亿多,有时候灾害大了,也有三亿多。再看看青苗贷换算成麦粟后的数字!
放不下去怎么办?于是往城市里放,往南方放。
好了,王安石与吕惠卿所承诺的不摊派,不扩大,一起不攻而破。
再说青苗贷本身的收获,现在没有,但在最高峰时,净收入达到四百多万贯,这是官府在经营,净收入是四百多万贯,毛收入可能会有八百万贯。
八百万贯,如果按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人民币价值来计算,最少达到了四十亿人民币,按照宋朝此时人口,每人要摊派三十多元人民币。请不要忘记了,这是在宋朝,一个落后的年代,可能全世界所有国家总税赋不过两亿来贯。而且与银行性质不同,银行放的对象是商人,企业家,它放的对象则是平民百姓。
然而为什么王巨不推出更先进的银行措施,只请问一句,货币呢?难道成立银行,也以布帛为货币吗?
所以随着春天到来,青苗法所产生的弊病越来越多。
来了!
这么多漏洞,况且去年起在司马光等人宣传下,变法与吕惠卿就已经被丑化。如何不来!
先是范镇上书,常平仓起于汉之盛时,贱则贵而敛之恐伤也,贵则贱而散之恐伤民。这就是常平仓的用意,粮贱了,国家出钱帛购买,提高粮价,提高农民收入,粮贵了,则将常平仓的储粮卖出,调控粮价,打压奸商的囤积居奇。表面上看是对的,实际呢,这个粮食储存的损耗,范先生,你看到了吗?然而正是这些似是而非的言论,颇迷惑人。
然后范镇又说,而青苗者,唐衰乱之世忽为,苗者青在田,钱估其直,收敛未毕,而必其偿,是盗跖之法也。今以盗跖之法而变唐、虞不易之政,此人情所以不安。迺者天雨,毛地生毛,天鸣地裂,皆民劳之象也。惟陛下观天地之变,罢青苗之举。
右正言李常与孙觉接着上书,青苗法起初说是二分利,只试验于河北陕西数路,不得抑配。然而提举官则以多散为功。包括京城都变成了三分利。然后强行抑配。不管需不需要这个青苗贷,第一等户给十五贯,第二等给十贯,第三等给五贯,第四等给一贯五百,第五等给一贯。民间喧然,而王广廉人等,则称民间欢欣鼓舞。歌颂圣德。
这确实是事实,那么当真一点都不好吗,不久李定来了,他说是好的,然而同样是事实,这个原因何在?
于是赵顼下诏,诸路常平、广惠仓散给青苗钱,本为惠恤贫乏,并取民情愿,今虑官吏不体此意。追呼均配抑勒,反成搔扰。其令诸路提点刑狱官体量觉察。违者禁止立以名闻,敢沮遏愿请者,案罚亦如之。
诏书到了中书,曾公亮与陈升之感到不对,取诏,削去最后一句。
为什么要削,既然施行了青苗法,想不抑配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不变法,不敛财。
只能说诏书警告一下,让各地官员不能做得太过份罢了。
然后到张方平。
张方平丁忧结束,回归朝廷,按例举言臣二人,张方平立举李大临与苏东坡。
李大临与张方平交集不大,但与苏东坡同为开封府推官,苏氏父子与张方平的关系那太深了,因为苏东坡,所以张方平顺带推荐了李大临。苏东坡本人现在颠三倒四,李大临受过文彦博恩惠,张方平与这两人交往,多少受了一些影响,而且王安石变法,确实弊病一大箩筐。所以张方平也上书议论了变法,但说得比较含蓄。
这让王安石大为不快。
赵顼以张方平为宣徽使留京师,这个宣徽使分南北院两个宣徽使,不常设,其地位在枢密使之下,几乎与枢密副使想齐。是一个重职,不过张方平以前是参知政事,担任宣徽使是绰绰有余有了。
然而王安石因为不快,便说:”此大除拜,若如此,必更致人言。不知陛下以此旌其功善为,但悯其资历?”
赵顼不好说,若无张方平,俺怎么将韩琦弄下去,只好说:“但悯其资历。”
ok!王安石立即道:“方平奸邪,人孰不知。恐如此除拜,无补圣政。陛下留方平甚不便,方平为御史中丞,附贾昌朝之徒,误仁宗赏罚甚众,今留于内,於陛下何所补?但令群邪更有宗主耳!”
赵顼不语。
但话就传到张方平耳朵里,张方平气节很高的,当初不是附贾昌朝,而是不附范仲淹与韩琦,什么庆历新政,纯粹是胡闹。因此人家也自觉,俺还是呆在洛阳吧。
然后上书,说了一些青苗法不好的现象。
接着侯叔献督促提点开封府界县事吕景散青苗钱,吕景说开封数县各有屯兵,没有钱青苗贷,于是条例司从陕西盐钞钱中抽出五十万贯为青苗钱,让吕景贷粮二十几万石,又青苗钱十五万贯。吕景逼得没办法了,只好上书,这么多青苗贷抑配下去,民力不堪承负。
这件事的真相是侯叔献是逼得太狠了,然而开封府二十多个县,当真不能放青苗贷,至少能放一半数额下去吧。
不然何来的党争,两方面都不好。
要命的是韩琦上书。
说王广廉为河北转运使,尽管朝廷下了诏书,但继续每借一千,令纳一千三百,根本不是开始所说的抑兼并、济困乏。又说,各乡村每保须有物力人为甲头,虽朝廷说了不得抑配,可上户不愿意请贷,下户想请贷却贷不到,能贷到必难催纳。虽然国家财政困难,只要陛下躬行节俭以先天下,自然国用不乏,何必兴利之臣,纷纷四出?
然后韩琦又说了,青苗贷限于农民,为什么又放到城郭户上了?
人家确实是十年相,看看说得多有道理啊。
然而事实是韩琦多少家产了,一旦变法种种执行下去,韩琦得损失多少收入?
赵顼便将此奏示于两府执政,说:“琦真忠臣,虽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谓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且坊郭安得青苗,大约是强与之乎!”
为什么赵顼会说出这番话,为何变法,主要就是敛财,不然何来财政将那个黑窟窿填上,然后还要攒下大量钱财平灭西夏?
不说其他变法的手段,只说一个青苗法,有了它,若是王巨还继续呆在军器监,基本就能保持军器监的花费,然后每年向军队提供无数精良的铠甲武器,不用持续十年,所有将士尽数换装!有了这个结果,当真不会提高宋军的战斗力?
可是赵顼看到那么多疏奏上来,以为外面当真是天塌了,敛财虽好,若是敛得天下百姓揭竿起义,那就是适得其反了。
但赵顼却不知道,这一示,那可不是一个好征兆,示好,无疑保守派气焰会更嚣张,什么法也不要变了。
因此王安石勃然大怒说了九个字:“苟从其欲,虽坊郭何害!”
皇上,你想要敛财啊,那还能顾得了坊郭?就是他们说的是真的,一等户不过十五贯,一年敛三贯钱,若是三分利,不过四贯五,就这点钱他们能造反吗?
至于五等户,只是一贯钱,一贯钱只有七百几十文,三分利不过两百几十文,能造反吗?
这就是这九个字包含的意思。
只是王安石不好直接说出来罢了。
然而这确实有违青苗法之初的宗旨,包括曾公亮、陈升之在边上同样说,青苗贷可以,但就不要在城郭户放了吧。
王安石无辄了,得,俺一不贪二不墨,所以变法,全部是为了你皇上,连你也不支持我,俺何苦之,因此称病不出,俺生病了,不能处理政务了。
老大摇摇欲坠,老二吕惠卿丁忧回家,老三韩绛吓得不敢说话,下面一大群小弟急了,因此章惇与曾布来到王家,找王巨想办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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