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巨可没有他那么多心情。
司马光啊,论难缠度,那可以排前中华五千年前五十位的级牛人,尽管自己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自己也不能不小心,于是又说道:“臣再说一件事,那个豪宅。微臣当初到了郑白渠,一心只想着建渠的难度,就是修渠本身也不容易。”
赵顼点头。
别的不说,那个牢得可怕的渠牙塘,几拨下去的太监都说王巨太奢侈了。现在木兰陂事件出来了,不奢侈能行吗?就是奢侈,也要懂,然也不知道钱往哪里花了。
“微臣当时也不知道圈田,因此临行前与陛下也议论过,陛下说国家卖地不成体统,以安顿军士为主吧。微臣再度去陕西,这一回地方豪强们已经确信朝廷是百分之百,大修郑白渠了,于是丑陋的圈田开始。陛下,说来你都不能相信。因为微臣与侯知县他们再三勘探,将渠稍稍抬高,灌溉区域也更广,甚至延伸了一部分真正古秦国的郑国渠,也就是大家所说的郑渠。但是水土破坏太严重了,这才是唐朝渠虽牢固,因为水位浅,渠无法引水,而使整个河渠荒废的由来。所以重新选择了引水渠,仍因为水位的问题,不能打通整个郑渠,包括北部广大地区乃不能灌溉。但就是这些地区,都开始有人圈田了,某某家麻地一十五顷,某某家粟地三十五顷。几位中使下去,同样也看到了。”
“陛下让臣尽量安顿军士,马上田都圈光了。连百姓都无法安顿。哪里还有军士可以安顿。无奈之下臣立即派军士去各县立即将田册收缴上来。以此为准绳。但怎么做,真的没有想好,这个太麻烦了,而且这些乡绅多是有钱有势之人,弄不好就会捅马蜂窝,甚至朝堂上有大臣不顾国家,不顾大体,替他们说话。”
“不过渠工不能耽搁。于是微臣以渠工为主,然后现了胥吏克扣一案。然而这也与豪绅圈田无关。可这些豪绅反而对微臣展开反击,蛊惑人心,微臣将他们笞杖了一遭,随后释放。但不久,他们又出了新招,逼迫微臣的房东,将微臣生生撵出泾阳城,微臣不得不在渠工上盖了茅屋居住。司马公,扪心自问。那时下官做了什么?臣是陕西营田使啊,好歹也是朝廷的官员。”
在这件事上。一些豪强确实是失手了。
若大的朝廷命官,居然逼得他住茅屋,这已经很藐视朝廷了。
司马光闷哼一声,也不答话,他脑海里正想着对策。
“但就是那时,微臣还在观望。然后利用手下傔客父亲,让他来牵线,放出风声,一是微臣虽收缴了田册,但已暗中派了许多人在查隐田,能确定的,只要他们安份守己,秋后分田时一律归还。当然不能确认的,与那些胡乱圈出来的耕地,微臣不会归还了。另外又让他放出风声,整个郑白渠若建好后,会新增两万顷良田,能使上万顷劣田也变成良田。那么耕种的军士与民夫,以及其他行业谋生的,仅是这个郑白渠就可以多养活十万以上的户数百姓。而且一旦建成,它将是关中的一个最重要的粮食基地,以及一处豢养与训练保捷军的基地。那么以后这里会有许多行商的机会,赚这个钱比从土地扣出来那点辛苦钱更容易,也更多。用此来与豪绅们苟和。”
“做得不错,先礼后兵,先仁后罚,儒家之道也。”赵顼说道。
事实不是这样,可表面上确实是这样。
这才是让司马光无语的地方。
他哪里知道,从王巨一听到圈田后,王巨头皮就麻了,会很麻烦的,不在地方,而在朝堂,防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不然秋后分田时,还不知道得掉多少脑袋。
“不敢,大部分乡绅也妥协了,然而有一部分乡绅仍然贼心不死。然后才有了烧县衙的胆大行为。实际朝廷是以宽厚为本,微臣也考虑位大臣会以宽厚为本,否则这个行为实等于是谋反了。不过臣为了妥协,说了商业。又想到涌来这么多百姓,又会有很多保捷军与厢军在此屯田,因此选择交通方的七处地点,划出一些空地,建了一些房屋,以后在此成立草市或小集镇。未来还有几处。以后各县便会有一些额外的收入,不会剥苛百姓。”
“然而前段时间,微臣看到许多寡孤贫弱,这些人很可怜,于是与侯知县商议了一下,顺便在三原的一处未来草市上,选择了一个地点,建了一些房屋,成立居养院,用草市的租赁费用,将寡孤贫弱的人,收留于居养院,由官府来赡养,以全朝廷宽厚之美。这就是司马公与某人弹劾微臣的那个宅子。或者说微臣能有天大的本领,在京城都能与侯可串通一气。但可以派中使再去察看,那是赡养之所,房屋里是有些布置,是微臣想出来的火炕与壁炉,这些人多是老人,冬天冷,因此有了这些布置。但相信赡养的布置,与新婚婚房的布置会是两样吧。中使一看便知。如果能将居养院颠倒黑白,说成臣贪墨挪建的婚房,臣无所谓了,恐怕此举传将出去,天下大臣心寒,再也没有人敢做事了。”
大家都看着司马光。
事情经过很清楚了,不过他们也生误会。
司马光既然知道这件事,那么是派家中的门人下去看了。
不过王巨这种种做法,导致这些乡绅无论圈田占地,心中痛恨,因此放出风声,将居养院诬蔑成王巨挪用的婚房。
不相信是居养院都不成,这个太容易甄别了,王巨不敢撒谎。况且人家刚才说得很清楚,在哪儿结婚还没有想清楚呢,圈成什么婚房。
这才是最凶狠的一击。
实际前面有两击。同样很重。
第一是让黄公公带回去的。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韩琦在,司马光不问,韩琦一下,马上就对王巨下手?要知道,他在倒韩过程里,那是捞了大大的好处。
相信既便高滔滔听了,多少也会排斥吧,就算高滔滔保守。她喜欢的是一个被吹出来无比高高在上的道德君子,而不是伪君子。
第二再次将轻泥怀侧的事捅开,这个嫌疑,司马光洗不掉了!
但这与王巨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最后这个坑才是真正的反击。
连居养院都颠倒成了婚房,前面的说法,还能让人信服吗?
王巨最后又说道:“陛下,微臣原来年幼之时,为了生计开垦出来的十几亩地分给诸乡亲了。真正的财产,一是手头的一千来贯钱帛,二就是延州城中的那个价值一百贯的小宅子。要么就是一头奶羊,小妹喜欢。养了很久。请陛下明察。”
“陛下,春天时不经州府同意,将数人处死,这是做对了吗?王巨以渠功自夸,口诉忠厚仁义,实则胆大妄为,不遵天时,不重朝律,陛下以渠功而替其隐饰,日后其他官员必纷纷佼仿,还望陛下严惩此子,以正朝纲。”司马光说道。
总之,这个春天杀人是错误的。
因此司马光咬定不放。
“司马公,你说下官乃是大奸似忠之辈,王莽之流。我只想说一句,王莽未暴露野心之前,是什么人物?看看我所做的,一身都是把柄,这就是王莽?”
“王巨,你休想狡辨,未来你必是我大宋的国贼!”
赵顼真恼了,他问了一句:“司马卿,王巨春天时杀了几个为非作歹的胥吏,他们还不及焦用吧。当年韩琦杀焦用,又禀报了谁?又考虑了什么天时?司马卿,你为何不弹劾?你是国家重臣,为何欺凌一个小功的小官,此乃儒家之道也?”
“陛下……”
“就不要再说了,朕什么也不听,朕看到的只有这双手。司马卿,你素以忠厚君子自居,勿要失了操守,让天下正人君子都感到心寒。”
韩绛在边上也乘机说道:“司马公,王巨虽有错,但念在有大功份上,还有年青,在你我眼中,他只能算是一个孩子,就给他一个改正机会吧。”
“韩相公所言极是,”滕甫在边上说道。
王巨说得容易,但可以想到的,渠工难度不提了,那么多的纠纷,那能让人人满意?你司马光是若大的两制官,帝师,为难一个小孩子,算什么君子?
主要王巨挖的这个坑太深了,居养院能让司马光说成婚房,就是吕公著想替司马光说说好话,都不能了。
司马光噎得脸青黑一片。
“王巨,你坐下吧。”
王巨退到最后,在最后面坐下。
当然,这事儿没完,让司马光盯上了,哪里还有好事?不过王巨也不在乎。无妨,马上王安石就要进京了。俺对付不了你,王安石能对付你。
况且还有韩琦呢。
就是韩琦下了,你敢不敢惹!
赵顼看着大家说道:“朕让诸卿来,一是问一问王卿的情况,二也是有一些事要与大家商议。薛向反映陕西有部分地区仍有霜旱之灾。王巨,你从陕西来,可有听闻?”
“有一点,但不是很严重。”
“那也不行,陕西本来因为西寇之压,兵役劳役沉重,岂能再让他们受委屈。不过朝廷财政确实很困难了,也拨不出钱款救灾。因此薛向请求朝廷给陕西转运司度僧牒,令籴谷赈霜旱州县,诸位意下如何?”
“国家连这个钱帛都没有了?”王巨诧异地问。
“王巨,朕不想说了,寝食不安,寝食不安哪。”
后世为了抹黑王安石,替韩琦、司马光等人掩饰,将这段历史屡次窜改,但实际治平四年的财政危机已经到了让国家快崩溃的边缘。
还好,大顺城之战,西夏人没有获胜,否则连番挟胜入侵,宋朝说不定就会出现严重的危机。直接在赵顼手中。就面临着改朝换代的可能。
大伙没有一个人吭声。
当然。经过王安石拼命敛财后,国家财政危机稍缓过来,许多人再度辣气壮,这条提议则是很难通过了。
王巨有些讶然,原来这个度僧牒不是王安石先弄出来的。
不过他细细一想,立即明白其中的道理。
僧牒,就是和尚的合法证明。
度是好听的说法,实际就是卖。
许多人不明白。连僧牒也要卖,这个敛财敛得太厉害了吧。
实际真弄错了,这才不是敛财呢。
这中间涉及到一个比较沉重的问题,那就是宋朝的和尚道士太多了。他们占有着大量的寺观田不纳税不说,反正隐田的豪绅们做得不比他们差。
然而这么多和尚有几个人劳动的,这些人明为和尚,实际就是国家的寄生虫。少养一点,权当是教化。但若养得很多呢,比如天禧年间仅统计出来的和尚道士就接近五十万人。养就养吧,有的和尚公开喊出钱如蜜。因此他们也做生意,也放高利贷。也变着法子敛财,伪造田券,侵占民田,剥削百姓,鱼肉乡里。就连少林寺也不例外,将少室山周边山林用手一画,这是俺们的籍产,一些小老百姓来砍柴,一群武僧提着棍子,少林武术使出来,将百姓打得头破血流,哭爹叫妈,鼠窜而逃。
这还不算,这些和尚道士还有僮隶呢。许多百姓租他们的寺田,又不交租子。于是国家税务越畸形就越畸形。
所以乾兴时下诏,禁止寺观市田。
去年韩琦无奈之下,在中书也下了一道诏令,所有寺观不及三十间者,并行拆除。大寺观惹不起,小寺观一起拆掉。但就是这样,现在还有接近三十万和尚道士,加上僮隶,以及替他们种田的佃农们,牵连的百姓多达一百多万户。
一旦僧牒需要花很多钱买,就能限制百姓出家的数量,这会对国家产生积极的影响。
“韩维,草诏。”赵顼说道。
和尚少养几个没事,可百姓得要救。
韩维写草诏书。
赵顼又说道:“以前祖制,自运使下到知州,政绩归考课院核实,副以采访,仍此策渐废,朕翻阅了一下考课院,凡是官员政绩,无论优劣,都书中等。于是官员皆不作为,以资迁升,以至国政渐废,朕实为痛心。司马卿也多次提到重奖罚。朕打算让滕甫领手考诸路监司课绩,若是课达不到中等者,展年降资。治状优异者,增秩赐金帛奖励。至于监司以上的官员,则由御史中丞与侍御史亲自主持考校。诸卿意下如何?”
大家默然。
确实这个不作为,将宋朝坑苦了。
政绩再好升不起来,反而卖弄文笔大嘴巴倒是升得快。
“大家不反对,韩维,你再写草诏吧。”
王巨坐在下面不说话,实际缺少相关的措施,依然还是糊涂的考课法。但是张居正的考功法……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况且司马光正对自己虎视眈眈。
赵顼又说道:“前些时间,韩绛上书,说害农之弊,无过于差役之法。重者衙前,多致破产。次则州役,亦须重费。他听闻了一件惨不忍睹的事,京东有父子二人,按律当抽一丁为衙前,其父对其子说,吾当求死,使汝免冻馁。说完自尽而死。又听到江南百姓为了逃避差役,强迫其祖母与母亲改嫁,以求分家。朕实为痛心。”
“司马光也说到此事,诸乡贫富不均,如东乡有富户家产千贯,当役里正,西乡有户百贯,也役里正。然西乡户必难受其重。役者劳烦,以至他遇一农民,其民说不敢植桑,不敢养牛,不敢蓄粮,否则多种一桑,多置一牛,蓄二年之粮,藏十匹之绵,邻里目为富室,立指为衙前。”
“百姓不植桑,那来的衣帛?百姓不养牛,如何耕种?百姓不蓄粮帛,如何应对荒年?王巨,你斩杀了胥吏,可胥吏也有胥吏之苦。”
“是,陛下。”王巨随意答道,心中又在想,原来这时已经议论差役之苦了。
“还有朕听闻你在华池,为了鼓励百姓养牛,刻意颁露布,让胥吏不得将牛马等大牲畜计入财产。这也是治标不治本之策。当然,朕也不能怪你。自朕听闻后,立下诏书,天下官吏有能知差役利害,可以宽减者,实封条析以闻,然而到现在,却无一人想出良策。”
“陛下,倒有一良策,但微臣想问一问司马公能否同意?”
“说。”
“差役确实是害民之举,例如一个商贾,他善长行商之道,十年之内便可获利万贯。然而因为其富,立即应差,不久便会破家荡产。然后第二户接着来。”
“司马卿也说过类似之语。”
“但是陛下若让他一年按其家产,出一百贯,募民应差,那会如何?”
“咦,这倒是良策。”
“陛下,但那样,必须按其家产付免役钱,否则无法募役钱帛必然不足。微臣只是抄了两个不法劣绅的家产,便让朝中某一人与司马光恨臣之入肉,若那样,还不知会兴多少骚动。因此以微臣之见,当缓执行。国家积病沉重,徐徐徐!”
“徐徐徐?”赵顼这时无比的苦涩。
司马光眼中却露出了一道锋利的光芒,他感到这道策略的“危险性”了。
赵顼却是做梦也想不到司马光危险性的,他继续说道:“那么此事稍缓,再议郑白渠增兵之举。”
这才是大事,这才是真正要做正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