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走后,我把工作辞了,带着她的孩子搬到了租金低廉、设施陈旧的棚户区。一开始,我费尽心机想要搜出孩子的亲身父亲,林依那时候有一个电话本,她不喜欢在手机里存手机号码,就把看得上的金主全部写在了上面,我挨个挨个打过去,张口第一句话就是:“请问,你认识林依吗”大多数人都是连连否认,我就换了种方式约他们出来,但成效甚微,有个别愿意出来的,一看我要他们认儿子,就直骂我是诈骗犯,拿着孩子来唬人。
就这样到处跟搜救犬一样,我还是没嗅出孩子的生身父亲的讯号,马天说:“把孩子送到孤儿院吧!”
我摇了摇头,说道:“万一林依回来了呢!”
“还万一呢!一万都不会有了。”马天生气地说道。
我还是不放心,说实话也有些舍不得,毕竟我也养了他这么长时间。
马天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就先养着吧!”说完,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到我手里,我执意不要,他就抱起孩子就往外走,故意说道:“我还是把他送孤儿院吧!”惹得孩子哇哇大哭,只喊:“妈妈抱,妈妈抱。”马天把他放下来,佯装怒气的说道:“还妈妈抱呢!你妈可不要你了,你这小子,跟你那妈一个德行,还赖上我家木子了不成。”
林依的孩子叫言言,言言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喊我妈妈,或许是因为林依走得时候太小,他对母亲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言言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有时候,他太过懂事,会让我觉得太对不起他。他从来不像同龄的孩子一样,闹着要吃零食,要买玩具,好在马天喜欢时不时地带他出去玩,他除了我,就特别喜欢黏着马天,还经常对我说:“马天叔叔说了,只要他追到妈妈,就会给我买很多很多的玩具。”
我笑着说:“那你会帮他吗?”
他小声地附在我耳边说道:“不会,妈妈是用来爱的,追坏了,言言会哭的。”我摸摸他的头,说道:“那妈妈不让言言哭,好不好?”
他转了转小脑瓜,说道:“那马天叔叔会哭吗?”
“他是男子汉,不会哭的。”我说道。
他托着小脑瓜,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那我也不哭了,马天叔叔老是说我像小姑娘。”
我逗他说:“他下次再这样说,你就不要叫马天叔叔了,直接叫马天阿姨。”
他摇了摇头,说:“他不像阿姨,他有胡子。”孩子的世界,总是特别单纯,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
言言会走会跳的时候,我就拿着马天当时给我的两万元租了个菜摊,正好每天可以带着他出摊,他总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有时候也会帮着我收收钱,那些买菜的客人经常会逗他:“言言,黄瓜多少钱啊!”
他伸出五个拇指,对方说:“五角吗?”
他就再伸出一只手,说道:“一个奥特曼的钱。”
对方哈哈大笑:“我用奥特曼可以换一个黄瓜吗?”
他摇摇头,说道:“黄瓜要给钱的,奥特曼不要给钱的。”
“为什么呀!”那个客人继续追问。
“因为是马天叔叔给的。”
我看着他,说:“马天叔叔也是用钱买的。”
他却不赞同地说道:“马天叔叔说是变出来的。”
我无奈地看了看他,看来马天就爱忽悠小孩子,记得之前他和言言说他是垃圾堆捡的,言言一看到垃圾桶就跟见到亲妈似的,挪不动步了,指着垃圾桶说道:“我是从这个垃圾桶捡吗?”我摇摇头,他立刻转移目标,指着前面的垃圾桶说道:“那个呢?”没办法,孩子的世界总是有那么多奇思怪想,可惜我不是百科全书。
…………
转眼间言言已经三岁半了,摆了差不多两年的菜摊虽然收入不多,但也可以将马天当初给的那笔钱腾出来,维持暂时的生活——只要言言不上学。这样想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呢?我带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那家私人夜总会,忐忑的原因有两个,首先,我对马天能否接受我的还款颇感不定。其次,我对夜总会完全无法产生好感,那里五颜六色的灯光一涌动,我就有种晕车的感觉。
我走进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马天,便逮到一个女服务生问道:“你们的经理在哪里?”
那个服务生斜睨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嘴巴里像是吃了太烫的食物,咕哝着不往下咽,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是来面试的吧!”
“我是她朋友。”我直截了当地说道。
她还没有开口,脸上立刻摆开像花一样的笑脸,我真怕她表情幅度过大,导致面部抽筋,这时就感觉有人在背后拍了我一下,爽脆地叫道:“木子。”
马天穿着格子衬衫套黑马甲,不过他怎么穿都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
他朝着那个服务生胡诌道:“我女朋友,漂亮吧!”
那个女孩唯唯诺诺地说道:“漂亮,马经理的品味怎么会有错呢!”我知道她是睁眼说瞎话,从她一开始看我的眼神中就可以得知,她不是鄙视我的相貌,就是鄙视我的品味——来夜总会的人穿着个牛仔T恤,又不是去俱乐部。
马天把我拉到夜总会的休息台前,点了一杯果汁鸡尾酒,笑着说:“这个是低酒精度,一点也不醉人。”
我握着杯子,低着头,酝酿着怎么开口,马天却一直盯着我笑,他突然冒出一句:“我今天是中了头奖了吗?你一向不爱来这地方,该不会是……”
我干脆顺手推舟,说道:“那么,中了头奖的人,请收下你的奖金吧!”
我从包里掏出一叠用彩色纸张包裹着的钞票,缓缓推到他面前,带着点小心翼翼。
他狐疑地看了看我,拆开包装纸,微笑却渐渐凝固了,朝我说道:“你要干嘛!”
我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马天指着我,语气里带着责备,说道:“木子,你说你长这么好的记性干嘛!你这是要和我划清界限吗?”
我诚恳地说道:“马天,我们永远是朋友,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在帮我——但是,朋友应该是相互的,我不希望我一直在接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我现在有能力养活自己,养活言言。”
马天笑了笑,眼睛里蓄满了委屈似的,他缓缓地说道:“木子,这么多年了,我栽倒在你手里,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你可以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但是我喜欢你,这已经是我的生活了。”
他喜欢我——这是个让我心疼的故事,因为我没有办法把他带入我的生活。一个人从一开始抵触一个人开始,她便是永远关上了这扇门,偶尔他留下一点阳光或雨露,她愿意欣赏,却带着点冷眼观物的冷漠。
我失神地站了起来,不小心弄翻了鸡尾酒,他却露出慌张的神色,说道:“木子,你不会生气了吧!——我收下,但是你得保证,我们还是朋友。”
我的无心却让他多了心,不过好歹他收下了,倒也是让我宽了心,我笑了笑,说道:“当然了,我们可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呢!”
他淡淡地说着:“无论怎样的一辈子,都是一辈子吧!”
他这个人正经起来,总带点感伤的意味,总让我有点亏欠的感觉。所以,当他吊儿郎当的时候,倒让我觉得特别放松了,也许所有人觉得他特别像个混混——其实,他只不过有一点无伤大雅的痞气。
天气一点点热起来的时候,马天买了一台立式大台扇,他开着他的车经过楼下的时候,言言一听到车轮滑过地面的咯吱声(棚户区小巷子的地面凹凸不平),就朝着阳台喊着:“马天叔叔,马天叔叔。”
马天从车里下来,装模做样地戴着个墨镜,从后备箱拖出个大台扇,因为外面是用大箱子包着的,言言就疑惑地问道:“妈妈,那是最新的机器人吗?”
我摇了摇头,这时候,马天喊道:“言言,有好宝贝哦!”
我看着他将箱子抱上来,拆开一看,是一台电风扇。我便说道:“电风扇我们都有了,你还买它干嘛!”
他边摇手指,边说:“NO,NO,NO,你们那小风扇都快报废了,你就让它安心下岗吧!”
言言满脸的兴奋,围着大台扇转圈圈,马天把插座插上,打开开关,扇叶呼啦啦转了起来,他得意地冲言言说道:“爽吧!”
言言将脸凑近风扇,嘴巴发出呜呜的声音,说道:“还会唱歌呢!”
我刚想拉开言言,手机响了起来,我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以为是广告,便想也不想的掐断了。
然后,没一会儿就又打来了,接连打了四五次,马天笑着说道:“现在混口饭吃都不容易,你干脆就接一下,让他死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