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我妈离开了那个男人,在县城租了个房子,说要给我做陪读。
“你不后悔吗?”我质疑道。
“爱情不是全部,从今以后,木子是我的全部。”虽然很矫情,确实感动了我。一直把爱情当作精神粮食的她,有一天也会幡然醒悟,迷途知返,失去了男人的爱,我发誓要好好爱她,弥补她缺失的爱。
陪读的生涯也许很枯燥,我总是早出晚归,她觉得无聊,就报了个舞蹈培训班,学习拉丁。
“木子,听说舞蹈培训社来了个年轻的女的,长得可漂亮了。”叶然的好奇心永远是这么蓬勃。
“一群骚娘们在那扭呀扭的,有啥看头。”后排的板寸头男生露出满脸的不屑与嘲讽。
“你说什么!”我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只觉得手指阵阵发麻,失去了知觉。
“木子同学,那么激动干嘛!”板寸头笑了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莫非……你在怕什么喽!”
我气急败坏之下,最后一节晚自习都没有上,就跑出了教室,迎面撞上了出去打水的崔景浩。
“怎么了?”
我不顾他的询问,红着眼圈,往楼梯口跑去,心急之下,整个人摔了下去,发现他跑过来想要扶我,也顾不得疼痛,一瘸一拐地往下跑。
“你想去哪儿?我陪你。”
“竹叶坡。”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听说那很黑,晚上不安全。”
“你怕了?好学生,还是回去上晚自习吧!”
“你等我,我去请个假。”
我趁着他折回教室,打算悄悄离开,当我走出大门的时候,长吁了一口气,心想他不会追来了。
我听到车铃声,打了个寒颤,一回头,发现是他。
“上来——”
“去哪儿?”
“竹叶坡。”他的嘴角摆出好看的弧度,“真是好记性。”
他骑车的速度很快,却很平稳,我闭上眼睛,享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低语。
“你知道竹叶坡有个传说吗?”崔景浩饶有兴致地说道。
“不知道。”我老实答道。
“相传有一个女子为了寻找出去征战的丈夫,来到这里,发现丈夫殉国,日日哭泣,眼泪滴在竹子上,竹子上就出现了斑斑点点……”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明明就是湘妃竹的故事嘛!”
“如果你觉得我说的和你认为的是一个版本,那只能说明你宁愿相信你认为的,也不愿相信我说的。”
“我相信你。”
他狐疑地看着我,我举起双手,一脸真诚,“向毛主席起誓。”
“你就那么崇拜毛主席吗?”
“我现在有些崇拜你了。”我顺水推舟道。
“孩子的心性。”他摇了摇头。
我突然有点落寞,在我发现他拿成人的口吻说我是个孩子时,我感到了距离感、陌生感夹杂着不信任感。
他看了看手机,“10点半了,回家吧!”
我摇了摇头。
“不回吗?那我走了。”他摇了摇车铃。
我蹲在坡上,双手抱膝,咬了咬嘴唇,“不要管我。”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这儿很黑,万一有什么毒蛇……”他想吓唬我。
“我不怕,毛主席会保佑我的。”虽然我不确定他会不会保佑我,但我还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最高信仰。
我以为他不会走,他却真的走了。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他刚刚和我说的话,“如果你觉得我说的和你认为的是一个版本,那只能说明你宁愿相信你认为的,也不愿相信我说的。”
我很怕黑,关键是我还有轻微的夜盲症,眼前的漆黑,让我听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联想到恐怖片的情节。
崔景浩,你就是个大骗子,把我带到这儿,却一走了之,很好玩吗?崔景浩,你就是个混蛋,和板寸头一样的混蛋,愿毛主席保佑你车子爆胎,回不了家,手机断电,照不了路。我在心里咒骂着,却异发地害怕起来。
很多种虫声交涉在一起,仿佛要叫破夜的寂静,它们的交响乐幻化成另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我开始抱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了。
“崔景浩……你真的不在吗……”我的声音像抖动的琴弦,发出来时,竟把自己唬了一跳。
算了,靠人不如靠己,我硬着头皮摸索着,背后一沉,我在呆滞了三秒后,立刻蹲在地上哭了。
“木子,是我。”
我抽泣着,头也不抬,自顾自地沉浸于自己的不幸。
他晃了晃我的肩膀,“好了,对不起了,没想到你这么不经吓……”
“崔景浩——”我揉了揉眼睛,瞪着他,“我要回家。”
他蹬着那张自行车,转过头,朝我说道:“抓紧我,风很大。”我缩了缩手,他猛一蹬车,我瞬间整张脸贴在了他的后背上,虽然风很大,发热的感觉却爬上了整张脸。幸好是晚上,不会让任何人察觉。
车骑到一半,停了下来。
“怎么了?”
“没气了?”他叹了口气。
“毛爷爷,不要这么应验吧!”我小声嘀咕着。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走回去呗!”他无奈地摆了摆手。
他把车子扔在一旁,“明天来取吧!”
“不怕被偷吗?”
“坡上没人。”
他说这话时,我感到脊背阵阵寒意。
借着手机的光,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照。走了一段路程,光线越来越微弱了,他说:“木子,快没电了,小心点。”
我看不见了,一阵瞎走,撞到了树上。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我有点夜盲。”
他伸出了一只手。
我迟疑了一会,他发话了,“免得你摔跤了,我倒成了嫌疑犯了。”
我抓着他的袖口,一步步往前挪,他有些好笑地说道:“你都要把我衣服拽下来了。”
我恍了下神,松了他的袖口,一个踉跄往前扑去,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衣服是没根的,手会让人有安全感。”他拉了拉他的衣服。
他抓着我的手,那双宽阔温暖的手掌,包裹住我小小的,细弱的手,让我想起我爸拉着我,对我说:“木子,爸爸想一直拉着你,直到你找到另一双可以依靠的手。”
那晚的月色为什么那么美呢?虽然我看不真切,但它确实存在过,温暖过我大雨滂沱的雨季。莫泊桑说过:“真实有时可以不像真的。”以致于很多年后,我常常做着一个梦,一双手拉着我,不停地走啊走,却看不清拉我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