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寿郡在汉中的西南端一百五十里地,是个四面砌成圆圈的瓮城,方圆不过才三四里,是个弹丸小城,可是这城池虽然小,但是城墙坚固厚实,一共前后两道铁门,一个冲着东北方,一个面对西南方,两头都是一条只能容纳两人比肩的小径蜿蜒而去。
宇文泰的军队号称有十五万,其实只有八万人,可是这那万人要是想走这条小径,部队一字长蛇阵摆开的话需要从汉中城出发排队排到晋寿郡城外四个来回才够,可想而知这是一条真正的险道,加上这条小径多数是修建在巍峨的崇山峻岭上,边上不是万丈深渊就是谷底沟涧,道路难行又十分危险。
为了拿下川蜀,宇文泰早就在一年前就开始派人进入汉中摸清这一带的风土人情地理地貌,并且收集了不少机密情报,连哪条小路可以直达城背后他都摸清楚了,尽管如此当大军走在这条危险的小路上时,他才发现蜀道难行不是说说的,是真难行啊。
一路上尽是吭哧憋度的碎石子小路,才走了一半路很多人就鞋子坏了,脚磨破了,部队怨声载道走走停停稀稀拉拉的完全不像是在行军,宇文泰骑着青纹马走在路上看到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山沟,路旁是不是还有人停下来整理鞋子啊包袱什么的,这时要是来一支敌军,那他们肯定玩完了,宇文泰让解司春和大将韩雄前面开路,殿军的是苏绰跟韦寿定,中间巡游监督的是高宾。
宇文泰让人把高宾喊来,指着路上东倒西歪随地而坐的中军道:“你看看,这叫行军吗?拖拖啦啦的完全没有一点打仗的意思,要是万一敌人突然来袭,你们就等着被人砍头吧,这么危险的地方不赶紧离开,还一路上拖沓,到底要不要命了?!”高宾十分委屈的说道:“恩相,这道路难行,大家走的辛苦,有些人的确是有点扛不住,就坐下歇歇,我们总不能强逼着他们急行军吧,这样的话就算到了晋寿城下,恐怕部队也没有战斗力了!”
还敢狡辩,宇文泰更加生气道:“你好歹也是常年行军打仗,连兵贵神速的道理都不明白吗?都堵在这里,前头打起来屁股后头的人还在汉中没出来呢?那还打个屁啊!赶紧让他们都起来,要想活着进入成都就麻溜的奋勇向前。”高宾也不敢在还嘴,于是转身对或坐或卧的军卒们大声道:“都他妈给我起来,拿起武器装备速度跟上,到晋寿城再歇脚,谁要是敢再擅自停留下来,军法从事定斩不饶!”
军卒们垂头丧气的爬起来继续背着沉重的装备和粮草低声嘀咕着往前行进。宇文泰骑着马小快步往前跑去,想要追上解司春和韩雄,可是道路狭窄他也不敢骑马跑太快,只能缓缓纵绺的小碎步朝晋寿城而来。
萧伦之前在晋寿郡辅佐萧坚的是黎州府将郡司马赵贵,这个人个子矮小但是打仗以凶狠著称,曾经为了夺回被凉州羯族人抢走的牛羊,只带二十二个骑兵去单挑人家六百人的斥候部队,不但抢回了牛羊还击杀领队的羯族将领,打退了斥候部队的围攻。
在两国交界一带的少数民族中,他的威望很高,一般羌族人和羯族人都不敢擅自到他的防区打劫,这次也是他主动让只有十三岁的萧坚退守梓潼,自己率领只有两千人的步卒留下来抵挡几十倍的敌军,尽管如此,赵贵和在剑阁驻防的苗华人互通声气,两下里打算首尾相接共同进退。
到剑阁为止,如果宇文泰连破两关的话,那么萧伦的成都就直接暴露在敌人的刀锋之下,完全没有天险可阻挡西魏大军的涌入,所以萧伦第一时间召集益州本部的将领进行军士评判,到底这一仗怎么打,在哪里打,以什么方式来打,都要讨论,而且要快,他担心苗华人、赵贵之流根本顶不住的宇文泰的铁骑。
会议上各个将领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各抒己见,可是从建康过来的萧伦知道他们的意见很多都是纸上谈兵,天府之国成都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大规模的开过兵锋了,上一次的大规模调兵还是北魏和刘宋的时候,可是那时的武将此时都老态龙钟,能打没几个了。
萧伦此刻面对的对手又十分强大,是连高欢都搞不定的宇文泰,这个人靠一己之力称霸关中宰执陇右,天下间几乎没人可以正面跟他抗衡,这次他是倾巢出动,看着气势就是要一举荡平益州的,之前还让人送来劝降书,萧伦一怒之下把信使斩了,把人头砍下来送回给宇文泰,宇文泰也以牙还牙的把他的信使也砍了祭旗,两边于是就成了水火不容、鱼死网破的对峙状态。
萧伦起身拍着桌子大声道:“诸公都静一静,听吾一言。”见将领们都安静下来,他才继续说道:“时间紧迫已经不容许我们在这里延误军情了,我提议由领军将军王肃王将军为前锋,吾亲自率军出征,治中长史韦质镇守成都。”看大家都没人吱声,萧伦知道他们也没有主意,于是说道:“那就这么安排下去,我要调集所有能调集的军队,全部都要,五天之内必须全部到成都集合,七天以内必须开拔前线,都速度下去准备吧。”
益州别驾费功走上前来到萧伦身边作揖说道:“大王,小臣有话要说。”萧伦看了他一眼转而继续盯着手里前线传来的最新的情报,随口说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费功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小人的内侄在西魏军中当差,前两****送来一封家书,想让我转交给大王您。”
萧伦感到十分奇怪,开口问道:“既然是你的家书为何要交给我?这里面莫非还有我的事情?”费功一脸谄媚的说道:“其实这封家书也不是写给小人的,而是宇文泰写给益州各个部门高官的劝降信,家书里还附带了这些官员的名字,内侄也是希望小人可以有个准备,才把这份珍贵的密函送过来的。小人觉得大王您有必要知道这件事。”
萧伦听到这里的时候脑袋嗡一声炸了,这个宇文泰够狠啊,文武双全的,一面举刀相向,一面拉拢收买的自己的人。于是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你的家书在何处?”在屏退左右以后费功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封信来递给萧伦,毕恭毕敬的说道:“家书在此,请大王过目。”
萧伦才看了信的开头就吓的惊出一身冷汗,这里面的人还多都是被他视作心腹的人,益州的名士贵族大部分都在这份名单里了,这宇文泰的手确实够长的,打算是要全盘收买自己在益州的权利架构,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大手趣÷阁,光要收买信里的这些人就不单单是钱的问题了,有允诺高官厚禄的,有允诺封疆裂土的,还有允诺名士声望的。
萧伦看的直咂舌,暗暗叫苦。但是此刻他不能因为这封信就把名单里的人都抓起来,他想该怎么来处理这件事情,一旁费功显然是用这个来表明自己的忠心,这家伙平时阿谀奉承倒是很在行,此时的危机他还能这么忠心?萧伦不得不怀疑他拿出这封信的用意,但是不管如何,这名单里的人必须要稳住,而且要无伤大雅泰然处之,不然动摇了军心别说去打宇文泰,就是留守益州都会成为危险。
这个费功的确有个内侄在高宾手下当骑都尉,也不知道宇文泰是从哪里的来的消息,总之是知道这个人了,就把他抓来威逼利诱,让他给费功写了这封莫须有的信,内容全是解司春编纂的,你们想啊这宇文泰自己都穷的一清二白了哪里有那么多金钱去收买益州的那些高官,再说了即便他真有钱也不会拿出来给这些人的,拿下益州早就在宇文泰的议事日程上了,有没有这些人,他和萧伦之间的战争都会爆发。
但是他这样一搞,如果萧伦疑心病重,很有可能把名单里的人抓起来,杀几个立立威,这就是宇文泰要达到的目的,所以费功也好萧伦也罢最终都会被他当枪使,这招叫借刀杀人,用心还是很险恶的。可惜的是宇文泰错误的估计了萧伦的智商,他以为萧伦不过是和萧铎、萧正德一样的无能之辈。
萧伦能在益州站稳脚跟,宇文泰就不应该去小看他,想想这和自己当年在关中的情形应该是差不多的,孤身一人空降到派系林立的战乱区,要在很短时间内做到宰制一切,就凭这个他也不应该轻视萧伦的能力。这天下午萧伦把所有的大臣、将领以及几位在州内很有名望的名士请到一起,办了个聚会,美其名曰践行庆功宴,可是这仗还没打怎么就要庆功了呢?所有与会的人都在想这个问题,等着萧伦会不会给他们一个解答,果不其然。
宴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萧伦趁着酒意,十分高兴的对宴席上的众人大声说道:“诸位,诸位,请安静下来,听吾一言。”说罢还拿起筷子敲敲杯盅,清脆的声响让所有人都侧目安静下来,萧伦满脸笑意的说道:“诸位,我军即将开拔到剑阁前线和西魏的宇文泰作战,可是吾这里今日却收到一封来自宇文泰的信,兴趣是送信的人搞错了对象,这是宇文泰写的一封拉拢引诱的密函,诸公听我细细念来。”于是他开始念信的内容,渐渐的有些人开始脸色发白,有些人则正定自若的看着萧伦。
信念完后,费功起身十分气愤的说道:“这个宇文泰不知天高地厚,我等均是南梁的臣子,怎么会被他这个番邦贼寇唆使诱惑,简直太小看我们了。”萧伦也说道:“费公说的好,我也是这么认为,我知道在座的各位肯定有人收到了这样的密信,吾深以为这是必然的,但是吾在益州这几年对诸位的了解,想必大家也不会对这样的信感兴趣,虽然吾这里明确知道有哪些人收到这样的信,但是。”
萧伦停顿了一下,看着所有人,所有人也都看着他,整个宴会大厅里安静的跟坟墓一样。萧伦很满意所有人的视线焦点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于是继续说道:“吾现在就把这封信烧掉,就当做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说着他就拿来蜡烛当着所有人的面点燃了信封,费功在一旁张嘴想说话又不敢开口,支支吾吾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