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三窟, 李容声在上海的别墅就有好几处, 不过, 也许是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被毫无征兆地盯上, 行事作风非常大方。于小姐去的,的确就是师霁去的那栋大本营, 这也是李容声在上海主要的住处, 他在那里至少住了十年以上, 钟女士对那里当然也是记忆犹新。
“结发夫妻, 对, 你不说,我都已经忘记了。”隔着屏幕,她的笑有些模糊,“我们当然也做过结发夫妻,只是没想到, 他今天都还收着。”
张家三姐妹虽然不是孪生,但长相相似,当年在会所引起过小小轰动,不过她们的故事要比于小姐少了点温情,从一开始就无法自欺欺人——三姐妹共侍一夫, 再怎么温言软玉, 这也是一盘赤.裸.裸的交易。事隔多年,钟女士不记得那盒子了, 但的确记得李生剪了她们一人一绺头发, ‘留作收藏’。
“还以为死了人, 他会都烧了呢。”她笑了,“还是我没见识了,也对,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栽在这上头,又怎么会处理掉这些证据呢。”
李生到底多有权势?胡悦难以想象,但他的心是真的大,师霁的描述,和钟女士的回忆丝丝入扣——他的猜测没错,李生的‘快乐屋’就在负一层,那里无法通过电梯直达,李家的电梯,往楼上走无所谓,但去负一层就必须刷卡,一般人刷卡进去,看到的也只是影音室,只有有钥匙的人才能打开暗门,走进快乐屋。
“那里是我们最怕的地方,那里面什么东西都有,进去以后,有时候两天,有时候三天才能出来。”
“你可以随便叫,没人能听见的,那里是地下,还在影音室旁边,隔音材料做得多厚都可以……他从来不给我们上口塞,就喜欢听我们叫。”
“你知道互联网上有很多文,你有时候也会看到,什么朱/颜血什么的,我有时候觉得那些作者,他们真的,没有经历过这些。”她的笑还是苍白的,语气浅淡,“我们真正经历过的折磨,根本描写不出万一。男人有了钱,世上的什么都有了,都享受过了,就开始追求这些。”
当然还记得怎么进去,十年过去了,现在锁应该变得更严实,但门的位置是不会有变的。“那时候还用钥匙,现在应该用上门卡了吧。里面藏着的鞭子,不知道换了没有。如果DNA技术够发达的话,说不定还能检测出我们的血呢。”
DNA技术应该还没发展到这个阶段,但这些信息对案件侦破都有极大的帮助,尤其是李生的‘结发夫妻’爱好,无疑是案件的重大突破。解同和让她没事和钟女士多聊聊,“别的就不要再参与了,于小姐那边,你小心点,别说太多。李生在S市真的财雄势大,这案子,对你来说基本就到此为止,以后最好不要和他再有什么牵连。”
案子大概需要办多久?
“这个说不清,可能会联合侦破,他身上还有一些别的嫌疑,考虑到别的案子,可能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我只能保证,尽量会快,尽量在他影响到你和师主任的生活以前解决。”解同和表情郑重,这个满口市井俗话的小油子忽然拽起了文,“正义,不但永远不会缺席,而且也要尽量及时地到。”
当然是越快越好,钟女士还在美国幽居,现在答应出庭作证,李生不倒台她更不敢回国,于小姐还和李生住在一起,她接下来要做颧骨内推——李生到底是糊弄了她还在十六院做,她怏怏的,“这个手术也就算了,我只信任师医生给我做,下次做冷冻溶脂我一定要在红叶,要不然就是你们的J\'S——李生都和我说了,原来,你们自己也开了一家这样的高端医院。”
她和李生的生活圈,越来越紧密,恢复期一天天过去,长相越来越精致,越来越像当年的钟女士,或者说是那七八十人共用的一张脸,满心里想着怎么叫李生多给她一点钱用——没了那点玫瑰色的假象,图的不也就是这些了,就算是攥不到手心里,多花一点也好。于小姐吃穿花用越来越讲究,她看起来渐渐很像是十九层那些常客了,对胡悦倒是越来越好,时常送她一些精致的小玩意。
“老头子叫我带给你的,太贵重的说不敢送,上次送个包,还把你送不开心了。”什么丝巾啊,香水啊,每次都带点来,胡悦不要,于小姐就自己用,虽然也未必看得上,但总是要让李生知道,这些打动不了胡悦。上次那个爱马仕包,胡悦叫她在李生那里亮亮相,就是这个意思,李生心知肚明,倒也没生气,有点透过于小姐和她**的意思。“反正你都不要——老头子最近忙得很,没空盘问我,我都没带来——这次给你的这个,是我自己送你的。”
她笑嘻嘻地打开盒子——是一支苹果手表。“做手术的时候不能带,不过,你平时门诊,不方便看手机,信息又多,这个手表举一下手腕就能看到,很方便的。”
一只手表也就两三千,确实不算是太贵价的礼物,但难为是这份细心。胡悦有一点吃惊,捏着盒子顿了一会,才说,“那我就不推辞了,谢谢你,琴琴。”
她们来往之中 ,她一向注重平等,几乎没让于小姐多付过太多,吃下午茶也是你请一次我请一次。这是第一次收下有点价格的礼物,于小姐开心得直拍手,过一会忽然眼睛又红了,还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我终于觉得你真的把我当朋友了,悦悦。”
胡悦欲言又止,她忽然有那么一点儿愧疚。于小姐人不怎么聪明,但这句话,却是正正击中了红心。
——还好,她总是很擅长说谎的。“说什么呀,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啊,傻瓜。”
“是啊。”她现在也越来越懂得圆场了,于小姐抹了抹眼睛,她也笑了,“是我说傻话了,我们不一直是朋友吗?”
她喝了口莫吉托,似乎是喃喃自语,已习惯了这么说服自己,“以后都会越来越好的,朋友……也会越来越多的。”
胡悦注视她和她的爱马仕——在几次手术后,现在的于小姐,终于美得就像是一幅画了,秀发半卷,盘在颈侧,皮肤白如象牙、玲珑剔透,鼻子贵秀挺拔……她的美,充满了美白针水光针和各种手术带来的昂贵,而她却无法赞叹,只能这般凝望。
她回去的时候,就特别把衣袖卷起来,给师霁看到手上的腕表。“哦,Apple Watch——又是李生送的?”
“不是,于小姐送的。”胡悦说,“还是爱马仕的表带……他们有钱人是不是就一门心思和爱马仕死磕上了?”
“谁让这是最大众的小众奢侈品。”师霁说,他像是对这表带有点好奇,拈着胡悦的手腕近看了一下,浅浅的呼吸喷到了她的皮肤上,胡悦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颊也热起来——好在天气也热了,她刚走了一段,不是不好遮掩。“中国的暴发户,能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个名字了。”
“就我们师老师不是暴发户,我们师老师都穿菲拉格慕。”他一放手,她就把手藏到背后去,刚才被捏的地方使劲蹭几下背,权当是蹭干净了,师霁像是看出来了又像是没看出来,他们一道往门诊室走,距离比平时拉得更开了一点。“解警官……最近找你了没有?”
“没有。你在担心什么?”师霁当然还是一样敏锐。“于美琴在催手术时间了?”
“她不急,李生也会催,我怕拖久了李生生疑,又怕……她手术恢复好,就要被带到别墅里去了。”胡悦也说了心底话——她和师霁一向有点尔虞我诈,很少流露出心底真实的情绪,“看着她一步步往火坑里走,我……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哦。”师霁应了一声,不讲话了,胡悦跟他走了几步,有点不高兴了。“师老师,我心里很不舒服。”
“So?”师霁瞥她一眼,没说话,但脸上摆明了是这个意思。
胡悦也不知道是什么在主宰自己的行动,也许是这会儿正因为于小姐心烦意乱,没功夫考虑那么多——也许,是她也想听些师霁的社会达尔文高论,洗刷心中的罪恶感,她这会儿不再那么谨言慎行,站住脚不走了。“师老师——我现在真的很不高兴。”
“你有病。”师霁直接丢给她一句,拔脚就走,胡悦站在当地不动,站了一会也觉得自己是有点傻,想要跟上去,但不知怎么居然还有一点点没来由的委屈。傻站了一会,难得地不知所措,眼前人影晃动,师霁面无表情地回来了。
“还不走,等着被扣绩效工资?”
他臭着一张脸,语气很坏,但总算是给了个下台阶,胡悦不敢再拿乔了,乖乖地跟在他背后,走着走着,忍不住说,“我就一直在想她的脸,老想、老想,老想她什么时候会变成钟女士那样……”
她能想到师霁会怎么回答:无稽、软弱、圣母癌发作,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期待什么不同的回复,其实她和师霁的差异,岂不是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可胡悦就是忍不住要说,说完了自己也觉得没意思,没等师霁回话,她就抢着自嘲,“算了算了,都是杂念,是我不好——要迟到了,我们还是快去门诊室。”
这一会,没挪动脚步的是师霁,胡悦走了几步,回头看去,他就站在阳光明媚的窗下瞅着她,一如既往的英俊,当然也是一如既往的冰冷莫测。
“?”她给了一个表情,‘还不走?’
“你还真把她当朋友了。”师霁慢吞吞地说,“就这么急着救她于水火?”
还是一贯的笑话她心软,胡悦鼓起双颊,“不行吗?”
师霁笑了一下,“行也不是不行……”
他挪动起来,人高脚步大,很快和她并行,甚至走到了前头,“那就放心吧,不会等太久的。”
这……是什么意思?
胡悦皱起眉,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只能自己放弃,跑到师霁身边想再探问几句,但又觉得氛围有点怪怪的,到了门诊,没想那么多,一转眼就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
还想着晚上问问解同和的,可加个班又忘了,胡悦是第二天上班了以后,看到OA系统里的待办通知,这才发觉的不对——师霁早上本来就不来,下午也要请假,门诊全都要改时间,这里有不少工序要她去弄,而且很赶时间,不然如果有人现场挂到了师霁的号,更不好通知了。
他今早是在J\'S,胡悦是知道的,这是他们行程难得不重叠的一个早上,她主要用来处理一周积累的文书工作,今早还多了个活计,自然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快到中午,这才慢慢回过味,越想越不对劲,打开手机,先给师霁发了几句话,他没回,她疑窦渐浓,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让她点开了解同和的对话框。
“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找师主任?”
【?】
解同和先发了个问号,这才说道,【你是说下午的事情吗,是啊,是你从中说服了?我就说他怎么这么爽快,才考虑了两天就答应下来。】
【……他又去李生那里了?】
解同和可能也是忙晕了,居然没看出第一问和回答之间的矛盾,这会儿才恍然大悟,他的尴尬从发来的省略号就能看得出来,但胡悦却已无心计较,她一把扣上手机,有些茫然地左顾右盼,竟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对师霁的担忧,还有被误会了的冤屈,想要解释的冲动,以及丝丝缕缕萦萦绕绕的异样感——
师霁……不可能是真的因为……才答应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