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大朝会,除却被明令禁止进宫的,凡六品以上的官爵都得进宫朝见。
处理完日常的政事,又关怀了几句宗室官爵的生活,兴庆帝逾待宣布退朝之时,自升迁为御史台中丞之后便鲜少上书的王光正王老大人却突然出列弹劾神策侯肖天鹤。
厚厚的一叠奏折,尽数其藐视皇族,妄用丹书铁券;宠妾灭妻,纵容妾侍欺辱谋害嫡妻;以妾为妻,未得御旨诰封便擅自将妾侍付与“夫人”之称等罪名。
林林总总,一溜儿的数下来,罪名竟是不下二十条。就连当年掌军之时拿的一些约定俗成的孝敬,都被定为贪赃挪用军饷。昨日顺宁长公主在神策侯府受伤被抬出来的事情,更是被定性为谋害皇室成员,意图谋反的大罪。
堂堂神策侯府的世袭“军神”,被人如此弹劾,一下子就成了个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的叛逆之臣。
众官爵王孙不由皆尽诧异,听着王老大人声色俱厉的数落声,相互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有些懵。
有及时反应过来的人,便轻声告诉旁边的同僚,窃窃私语两句,再瞧瞧龙椅上端坐着面无表情的圣人,不由露出几分兴味。
京城里消息传得快,素来是没有什么秘密的。昨日顺宁长公主前脚出了神策侯府,后脚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里面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了。加上兴庆帝还为此大发雷霆,又收回太祖皇帝赐给肖家的丹书铁劵,更是让人明确的知晓,肖家除了单立在外的安乐侯肖肃之外,怕是都没好日子过了。
果不其然,不过才过了一夜,圣人的心腹大臣御史中丞王老大人就上书弹劾了。
肖家,危矣。
这样的认知,让朝中众臣皆都三缄其口起来,原本的窃窃私语也没了,所有人都垂首看地,偌大的朝堂上,便只剩下王老大人一个人的声音了。
端坐在龙椅上的兴庆帝见此情状,虽阴沉着面色,眸子里却是露出几分快意来。
他是答应了肖天鹤拿丹书铁券换得宋氏性命,可心中不但怒气未消,反而更添上了几分。再加上因为同意拿回丹书铁券,便失去了第一时间为姐姐报仇的几乎,心有愧疚,自然就迁怒了神策侯府。
肖天鹤不识好歹,一次又一次的维护那个女人,在他的眼中,连代表着肖家荣耀的丹书铁券和象征着家国责任的“肖家军”都不重要,恐怕他的皇姐顺宁长公主和他们连氏皇族,也根本就完全不看在他的眼里吧!
他以为肖家能够在大成繁盛两百余年,靠的是什么?真的是所谓用兵如神的一代代“军神”吗?还是他们肖家掌控的大成军队?
如今“肖家军”没有肖氏“军神”的掌控,依然是原来战无不胜的军队,并没有丝毫没落下来的迹象。
肖家靠的,不过是皇家的信任和倚重,若没了这些,神策侯府还剩能下什么呢?这些年的门庭冷落,看来还是没能够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处境。
现在,他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没了他这个帝王的信任倚重,京城里,任谁都是可以踩上神策侯府一脚的。
王老大人上述完毕,大殿中便静默无声了。
不若往常御史台上书弹劾之后,会有官员站出来为被弹劾的人辩驳,此时此刻,完全没有人开口说话。
能够摸爬滚打到在大朝会上进入正殿面圣的官员,哪个不精明?只看兴庆帝的态度,与神策侯府关系再亲近的人,这会儿也是不敢开口求情的。王老大人是圣人亲信,他鲜少上书,可这些年来凡是他弹劾的官爵之家,无一不被圣人严惩,上赶着求情卖好的,还屡受牵连,他们又怎敢拿自己和家人的前途,去给神策侯府陪葬呢!
神策侯府,早从肖天鹤交出“肖家军”军权,闲赋在家之后,其实已经退出了京中权贵阶层了。倒是肖肃回京升任骁骑营都指挥使,才让门庭冷落的神策侯府,又开始热闹了起来。不过因为肖肃从不回肖家,宋氏又经常模拟两可的说着抹黑肖肃的言语,叫人看了神策侯府许多笑话。
旧事不多提,只说兴庆帝未听到半句替神策侯府求情的话,抿着嘴唇看着底下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再看看吓得战战兢兢的宋家官员,以及宋氏那两个缩成一团,努力躲在别人身后,生怕被他瞧见了的亲兄弟,生气之余,心中倒是突然替肖天鹤升起几分心酸的感觉。
这就是他摒弃皇家,一心当做正经妻家来往的人家。不知道他见到如此情况之后,会有什么感觉呢?
清咳了两声,兴庆帝朝众臣问道:“关于王爱卿弹劾神策侯此事,诸卿有何看法?”
有人垂手而立,不言不语;也有人左右张望,私语探讨;更有落井下石的人当即出列道:“启禀圣人,神策侯目无尊上,其妾侍夫人又意图谋杀当朝长公主,罪在不赦,恳请以维护皇室尊严为上,圣人降罪神策侯府,以儆效尤。”
“肖天鹤贪赃枉法,侵吞兵饷,当严惩。”
“神策侯夫人不过一扶正妾侍,未受朝廷诰封,却以侯夫人的名义交际京城命妇,实乃僭越之罪,当降罪。”
“臣附议。”
……
朝堂上下,开口的几乎是一面倒的谴责和要求降罪神策侯府的说法。宋氏娘家的官员们,也未曾替其辩驳半句。让人们不由想起当年宋氏以宋家旁支嫡女的身份,不肯嫁人做正室,硬是强撑着要入神策侯府去做驸马的妾侍之时,宋氏族老们就曾放言要将其逐出家族的事情来。
如今的不闻不问,倒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只宋氏的嫡亲兄弟往常以侯府舅爷自居,此刻却随大流的谴责神策侯府,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心寒了。
吵吵嚷嚷将近一刻钟,众臣才渐渐安静下来。
兴庆帝瞟了一眼一直未曾开口说话,垂首立于官员中的肖肃,朗声问道:“子传,神策侯到底也是你的生父。对于此事,你又如何看呢?”
“启禀圣人。”肖肃跨步出列,双膝跪倒在地,解下头上官帽置于面前地上,叩首道,“肖肃虽早在十五年前尚且年幼之时便被父亲赶出家门并逐出宗族,然其到底是赐予肃生命的生身父亲,其罪责虽有些罄竹难书,却也并无十恶不赦之行为。臣深知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然老父年迈,臣愿以身相代,赎父亲罪责,也算还报生养之恩,还望圣人恩准。”然后便趴伏在地上,没了别的言语了。
这话乍一听上去,赫然是一位愿代父受过大孝子的忠诚表白,虽然对自己幼时所遭受的苦难有些怨气,却依然谨守孝道,不肯违逆。然而他又坚守国法,认为犯罪便要受责,国法与孝道不能两全,便提出代受之法,以求两全。
当真是大孝子啊!
可若是仔细的想想他这一番话,就会发现他的话中,根本未曾有过一丁点儿为父亲辩驳的意思,他是全部不推诿的将御史中丞所弹劾的罪过都替他认了下来了。若是肖天鹤在此,听到了他这一番话,恐怕也不会欣慰自己有一个如此孝顺的儿子,反而会被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来吧!
立在首列的白济远却翘了翘唇角,露出个满意的微笑来。
以退为进,他今日当着全朝文武的面如此说如此做,便也算是与肖家彻底的划清了关系。而圣人也铁定不会赐罪与他,反而会帮着他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肖子传,也学会狡猾了。
与白济远想法态度不同的是,朝中众多大臣心中却是对此十分感慨的。
礼部尚书校大人就不由得叹道:“生而不养是为不慈,安乐侯自幼受尽苦楚,最后流落他乡十数年才得以返回京城,却碍于父亲及其妾侍的故意为难,并没有顺利的被家族接纳,却不料还能够如此的孝敬生父,实乃当世大孝子啊!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老臣以为,神策侯之罪,与安乐侯无尤,不应子代父过。”
兴庆帝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底下却又有人接着道:“校大人此言有理。虎毒也尚且不食子,神策侯宠妾灭妻到连唯一的子嗣都能赶出家门,逐出宗族,若那位妾侍想做皇后,神策侯岂不是也要做出谋朝篡位的事情来?想当年老神策侯在世之时,年少的神策侯世子也是一介军神,对战百余次,亦是战无不胜。谁曾想纳了妾侍进门之后,竟会沦落到此地步。老臣以为,肖宋氏此等祸国殃民的女子,绝不可留。恳请圣人下旨赐死神策侯妾侍宋氏,除却后患,指不定少了此人,神策侯府还能得几日安宁。”
几句话,宋氏就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姬了。
宋家人张张嘴,想要反驳。宋氏一人倒也罢了,可是如此名头若是真的传扬出去,怕是会影响了族中其他女子的名声。可面对如此指责,他们却是无言以对。因为人家说的,几乎都是事实。
把持神策侯,公主嫡出的子嗣都胆敢赶出宗族;妄图破坏御赐婚姻,算计当朝长公主;出手谋害皇室成员,差点掐死了圣人嫡亲的姐姐。
宗宗罪责,完全无视了皇室的尊严,延伸一想,说她有谋朝篡位的想法,不足为奇。
想到此,宋氏一系的官员自己都觉得真相了,不由面色苍白起来,哪里还敢辩驳半句。
兴庆帝却不再多言,根本不提自己的看法和处置,直接宣布退朝,率先离开了大殿。
众大臣面面相觑,有些反应不过来。看到依然跪在地上的肖肃,想到圣人对其的宠爱和信任,倒是觉得,也许是因为他,圣人要放神策侯一马。
然而,不到午时,宫中却派出一行天使到神策侯府宣旨。
贬神策侯肖天鹤为一等奉恩将军,收回神策侯府御赐“军神”匾额,册封其妾侍宋氏为将军夫人,赐《女则》、《女戒》各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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