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将剑门赵庄比作一部书,这部书不是别的类型,就是一部惊心动魄的传奇。多少年来,无数人尝试着要通读这部传奇,但读来读去,思来想去,觉来悟去,终是雾里看花,似是而非。
或许,这正是剑门赵庄作为一部传奇的传神之处,神龙见首不见尾,看起来很近『摸』起来很远,咫尺涯,涯咫尺。传奇的诱『惑』是非常巨大的,试图解读传奇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包括一脉相承的赵庄子弟,也包括一些不相干的人,这些人像叠积木一样累积到一定的数量,堆积到一定的高度,就变成了一座山,高山仰止,山无棱,地合,风雷阵阵,『迷』雾重重,也就成了传奇。
你在剑溪桥上看风景,他在剑溪桥下看你,你眼中有心神向往的景致,他眼中也有流连忘返的景『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心无旁骛,都不知道在你和他的身后,还有一个的我,我也在观景,那景致原本是一动不动的,就像一潭死水,了无生气,后来,你来了,再后来,他来了,那景致旋即便活泛起来,像微风吹皱的一池春水,生机勃勃,分外使人浮想联翩。
如果将剑门赵庄比作一缸名叫传奇的老酒,那么,赵志文便是这酒缸中的一个精灵。因为,他还在娘胎里时,就已经全身心地浸泡在这缸老酒中了,长年累月深受老酒浸泡滋养,那老酒醇厚绵长的劲道早已潜移默化地将他洗了心革了面,脱了胎换了骨。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赵志文非常清楚,自己在缸中受老酒浸泡洗涤了那么久,想不沾染点传奇『色』彩那是绝无可能的,这就像一只猫掉进了染池还想保持本『色』,那无疑是痴人梦,异想开。
然而,赵志文到底不是一只猫,他是赵庄的长房长子,是赵庄的继承者,传承者,发扬者,他的心虽然被老酒洗过,但并不是洗脆弱了,洗善感了,而是越发红润,越发坚毅了,任凭风吹日晒,兀自岿然不动。
在地上挖一个池子,做酒窖,时间长了,扑鼻而入的就是酒香;做粪池,时间长了,扑鼻而入的就是恶臭。赵庄也是一座池子,多少年来,一代又一代赵庄子弟都在为这个池子所散发的味道而努力,有的人付出了辛劳,流下了汗水,让池子里弥漫出了酒香;也有一些人,付出了辛劳,流下了泪水,让池子里飘散出了恶臭。
赵志文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得再武断一点,他甚至有些洁癖,他是闻不惯臭味儿的,他喜欢香,清香四溢,花香满园,活像个千金姐,大家闺秀。
剑门赵庄既然已经有过那么多传奇,自然也就不在乎再多一条或者两条,就好比落汤鸡遇见雷阵雨,本就已经从鸡冠湿到了鸡屁股,还怕甚的雨淋。
传奇总是偶然发生的,暗含着一个缘法,可遇不可求,遇见了也就推不脱甩不掉。赵志文和苏三娘的结合就是这样,非常偶然,若按照理学家的法,就是个典型的概率事件;然而,换个理论,要是按照佛学家的法,凡事都有因果,这偶然里似乎又透着必然,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一个男子汉和一个女儿家,要走到一起,同席吃饭,同榻而眠,必有前因。
苏三娘的爷爷叫作苏全盛,做过一任地方官儿,在cd颇有名气;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苏家的家境相当殷实,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苏全胜读过许多古书,邯郸学步,久而久之,『性』子就有些古板,终日板着个脸面,像谁欠他一吊钱似的,话喜欢掉书袋,做事循规蹈矩,让人望而生畏,难以亲近。苏三娘的父亲名叫苏定方,中等身材,白净面皮,与苏全胜的秉『性』完全相反,极为活泼,尤其生得一张好嘴,伶牙俐齿,张嘴可以普度慈航,闭口可以挫骨扬灰。
海阔凭鱼跃,高任鸟飞。苏定方非常向往国外的生活,在他的字典里,中国的金元宝都不如国外的狗屎香,崇洋媚外,无以复加。
苏定方十六岁的时候,不顾家里众饶反对,一意孤行,一条道走到黑,带着金银细软,做贼似的,从家里偷偷溜了出来,辗转来到上海,又取道香港,先去了日本,又去了法国,最后还去了美国。
十年之后,苏定方回到了cd。这时分,他脱了长衫,换上了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抹了香花水,油光锃亮,苍蝇都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不仅行头打扮变了,语言也变了,好像他本身就是一个日本人,或者是一个法国人,或者是一个美国人,讲起话来,也不管家里人听不听得懂,一会儿是日文,一会儿是法文,一会儿是英格里希,一会儿是中文,惊得家里人一愣一愣的,活像在马路牙子上遇见了浑身是嘴的怪兽。
最让家里人难以接受得是苏定方还带回来了一个日本娘们儿和一个刚会邯郸学步的丫头。那个丫头不是别人,正是苏三娘。位卑未敢忘忧国,甲午海战,国人颜面扫尽,苏全盛自诩忠义之士,最是不待见日本饶,偏偏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竟然偷偷『摸』『摸』地给自己找了个日本娘们儿做媳『妇』,而且还生下了个日本儿,听完儿子的引荐,知道大错已经铸成,生米成了熟饭,无可挽回,一言不发,跑到苏家祠堂跪了三三夜,面对一众祖宗牌位,絮絮叨叨,负荆请罪。
三之后,苏家子孙从祠堂里请出了苏全胜,可这时分的苏全胜,一则年老体衰,二则急火攻心,三则三三夜水米未进,已然十分虚弱,又正遇着冬,寒『潮』席卷,不禁染上了风寒,虽然请了cd最好的大夫,用帘时最好的良『药』,到底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径去阴曹地府向列祖列宗请罪去了。
少年离家,游历海外,本来仗着有所成就,想着衣锦还乡给苏家长长脸面,光耀门楣,没成想竟然弄巧成拙,不仅没长到脸面,还活生生气死了父亲,苏定方心中也是万般郁闷,自思cd苏家是再也不便立足安身,就又带了妻女远走他乡。
时光荏苒,弹指一挥间。转眼间,又是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丫头,如今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这一年,在洋行里做事的苏定方再次随着业务发展的需要,带着妻女回到了cd。
那时候的cd,闹哄哄,『乱』纷纷,地痞流氓横行无忌,坑蒙拐骗偷,各种恃强凌弱的案子几乎都在发生。来也是巧合,那几,赵志文和赵志祥受庄主赵胜英的委派,到cd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两兄弟一文一武,协同作战,只花了两日功夫便把事情办理得妥妥帖帖。忙完了公事,身心一轻,兄弟俩生出兴趣,起心在cd好生逛上一逛,也算是忙里偷闲,不虚此校
那夜里,兄弟俩在满堂红吃了火锅,喝了酒,侃了,霖。酒足饭饱,两个人心满意足地出了满堂红。满堂红距离兄弟俩歇脚的旅社有一段路程,按照赵志文的意思就拦个车一溜烟回旅馆歇着,养足精神,明儿个好返回剑门,向庄主交差,可赵志祥却cd的夜景下无双,每次都是匆忙而来匆忙而去,一直失之交臂,无缘识荆,今时又是月圆之夜,正好披月游城,一饱眼福,快慰平生。赵志祥生『性』执拗,他认定的事情,哪怕千难万险总要努力施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中间,甭管是谁,总之别想让他回心转意。一母同胞的兄弟,赵志文当然十分清楚弟弟的秉『性』,恰好今夜又是喝了酒的,正是烈酒助豪情,逸兴遄飞,赵志祥既然想散步游街,无论如何只得依着他了。于是,兄弟俩就循着旅社的方向,走街串巷,一边摆着龙门阵,一边闲庭信步。
走过几条街道,又穿过几个巷子,距离旅社越来越近,也不知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走路走得多了,兄弟俩都感觉热了起来,纷纷脱了外套,吊在臂弯间,照旧一边谈笑风生,一边信步穿校
在一条巷子里,正行走着,赵志祥忽然停下了脚步,惊诧地望着赵志文:“哥,好像有人在喊救命,你听见没有?”赵志文也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吆喝,但吆喝的内容并不曾听清,:“有么?我没听清楚。”
赵志祥停下脚步,且凝神细听了一阵儿,信手一指,:“吆喝声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咱们瞧瞧去。”赵志文闻言,略微思量,果断地:“cd这河水深得很,你我都是外乡人,这深更半夜的,还去瞧什么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咱们还是赶紧回旅社歇着吧,别节外生枝,自找麻烦,咱们明要赶路呢,需得养足精神。”
就在这时,又传来一声惊呼,声音甚是尖锐,赵志祥闻言,坚定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路见不平,绕道而行,岂是君子行径!哥,咱们得过去看看,如若真是哪个弱在遭恶霸欺凌,无辜无助,咱们没遇见便罢,既然遇见了,就不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见死不救,否则,日后回想起来,势必良心难安呐。”
赵志祥的话像一枚钉子,一下子将赵志文的嘴巴封得严严实实的,无从辩驳,叹了口气:“哎,坑蒙拐骗偷在cd地面儿上,这几年是差不多都在发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大丈夫之行径,可普之下不平的事情多了去,谁能姑过来?再了,治安这一块儿,有警察管着呢,你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纵然有心,到底也是杯水车薪,能顶个什么事儿?”嘴上尽管这么,赵志文到底还是跟着赵志祥向呼救声传来的地方奔了过去。
赵志祥一边快速奔跑着,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边回过头来,望了一眼紧跟在身后的赵志文,脸上『露』出了快乐的微笑,心中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句词: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