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多了一个奇怪的书生,这位客人似乎从未来过乡里,对一切都分外感兴趣,拉着碧云涛在村里乱窜,他对神像或者神迹的事极其在意,非要刨根问底不成。
碧云涛被问得烦了,偏偏又是老爹要他招待客人,只好耸拉着脑袋在后面磨蹭。
“小哥,你们这里瓦很别致啊,是神灵所授的制法吗?”
书生窜上矮墙,扒拉出半块碎瓦举向少年,泥瓦泛青,上面附着的泥灰扑棱棱地落下。
碧云涛遮住头,没好气道:“我又没见过蚌神娘娘,不过蚌神娘娘是河神,应该不会烧瓦吧。”
“那你说说,蚌神娘娘一般都会应什么祈求呢?送子?发财?还是能保佑考试能过?”
书生把瓦放回去,拍了拍手,尘土飘散空中,满是泥腥气,碧云涛嫌弃的退开几步,说道:“这些应该不管吧,我说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诚心,总想着神灵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哪有这样的拜法?”
“还不是因为考试太难,科目又多,我寻思着上次落第必是孔圣人忙不过来,这次我打算多拜几家,一科一个,准过。”书生提了提剑,从墙上跳了下来,心底却暗自加上一句:“无用的惑民之神。”
碧云涛偷笑道:“我听老爹说蚌神娘娘保佑我们村风调雨顺,你考求雨吗?也许行。”
书生也笑了:“那巧了,我们有一科就是祭礼,禳星祈福,没准可以,看来是非拜不可了。”心里又加了一句:“改篡天时,是不敬之神。”
“你们还学剑术?”碧云涛目光黏在书生的腰间。
这可是小说、话本里的才出现的利器,是真正的玩意儿,可不是竹剑能比的,有诗云: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中仗剑斩愚夫,听说是一位仙人所写,称赞它能让少女打赢壮汉。这么想来,那些小说里的主角能仗剑打赢许多少女也就不足为奇了。
“你想要我的剑?“书生看向少年,眼里满是笑意。
“才不是!“碧云涛急忙指着腰上别的竹剑,“我有自己的剑,两柄,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和你的剑有什么不一样。“
十一二岁的少年藏不住心思的,书生看着他急得满脸通红的样子不禁偷笑,但也不戳破,“那给你摸一次,就一次哦。“
碧云涛没应声,小脑袋却是直点。
书生憋着笑,抽出长剑,半蹲在少年面前,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托着剑身,嘴上还不住叮嘱:“别摸剑刃啊,剑刃锋利,容易割伤手。”
当然,碧云涛已经手指已经放下来了,冰凉酥麻,还有一点刺骨,剑身光滑如镜,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倒映的燃烧的火焰。
火光?碧云涛楞了一下,只见烈火如炬,一个傲然身影淋透了血色,滴着鲜血在熊熊烈焰中受灼烧之苦。
手上握着一柄耀目如芒,澄澈如玉的长剑,剑光如莹,直刺向他的双眼。
“阿姆!”
碧云涛吓得连退几步,被书生一把搂住。
“怎么回事?割到手了?”书生抓住他的手来回翻看,并无血痕。
碧云涛也缓过神,“没什么,就是手指有点凉。”他心有余悸的又看了下剑身,这回镜面上却只有一个惊慌的少年回望。
书生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取笑道:“少年人,你这样以后可没法学剑啊,就摸摸锋刃就吓成这样?“
碧云涛没理会,转头就走。
早春的微风拂过,书生突然有些乏了,眼里闪过疲惫和悲悯,他整了整衣服,跟在后面。
下晚,村里四处挂起灯笼,村口燃起篝火,泛黄色的光织出温和的雾。
“咚!咚咚”
鼓声好似春雷炸响,震耳欲聋,大祭开始了。
碧云涛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段话:鼓乃香火神道重器,鼓声于信众而言,一能祛除杂念,二能纯粹信仰,三能壮大气势,神灵亦由此增进法力。攻伐神灵之时首要为斩断信仰来源……
后面是什么来着?我都在想什么呐?
碧云涛落在人群后面,摇掉自己的故思乱想,只当是这两天没睡好,他在人群里扫了扫,书生不在。
一圈人架着竹台,竹台上绑着头大野猪,一颠一颠地走向神庙,庙祝,也就是碧云涛的阿爹,拿出一张纸,念道:“惟神职司坤位,德配乾元,含宏广大,品物咸沾,宥佑一方,众生平安。今有小石村信众,谨卜吉日,诚布祭仪,虔心致祭,尊崇尊神,感念久来护佑我等……”
祝词不长,也无甚动人之处,但村里人却黑压压地一齐跪下,村长老泪纵横,嘶喊道:“恳乞尊神护佑,风调雨顺,子孙平安。”大人也跟着喊,只剩被父母压着跪下的小孩子茫然四顾,有样学样地喊两声,顺便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佯装泪痕。
碧云涛看在眼里,不想笑,不想跪,也不想信这尊蚌神娘娘了。
阿爹责怪的目光看向他,阿姆急切地看向他,几个村里的老人恼怒地看着他,他们地意思全鲜明地写在脸上,碧云涛甚至能听到他们在耳边高喊。
“快点跪下,你还是不是我儿子!”
“云涛快跪下,你爹要生气了。”
“你这娃好不懂事,你要冒犯神灵给我们招灾惹祸吗!”
碧云涛习惯性的摸了摸腰上地竹剑,又放开了,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地膝盖不由自主地弯下,眼里流着泪,心里想的全是在神庙的画像上如何写满咒骂的话。
袅袅歌声悠然,神庙前浮现霞光。
众人泪水横流,高声嘶喊:“恳乞尊神护佑,风调雨顺,子孙平安。”村长涕泪交零,亲吻地面,哭喊道:“得见尊神,死而瞑目!”
紧接一道剑光飞出,伴随一声惨呼。
众人面面相觑。
正当此时,村口传来阵阵脚步声,一行人闯了进来。
只见他们皆着道袍,袖口绣有一道明黄色缎带。众人愣住,一人惊慌地喊出声:“快跑,是遭殃道,破家毁庙的遭殃道。”
碧云涛明白过来,这是正一道的道士,他们颁布了禁止祭拜非在籍神灵的禁令,被周围几个村的人敌视,被称为遭殃道。
村长和庙祝颤颤巍巍的凑上去,不料为首的道士置若罔闻,他一挥手,“把庙砸了,庙里的东西烧点,速度快点,刘师兄还在杀妖呢。”
“不能砸!神灵会怪罪的。”
村长大惊失色,张开手拦住他们,庙祝也壮起胆子,“你们凭什么砸,这是我们村自行供奉的!”
“哦,你是庙祝?”
那道人来了兴趣,把村长拽到一边,忽起一脚踹到庙祝。
“凭什么?好好的人族正统你不拜祭,非要开野祭,拜银(封禁词)神,嘿!庙祝?打死你这种蛊惑人心的烂人我一点负担都没!”
说罢,又是一脚狠踹他的肚子。
村里人见状,做鸟兽散,只剩碧云涛跪在地上。
不知哪里的声音传来,“别抓我啊,跟我没关系,抓他啊,他是庙祝的儿子,现在还跪着呢!”
那道人走过来,轻轻一脚将碧云涛带倒,“老规矩,把他带到神庙里,让他尿在神像上,再嘛,让他去上面写几个字,就写狗屎两个字好了。”
碧云涛仿佛游离在另一个世界,这让他稍稍安心,却觉得肩膀一痛,一晃神,发现他被一个中年道士拎进神庙。
中年道士把他放下,给了块炭,“赶紧的,在画像上写上狗屎两个字,再尿一下,把程序走完。”
他嘟囔道:“真是见鬼,大晚上跑到荒郊野岭的砸个小庙,这点功绩够干嘛,你这小孩子,速度写啊,别磨蹭。”
“为什么?”碧云涛问道。
“你还问为什么?你不写那就是与我人族先贤作对,讨打不成?”道士眼睛一瞪。
有人逼他跪下信神。
有人逼他谤神。
碧云涛内心怒意如潮。
他发泄似的在祈愿图上乱画,突然图变了模样,是一副赤身裸体的妖艳美人像,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美人大腿上刻着一行红字:浮萍居主人赠碧巡察使。
碧云涛呆住,又复而清醒。
心念急转。
有人以正道之名逼他杀人。
有人窥见了他的心结诱他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