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宴之后便是家宴。比起先前那样群臣拜舞的场面来说只有宗室皇族参加的家宴便多了几分温馨的气息即使那温馨的气息有种种不明成分。
作为今天的寿星翁李治收到了来自几位比自己还小的叔父的“真诚”祝福自然是极其高兴少不得说了些大家都长命百岁等到他日他六十岁的时候再聚一聚的话。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辈分位于如今的第一序列年纪却比李治还小六岁的滕王李元婴便忍不住了。而看到此人李贤冷不丁想起了没了王勃作序的滕王阁于是借着筷子落到地上躲下去笑了一阵继而方才一本正经地坐着笔直。虽然有滕王阁这一名传千古的建筑但李元婴的名声实在是不咋的。而这一回他会说的话……实在是用脚趾头猜也知道。
“太上皇约我等六十岁大寿再聚只可惜臣到时候是否有骨殖在世还不知道。”他也不顾这大喜之日说这种话会带来怎样恶劣的影响只顾着自己出气“隆州之地不但民众悍勇不敬上就是官员亦是不敬臣这个亲王。若是在外当这种受气官臣还不如在洛阳当一个寓公来得自在!”
一番话说得人人色变今日的寿星翁李治更是满脸不自在。滕王李元婴在如今的皇族宗室中可以算得上一个极品。昔日太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天下无不举哀唯有他照样和姬妾寻欢作乐呼朋唤友出城打猎半点举哀的气氛都没有。
这还不算这位王爷看上了一个属官的妻子借着自己王妃的由头把人召进来意图不轨。谁知道那妇人是个烈性的大骂不止不算还死命地用脚往李元婴脸上踹。那鞋子大约比较结实竟是在某人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让李元婴足足养了三个月。如是种种数之不尽地劣迹乃至于某次李治赐彩五百段给诸王的时候愣是额外加了一句不给滕王和蒋王而是给他们送去了两车麻。说是给两人串铜钱用。
所以从本心来说李治对于自己这个小叔叔是要多厌憎有多厌憎。要多腻味有多腻味此时见他在自己好好的寿宴上难更是恨不得将这个煞风景的家伙直接赶出去。看到这一幕李贤这个做儿子的不得不轻轻咳嗽了一声。
“父皇。滕王的话虽说激烈了些。不过大约是酒醉激愤所至应该没有其他的意思。”尽管对这位极品叔祖谈不上什么好感恶感但人家既然率先出来做了出头鸟李贤怎么也得稍微转圜两句“不过滕王如今尚在盛年某些不吉利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然而有地人天生就是喜欢对着干明明有了台阶。滕王李元婴却愣是不肯下反而蹭地站了起来:“臣和太宗皇帝一样都是高祖之子不愿在外再受颠沛之苦。太上皇昔日曾经责臣荒疏**这些臣都认了。总之。臣也不要先前什么开府仪同三司的封赏。也不想再当什么隆州刺史只求免官安居洛阳。余心足矣!”
有了一个慷慨激昂打头阵的诸王中间顿时一片哗然紧跟着便三三两两有人站了起来不是抱怨外任掣肘重重就是借口身体不好这林林总总算下来竟占了三分之一。面对这样突如其来地场面李治先是愕然旋即脸色铁青到最后满脸怒色几乎无法自抑。
这是什么意思他这个昔日皇帝如今的太上皇难道还做得不到位?这些皇族宗室中有几个真正的人才?全都是酒囊饭袋的人物居然还嫌弃下头官员不够恭敬居然还嫌弃那些任地太偏远?放屁要是真地给这些人大地方有几个人能治理好!
哪怕是别人口中地贤王还不是出过越王李元贞这样大逆不道的人物!
眼看丈夫火气越来越大就要憋不住的当口武后忽然重重地把杯盏往桌子上一放面上怒色尽显:“诸位都是宗室皇族怎得全都没有了上下之礼?今日乃是陛下五十寿辰的大好日子在此时相逼不嫌太过分了么?”
她执掌朝政多年本身就具备不怒自威的架势如今这一怒几个胆小的顿时便有些踌躇了渐渐地坐下来了一批人。至于李元婴等几个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虽说低下了头却半点没有收回前言的表示。自然这种态度看在李治眼中要多可恨有多可恨亏得李弘上前低语了几句递上了一杯冰镇葡萄酒他这才稍稍消解了一点怒气。
武后瞅了李贤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嗔怒继而便露出了些许笑容:“诸王在外多年自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常年累月在外头也不是办法。既然滕叔想要晚年休息休息其他各位也有身体不好的何妨就在洛州雍州之内找一处好地方颐养天年?太上皇和皇帝都以孝治天下又怎会不体恤各位辛劳?”
对于妻子忽然说这些李治并没有心理准备当下不由大讶但细细一想他觉得如今自己既然已经完全当了撒手掌柜便把头转向了旁边的李弘征求意见。后者早就得到过李贤地知会此时既然有武后打头自没有反对的道理遂轻轻点了点头。
李治仍然不太放心又去看了看自己的另一个儿子结果现李贤的表情悠闲自在甚至还朝他眨了眨眼睛。这时候他纵使是笨蛋也知道这样的情形对自己有利无害遂干脆摆出一副任事不管地太上皇架势由得武后去自由挥。
气势汹汹地难竟然照单全收地被人家答应了无论是滕王李元婴还是其他一些宗室皇族都很意外。为了保持中枢的安定防止从京城开始生骚乱大唐地皇族在成年甚至还不到成年就会被分派官职到各地任官。有的每年能够回来一次但要是不招人待见或是声名狼藉的只怕还会得到勒令不奉诏不得回京这样不近人情的命令。
就拿今天在座的诸王宗室来说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多年不曾踏入长安洛阳了。
于是当武后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之后一个接一个地王爷们扑通扑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那劲头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欢喜得有些疯了。能够留在雍州和洛州也就是长安洛阳这样的大好地方不必在外头受那风吹雨打这难道是在做梦么?
而那些刚刚没有站起来附和滕王李元婴的则悔得肠子也青了。早知如此他们刚刚就应该豁出去也站出来的现在人家可以在长安洛阳享福他们却仍得凄凄惨惨戚戚地去当什么劳什子的刺史别驾凭什么他们这么倒霉?
不等他们站起来抒心中的郁闷李贤便紧跟着武后笑眯眯地站起身捧起了酒盏:“诸位为了大唐辛劳了一辈子若是有想长留长安洛阳的只需提出来贤必定尽力为诸位安排。我大唐以孝悌治天下无论父皇还是五哥都绝不会自己居于深宫而放任诸位在外受苦!”
这番话无疑打消了无数人最后一丁点犹豫一下子刚刚还僵硬得有些可怕的气氛猛地活络了起来全场再次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颂圣声。和最开始的什么万岁万万岁相比这一次的声音无疑带着更大的真诚更大的善意更大的喜悦。至于淹没在这声音中的几张若有所思的脸则是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再有名的贤王难道能在这个时候对抗大众主流思想?
一波三折的家宴最终是皆大欢喜临近尾声之际李治免不了执杯勉励了一下自己的叔伯兄弟子侄们无非是说什么大唐当初是靠李氏子弟打下来的这守江山也同样离不开大家云云。总而言之是说的人意态诚恳听的人诚惶诚恐最后宾主尽欢曲终人散。
李贤这个储君亲自送人。寻常的皇族宗室当然没有让他亲送的资格他要应付的不外乎就是韩王霍王虢王舒王等等七个高祖皇帝的儿子。至于纪王李慎和曹王李明这两个都已经是最最识时务的告辞时和他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由于今天达到了最大的目标因此霍王以下那五位高祖之子全都是满脸欣喜尤其是滕王李元婴如今方才想起了李贤“仗义”为他圆场少不得千恩万谢。李贤根本不用费什么唇舌这五人便纷纷表示要长留洛阳为他这个皇太弟分担分担继而才拱拱手各自兴高采烈地去了。
而韩王李元嘉现这回没有算总账的意思自己此前甚至还升了太尉那份高兴劲就别提了。他如今年老体衰脑子也迟钝了不少只想着和李贤好好拉近关系。因此他也不管当着霍王李元轨的面一个劲地诉说着自己如何忠心耿耿如何勤劳王事唠叨了好一阵子方才心满意足踏上了归程。
等到只剩下霍王李元轨的时候这位曾经力抗突厥在地方刺史任上亦是政绩斐然的高祖之子却没有嗦什么而是意味深长地说:“较之太宗皇帝昔日六郎并不逊色几分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