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死了,那个曾经在极北之地留下过不少传说的杨素死了,而且还是以如此憋屈的方式。
可冬落知道他还没有死,死的只是他的一道魂体。
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再见的,到时候就是我的死期。
冬落抿嘴一笑,“好啊!我等着那一天。”
他也想有一天能够走出神州大陆,踏上九州那一方浩瀚的天地。
冬落步伐缓慢而又沉稳的走到了洛乐的面前,后者眉目带笑,眼中的兴奋眼不得溢出来,这就是那个她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啊!
已经强大到可以庇护一方了啊!
洛乐巧笑嫣然,“尸蛟说,你是一个能在泥泞之中生根发芽,辉煌之时云淡风轻的人,之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冬落笑了,一如数年前,钦天监外的那个下午。
有高墙,有白云,有风筝,那是春天。
那是他们的初见。
冬落也知道现在是在战场上,想这些很不合时宜,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想起来了。也许是因为尸蛟的那句话吧!
他是一个可以在泥泞中生根发芽,辉煌是云淡风轻的人。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年头了啊!
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
随着杨素的死,战场消停了下来。
张白圭收兵了,没有趁胜追击。
大业城下,血水浸透土地,逐渐干枯,只有一摊摊深褐色在提醒着从天而降的秃鹫这个地方曾经有多么的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可战争就是这样,死生不定。
战场就是这样,生命无常。
按理说张白圭一个大帅,应该早就可以做到无论死多少人他却可以淡然处之了,可他终究还是一个少年,与冬落一般大的少年,才刚刚二十二岁。便已经天天跟死亡、离别这些让人望而生畏的字眼打交道了。
张白圭站在硝烟散尽的战场上,轻声说了句,“其实我很不喜欢战争。”
冬落默然,“没有谁喜欢。”
是的,谁会喜欢战争,谁会眼睁睁的看着明明前一刻还在有说有笑的人,下一刻便倒在了血泊中,带着许多他们未完成的执念,双目无神。
其实在陈霸先还活着的时候,冬落与张白圭二人就一并上过战场,张白圭曾经直言不讳的说过,“比起不喜欢战争,他更不喜欢交朋友,特别是在战场上过命的朋友,因为这世间充满了太多的无能无力,无可奈何。”
当时的他们坐在一处荒凉的战场上,死的人不多,可在他们眼中,吗就是尸山血海,毒虫猛兽,可他们避无可避。
冬落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在那片战场上坐了一个白天,说了很多话。
其中冬落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张白圭想用战争来结束战争。
冬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一天,有一个问题突然脱口而出,“战争是什么?”
战争是什么?
是死亡?是血腥?是沉默?是离别?是暴力?是杀戳?
在他的心中,战争可以是任何东西,唯独不可以是权势,用别人的生命筑起来的权势。
冬落在问出这个问题后他就后悔了,他怕张白圭给他这个答案。他怕张白圭说战争是掌控权势的必由之路,可他从来没有贪念过权势,他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挑起战争。
如果可以,他还是只愿意在一间酒馆当一个卖酒的小掌柜,吃喝不愁就足够,有一天要是能够娶妻生子,那就更好了。
如果不行,孤独终老也是可以的。
可世事无常,命运将他一步一号的推到现在这个位置。
他的心,终究还是有些忐忑了。
一个当初一心只想活着平平凡凡的度过这一生的人。
怎么就……离平凡那么远了呢!
他实在想不明白。
张白圭淡淡的说道:“战争是什么?战争啊!是责任,是守护,是担当。”
责任?守护?担当?
冬落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张白圭说战争是获取权势的手段,那样他会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可张白圭并没有说。
张白圭道:“这一场战争是你对汉国的守护,是你作为人间帝王的担当,是你应尽的责任。他可以与任何事务有关,唯独与权势无关,你不要多想。我知道,你灭凌云宗、灭杨国,从来不是想要掌控权势,我从你的眼里看得出来,你对权势并没有半分贪念。”
这人间帝王,有的圣明无双,有的穷兵黩武,有的横征暴敛……
他也不想多想,可他不能不多想。
张白圭接着说道:“你说过,这汉国就是一口锅,你只是一个看锅人,现在别人来你的锅中捞米吃了,你不将他打死打服,难不成还要将你的锅拱手相让?”
“你可以与我一般不喜欢战争,可你也要像我一样不惧怕战争,每一次开启战端之时,你扪心自问一下,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是想要攻城略地,彰显权威,还是为了护佑一方天地,山河无恙?如果是后者,整个大汉王国的子民他们都会站在你的身边的,他们将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张白圭指着大业城意气风发的说道:“就让这座大业城,见证你的不世伟业吧!”
其实冬落的心张白圭一直都懂,一开始冬落只想活下来,哪怕最终依旧以平凡姿态的度过这一生,为此,他连仇恨都放下了。
可最终苍天有眼,他活下来了,他可以一步一步的去将他的敌人亲手毁灭,可这个时候,或者是说他今天亲眼见到一批批的生命就像是一颗颗韭菜一样,在死神镰刀的挥舞下,纷纷倒下,死寂无声。
他彷徨了,他忐忑了,他有种好似在用别人的生命来铺平他的复仇三路一般,这是他决计不能容忍的。
“我也听尸蛟说了,你是一个可以在泥泞中生根发芽,辉煌是云淡风轻的人。”张白圭缓缓道:“他说得对,也不全对,对是字面上的意思是对的,而错误之处在于,你一直都处在泥泞中,可也云淡风轻,哪怕你现在是一国之主,你的潜意识中,也告诫你一直都是一个平凡的人。而最难能可贵的是你对此深信不疑,哪怕时至今日,你都不曾改变你平凡的初心。”
冬落眼角微酸,我一直都是一个平凡的人,真好。
“你的彷徨、忐忑不是因为战争,而是因为你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明明一个连修行的门槛都摸不到的人,现在怎么就将一位空明境的大修给抹杀了。”
“你开如膨胀了,而这份膨胀让你不安。”
大业城下的夜色撩人,远方的星河璀璨,张白圭缓缓的说道:“战争是什么?是你守护这片星河的希望。你只要守好你的初心,最后哪怕你的身后尸骨盈野,你依旧是个人。”
什么叫依旧是个人?
冬落没有再问,今日的张白圭本就有些一反常态,目光深邃的有点让人不忍直视。
平日里的他嘻笑怒骂,玩世不恭,一反常态。
如果不是冬落无比笃定眼前之人是张白圭,他都有些怀疑今晚这些话都自雪念慈之口了。
冬落如实道:“我没有见不得战争,只是见不惯流血。”
张白圭笑道:“自古帝王多薄情,你不但拖他们的后腿,裤叉子都快快要被你拖下来了吧!”
薄情寡义,那就是帝王的象征。
少年,你有些落伍了啊!
冬落的脸色再黑,也黑不过黑夜,更黑不过张白圭。
因为,他的脸最黑。
他突然有些后悔提议张白圭来这战场上走走了,这不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战争是什么!
管他是什么,反正汉国我二十万大军一日不攻克大业城,便一日不退。
他虽然有些彷徨,可更多的还是坚定。
杨国是敌对势力,杨隋业是敌人,都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他自然也不会放虎归山。
冬落一把拉过张白圭将手搭在他的肩膀,“就让这大业城,见证着我们成就千秋伟业吧!”
冬落忐忑不安的心少了许多躁动,慢慢的归于平和。
他觉得他有些钻牛角尖,打仗又不是过家家,那有不死人的。
上战场,那是她们的选择,能不能活下来,那就是她们的运气。
二者并不矛盾,他们的死,在冬落的眼中或许是愚蠢的帮他报仇行为,其实不然,他们的死,终归是他们个人的一个选择。
他们既然选择了上战场,那就已经做好死亡的准备,不为任何人,只为他们自己。
冬落的出现只是恰逢其会。
说到底,这世间还讲究什么?
所以,他打定主意,以后再不上战场了。
不然他就会心生一种无力感,对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流逝的无力感。
而他们,终归是在用他们的命,小心翼翼的帮他推砌着滔天权势。
而且还随着死得人越多,他的权势也就越大。
这是他不想要过多的接触地方,不想要碰触权势。
冬落转身往大汉王国的营帐内去去,战争是守护,是责任,是担当,那就够了。
这一次,怎么着也算不虚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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