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倒映在草原水泽。
慈眉善目的老僧低头缓行。
月亮被踩碎又复原,复原又被踩碎,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老僧没有去看远处那一幅潮起潮落的悲壮景象。
只是在默默的思量自己的心中事。
儒家以思无邪无愧天地不惧生死,道家以清静无为大有作为,佛门不惜以身做桥只求渡人自渡。
三教九流看似各行其道,实则殊途同归。
一身朴素袈裟的老和尚手持竹杖缓缓离地,脚踏水面,水泽涟漪四起,不再水花四溅,如同仙人御风而行。
水泽平明如镜,倒映着明月、星空、僧人。
老和尚一步跨出,山河远遁,他来到如潮水一般的牛群之前,一声低吼。
声如炸雷,不急而威,数里之外皆可闻。
江湖传言应如寺住持空了禅师曾发大宏愿,演无畏法,手结无畏狮子印,口含佛门狮子吼,言出法随,众生慑服。
暴躁的野牛群瞬间静止,呆愣的停在他的身前一动不动。
老和尚低头默念了一句佛号,野牛瞬间变得温顺无比。
老和尚缓步向前,潮水自动退让,所有的野牛尽皆俯首跪地。
水泽之上悄无声息,只有老和尚的颂经声宛如白龙堆沙漠里的驼铃一样悠扬。
这位在江湖上久富盛名的空了禅师走到在野牛群的践踏下,皮肉骨骼已经尽碎的冬落面前,神识一扫,个中细则一目了然,空了禅师如释重负,从背后的僧包里拿出之前盛水的金刚钵,手指在手腕上一划,装满一钵后放在冬落的面前。
老僧的血不是寻常人的腥红色,而是那只载于晦涩佛经中的金黄色。
老僧已然是那传说中的佛陀。
空了禅师面对着一滩烂泥的冬落盘坐于水面之上,双首合十,口颂佛法。
赫然是那天下佛门苦行僧修行之总纲《易筋经》。
一时间这一方倒映着璀璨星空的水泽中莲花绽放,霞光万丈。
成千上万头野牛或是横卧于水泽中闭目深思,或是低头静观水中倒影,眼眸深邃,或是人立而起,前蹄合十,静听佛法……
万千姿态,拱卫着中心老僧。
体魄残破不堪的冬落好似与那《易筋经》起了共鸣,每一个血肉细胞颤动不止,原本四分五裂,一片破败的血肉肉眼可见的好转。
一道道雪白的内气宛如针线一般将他的躯壳拉扯着缝合。金刚钵中金黄色的佛陀血液气化成雾,将那道惨不忍睹的躯壳笼罩。随着佛经响起,一点一点的散入他的四肢百骸中。
老僧说完《易筋经》之后,又说了一遍《金刚经》,天地之间霞光更盛,这一方水泽宛如一座佛国,金刚怒目,以镇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冬落血肉身
躯的缝补速度越来越快,金黄色的雾气越发浅薄,他的筋骨在雾中散发着金属般的质感,皮肉充盈着古铜光芒,赫然已是传说中的铜皮铁骨。
老僧又念了一遍佛门《大雷音心经》,紧接着冬落的神魂宛如炒糖豆一般发出噼噼啪啪的雷音,原本在龙泉内吸收而来的氤氲之气在一道道雷霆下分解消失,化做最精纯的神魂能量,滋补着他的灵魂、神识、心念。
禅唱声歇,冬落迷迷糊糊醒转,对于外界发生的事,他已有所了解。
冬落并未第一时间睁开自己的眼晴,而是先内察气机变化,这不察不要紧,一察吓一跳。
身心空明,体魄茁壮,神魂健全,而他的练体修为不知不觉间已至伐髓十层巅峰之境。而他的练气修为也已殝至神桥一层。
两两并不对等,而他并未像往常一样有不适之感,内气真气在他体内各行其道,游刃有余。
冬落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水泽之中,头顶是星空无垠,四下里寂静无声。
他并未急着坐起身,而是先抬起手臂打量了一下肉身,双臂宛如白玉,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冬落小声嘀咕了一句,“跟个娘们似的。”
而后偏头看向身旁的空了禅师,立即起身一礼道:“多谢大师救命再造之恩。”
此时的他身上再无半点伤势,整个人活崩乱跳的。
空了禅师念了一声佛号,“恭喜施主体魄先天。”
冬落朝空处打了一拳,一股充盈之感溢于言表,冬落眼角扫过老僧脚边的那一只在月光下幽深清冷的金刚钵,看着其上点点金黄血迹,心中便已明了七八分。
佛陀之所以被称之为金身佛陀,便源于一身金黄血液,至阳至正,可使阴冥退让,百鬼摄服,除此之外,还是人体大药,可让人白骨生肉,妙用无穷。
这一钵金身血液说是价值连城也不过分。吸收完那一钵金身血液之后,他的体魄强度已经达了体修先天第一境练神境。只要度过先天雷劫,便可正式迈入先天境。
后天境是人之根本,有一到十层之分,每一境每一层需殝至完美,才可进境。可先天境不用,先天境只有境界之别,没有层次之分。
冬落再次挥舞了一下拳头,充满了力量,他有种感觉,若是再面对之前的牛群冲撞,或是长生天的杀手,他可以不用如此狼狈,他再次感谢了一番老僧。
老僧起身踏水而行,“老衲并没有做什么,无需施主再三感谢,这本身就是你应得的两桩善缘之一。”
冬落这才想起来,他能去那个峡谷本就是这老僧的授意。两桩善缘一桩是体魄入先天。那么另一桩呢!
冬落抬起头,有种拨云见月的感觉,似乎头顶上有一层他看不见
的东西已经消失,他再也没有那种紧张的压迫感。
他知道那是在?陵渡沾染上的业障,在他救了峡谷里的那一群牧民后,这一帐,两清了。
冬落醒来时的神清气爽,身心通明皆是来源于此。
老僧持仗缓行,“体修之路本就是摸石子过河,难且艰,更何况是其中的苦行僧了,更难更艰,苦行僧重在苦行二字而不在僧,如今你虽已是伐髓境巅峰,但也只是有行的资格而已!至于往后能行多远,吃得下几斤几两的苦头,那就看你个人的了。”
“如今你吃饭的家伙已经够大了,至少现在够你吃饭,饿不着你了,就算是你那点零星的佛法道意经伦纲常全都一股脑塞进去,也大有富余之地。”
冬落内心一阵窃喜,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他的练体修为可以不受练气修力的限制了。
草原上无数野牛随行,冬落叹为观止,四下张望。老僧不为所动,口颂佛法。
冬落有些挑衅的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一头野牛,连忙小跑到老僧的身边,再次挑衅的看了一眼野牛。好似在说看什么看,我跟得比你近,你就可劲的羡慕吧!
空了禅师笑道:“施主为何与一头牛过不去?”
冬落连忙搪塞了两句,“没有过不去,就是觉得这牛长得真壮实,要是它踢我一脚,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应该能哭好久吧!”
空了禅师也不在意这话中的真假,他的一双慧眼早就可以明辩是非真假了,不然他也不会在白龙堆沙漠中一路苦行之时,只因为抬头看到一团遮天业障心生渡化之意,便特地改道来这极北大草原了。
要知道到了他这种境界,一般是很少出手的,他不会轻易的改变任何事,哪怕是一群人的生死。因为他要是想要更改的话,改变的就不是一个人或事,而是一段历史的走向了。
空了禅师本想带着冬落一路苦行,渡他进佛门,先从一个小沙弥做起,以无上佛法助他化去周身因果,只是后来发现他所修之法,本就是佛门之法,也就没了带他苦行的心思。
这天下不是人之天下,也不是妖之天下,而是苍生的天下。
能看到世间万物野蛮生长,他乐意之至。
空了禅师托钵而行,钵中日月交替,草木演化,人影绰绰,若是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原来钵中人便是之前在峡谷中的那一群本该死在牛蹄下最终却没有死的牧民。
钵中的时间流速明显以外界不一样,空了禅师低头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直到与这一群牧民有关的最后一个人死去,这一小支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消亡,也没有可以改变历史的人出现为止。
空了禅师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历史的车轮,一往无前。
冬落突然出
言问道:“大师,佛门不是讲求什么众生平等吗?我是听了你的话才去峡谷中阻拦牛群的,虽然牧民救下来了,可牛群却因此死伤无数。当然它们都是死在我手上的,可细算来总是因你死啊!同样是有灵众生,因救牧民而杀牛,这不是有悖佛门众生平等的宗旨吗?”
空了禅师沉声道:“所以我有罪啊!”
冬落啊了一声,没想到自己随便瞎想的一个问题,竟然得到如此出乎意料的答案。冬落连忙说道:“我并非是要问罪于大师,若说是有罪,那么我的罪过大矣!”
空了禅师摇了摇头道:“佛祖善护天下众生,可割肉喂鹰,能舍身伺虎。我虽不是佛祖,可这牛也是芸芸众生之一,而今为救牧民以致牛群死伤无数,这是老衲自身的过错,与佛法无关。是错就得罚,是过就当认。”
冬落有些后悔不该有此一问了。
生死本就各安天命,牧民遇见他,是缘,牛群遇见他,是劫。
而是缘是劫都是他的选择,他跃下峡谷本就是为了抓住老僧所言的两桩善缘,本就没有考虑这其中的罪过。而他现在却要以其来质问老僧,他都有些觉得他这种行为不是人了。
空了禅师轻声道:“救一人杀万人,杀万人救一人,功德罪孽孰重孰轻。老衲也是想不明白啊!所以老衲才要一路苦行。”
救一人,功德无量,救万人,功德无量。
杀一人,罪孽深重,杀万人,罪孽深重。
冬落有些头皮发麻。
这是他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了。
空了禅师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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