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西缇别墅区。
丘灵终究没有留宿在沈天离反反复复声称属于她的屋子里,相反因况裁论功行赏而得到的小洋房,才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与名正言顺。像一个身患重疾却顾着玩滑梯的孩子,怕被看穿心底最深处的缺失,她始终没有正式成为乔逸的关门弟子,甚至不愿自省。
一整天的自我封闭后,丘灵孤身来到别墅区的某一栋小洋房前,透过新砌的艳丽砖瓦,和刚种植不久的爬山虎与绕藤玫瑰,她似乎还能看见沈家曾经的断壁残垣。
“暴发户!”丘灵不满的骂了出声,洋房的落地窗应声而裂,她将手中剩余的石子丢在一旁,窃喜屋主不在。
四周静得像她自己那栋洋房常年围绕着的碧莹湖水,使她的沉寂渐渐如这碧潭的湖底。
然而夕阳迷蒙的光晕里,一个略显老态,却风骨卓然的身影渐行渐近,引得丘灵站起身来。
丘灵的眼泪在一瞬间无可抑制地落下,心底多年的委屈骤然成了无限的愤恨。
她哭着扑进王利发怀里,无力的打着他的胸口,声嘶力竭道:“你现在回来算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十几年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啊......”
警局。
乔逸身着便服,对分局一并职员侃侃续谈,普及推广着神统方案:“......所以,记忆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了我们的人格。归根结底,是我们当初主观的重点选择,那么如果给你一个理性的重新选择的机会......”
分局的古式时钟准点响起,泥塑小鸟一下一下的飞跃而出。
Rainble像一个心血来潮旁听小学课程的研究生,懒洋洋喝了一声彩道:“好咯!无惊无险,又到六点!下班!”
屋内间歇响起笑声,乔逸也笑着嗔了他一眼。
Rainble站起身,苦笑道:“喂!秘书们笑也就算啦,你们这些穿着警服的,会心一笑的算什么心态?!”
乔逸见有人与自己比专业,笑道:“哦?你倒说说,是什么心态?”
Rainble指着隔壁组的年轻警员道:“你看看你,一般刚当上警察的,巴不得每天多遇几桩悬案,你倒好,刚才笑得好像预计自己要在打字楼老死的那些白领。待会我向黄局长请示,让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边上一名充满朝气的警员笑着敲起锣边:“就是!”
被骂的年轻警员惶恐道:“不要啊Rainble哥,我只是跟着大伙儿笑笑,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的!”
Rainble不满道:“我观察你很久了,你做事方面有两样不行。”
年轻警员战战兢兢道:“哪两样不行?”
Rainble:“就是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活该换不上便衣。”
年轻警员不服气的沉下脸,屋内响起一片起哄与唏嘘的笑。
Rainble看向那个充满期待的眼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警员忽然立正行了个礼:“警员2208号木心报告!”
Rainble满意的笑了笑道:“看看,木心的状态就值得大家学习了!我这组就爱招他这样有上进心,积极性强的人。”
木心受了鼓舞,大声道:“Thankyou,Sir!”
待所有人陆陆续续的散了,Rainble回到沈天离的办公室,此前的轻浮与张扬一扫而空。
他郑重其事道:“哥,我已经找出其中一个了。”
沈天离谨慎道:“谁?”
Rainble:“木心。”
沈天离怪道:“一向很有资质的新人,你说说理由。”
Rainble清了清嗓子道:“刚才我开的玩笑,预准了大部分没过实习期的,和没正式编制的,以及文员都会笑,如否乔医生何必来此一趟。他的表现太正常,反而不太正常......”
沈天离认真起来:“继续。”
Rainble道:“近年本市警方人才紧缺。真正胸怀职业梦想,又够资质的人,即便不在我们这组,也已经在或正申请进入保卫组与刑事组。他迟迟对自己未有规划,岂知不是等着‘按需分配’。”
沈天离认真点头道:“你说得对。”
还未等他下发指令,乔逸已象征性的敲了敲门,进屋道:“Rainble快抵得上半个丘灵了,但沈主任,现在有更紧急的事要劳烦你。”
沈天离捉摸不透:“有什么比眼前的茶馆更急?”
乔逸含忧道:“你认识的C国一名外交官,况裁先生。”
沈天离与Rainble见状异口同声:“他怎么了?”
乔逸道:“C国最高层变动,殃及池鱼。况先生在C国某海岛含冤软禁,并且身患肾病。他通过我们,表示务必通知到丘灵和你。丘灵眼下失联,我第一时间只能告知你。”
沈天离眼神愈发凝重,沉思后才道:“等等。既然况部长可以联系到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联系我?”
乔逸道:“因为他被控制在病房,没有任何通讯仪器与网络。”
沈天离狐疑道:“那他是怎么......”
乔逸笑道:“不清楚。强烈意向?通过祷告?超出现代科学范畴的一切已不容我耗时解释......”
沈天离对Rainble道:“查清首尾,帮我订机票。”
Rainble应声而出,沈天离抱怨道:“他倒不拿自己当外人,又是丘灵和我,他以为点菜呢,高屏已经这么乱,我们凭什么顾着他。”
乔逸忽然笑了起来。
沈天离费解的盯着他。
乔逸稳了稳身子才道:“我刚才真的也问了,不过卫小姐说,不凭什么,只需要通知你:旧友有难。”
沈天离一愣,隔窗看着Rainble已在自己指使下有条不急的身影,回过神来,“噗”一声笑道:“谢谢赞誉。”
四个小时后,沈天离已在C国某边缘城市下机。
他将手上一叠已熟知的资料撕去抬头,丢进机场的垃圾桶里。
脑中依然回荡着一个声音:“去第一医院临街咖啡馆,你要先去咖啡馆......”
沈天离压抑着自己从看完资料后便触发的义愤,一路跟着第六感,让自己被带进一家饱有异国风情的小馆。
泳衣深艳的女侍应令人流连,一个个被吊在房檐上的小盒子与瓶瓶罐罐不断勾起来客的好奇心。
直至在靠窗处看见了熟脸,沈天离第一时间坐了过去:“卫小姐,情况可是有变?”
卫凌尘带着半醉的神情,从C国特有的一种著名芝士蛋糕与鸡尾酒中抬起头来,含笑道:“现在知道况裁是如何联系上我么?”
沈天离想着自己沿路飘忽却又切实的感觉,大以为怪,却恍然点头。又道:“你对我此行还有无嘱托?”
卫凌尘吞吐道:“本想告诉你一件事,不过想了想,又觉得不必了,我不便插手你们的事。你去吧,注意安全,加油。”
沈天离有些气结:“那就别让我来不行么?你这算是在鼓励我还是命令我?”
卫凌尘笑道:“我是在让你埋单。我没有带钱。”
沈天离没好气的向侍应招了招手。
待他们走出街口,沈天离看着她全身简得不能再简的装束,两手空空,不禁摇头道:“还真是不习惯带钱的主儿。”
“对啊。”卫凌尘仿佛有些得意,“有个著名经济学家总结过:这个世界,越底层越通货膨胀,以此类推,中层经济饱和,而最最上层的人群,已经取消了金钱制度。”
沈天离心里喊了声“胡说八道!”嘴上却调侃道:“哦?哪位经济学家?”
卫凌尘:“天地银行总裁。”
沈天离愣了愣神,反复思量下打了个抖,细思极恐的盯着她。
但见她笑语悠然,漫步虚浮,好似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怎么可能。
沈天离挥手“切...”了一声:“你神经病!”
卫凌尘停足道:“你带笔了么?”
沈天离:“哪种?”
卫凌尘:“我们那种。”
沈天离点点头。
卫凌尘看着高耸的病房楼,嘱咐道:“一楼储物柜第四排第二格,密码2047,里面有一套此医院看护服,柜门内侧贴着轮班时间表。况裁的心腹会在病房窗外接应。”
沈天离慎重的点点头,待要再问,楼前却只剩他一人。
他叹口气,用多年的惯性镇定低头走了进去。
不出一会儿,他已身着看护服,在走廊尽头放倒了两名原本正要接班的男看护。
隔着每个十八寸的小窗,终于他找到了熟悉的背影。
在试到第七把钥匙后,门锁应声松动。
沈天离迅速的将房门反锁,叫了一声:“况部长!”
病床上的况裁神色憔悴苍白,看清了是沈天离,便拼着全身力气勉强坐起,激动道:“谢谢!谢谢你能来!”
沈天离却不敢认他。原本总被发蜡梳得一丝不乱的背头,此刻凌散在满是褶皱的额边,消沉的脸上多了两道深深的法令,在强牵起的嘴角上变得无比可怖。
沈天离恻隐而压抑:“况部长你......”
况裁勉强挥挥手:“先别问了,我们去到高屏再说。”
警报声忽然不容分说的绕梁响起,病房的门被几道强力重重敲打,窗外的脸容皆是带着怒的犀利,因嘈杂而掩盖了的喊声,渐变成强行撞门的一道道巨响。
沈天离做好应战的准备,焦急道:“况部长,接应的人呢......”
他的声音被更临近耳膜的巨响盖过,但却能读懂况裁紧紧盯着那小半扇窗手舞足蹈的激动唇语:“来了!来了!”
沈天离看着半空中渐渐离近的直升机,豁出心点燃了在储物柜中拿到的火药引线,往窗下一扔,即刻拎起床上厚重的被子,连同推着况裁扑到一个最远的角落,大喊“蹲下!”
一阵几欲致人昏迷的气浪与爆破声后,沈天离强撑着被纷飞石块击中的疼痛背脊,将已然休克的况裁拖到已被炸开一个窟窿的窗口。由于炸弹的体量未能恰到好处,沈天离费力踹开了一些仍然碍事的石块,心下喜叹C国的建筑还并非钢筋混凝土。
他将况裁奋力塞出窟窿,另一侧直升机里一人弹出身子,将况裁拖拽而过。
病房的门被撞开,几人带着武器冲将进屋。
“快走!”沈天离高喊道,一边跳上直升机的绳梯,别过头朝病房放了几下空枪。
在一应趴下的人抬头之际,沈天离已只身钻进直升机里,费力喘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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