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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致思念(一)(1 / 1)

肃静整洁的办公室里,黑色纹理桌面皮椅,灰白色粉刷的墙面,还有段面流理纹路的磨砂玻璃,都使这一室之内显得庄严而肃穆。

真皮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林致坐在背对落地窗的单人沙发上,双手撑在腿上,微附着上半身,静静看着茶几对面那个男人。

这人头发已经黑白相加,端正庄严的脸上长满了皱纹,即使已显苍老,却依旧无声地给人带来威严压迫。

林致头发梳理地一丝不苟,严谨的外表,将手边的文件递过去:“父亲,这是这个季度的报表,请过目。”

言季楠接过,不作声地翻看,左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

直到文件被翻完,言季楠才抬眼看他。

林致向后靠着,手臂搭在沙发臂上,露出嚣张不羁的神情,似乎胜券在握。即使言季楠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大的波动,林致却明白他心里分明已经打起了鼓。

三个月,他完成了言季楠给他下的最高目标,自然而然该得到他想要的。

尽管被自己的父亲说是考验,可谁不明白,那是试探,也藏了些复杂难言的心思。

言季楠揣着这份文件,心中却已翻江倒海。仅仅三个月!林致不仅弥补了半年的亏损,盈利甚至持续地以两倍的幅度上涨,股价也稳定上升。

他不禁想起了林致的手段,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同是也冷酷无情,覆掌翻云。裁员裁冗、上下整顿、下手快准狠、敢下大手笔不顾高风险,时刻彰显着眼前这个大儿子出奇出色的商业能力。

林致不动声色将他的神色收归眼底,面色倨傲清冷,似乎料定了他一定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不紧不慢地冷笑着。

他不紧不慢说:“父亲,半年前你答应我,如果言氏在我手里能够翻盘,走出危机,您手下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将转移到我名下,不知这话还算不算数呢?”

言季楠沉默半响,抬头,终是服气:“那是自然。下个月秘书便会去做,一个月后,你便成为了言氏最大的股东。”

这一切好像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林致毫无惊讶之情,只是愉快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扯着若有若无的笑,修长的指交叉虚比在下巴前。

言季楠面色平静深沉,缓缓端起茶杯,眼角的皱纹如同卷皮的牛皮纸,带着苍老的暮色。他明白,眼前这个人的势力越发膨胀,只怕到时候,连他自己也压制不住了。

好在这几十年,公司上下都由他一手经营,他的地位毕竟摆在这儿,在明面上林致不敢将他怎么样。

可林致的心思他愈发猜不透,只怕到最后,董事长只是一副空壳,权力被架空,他丝毫不怀疑这个儿子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可现在不能动他。

商场如战场,即使是父子,暗处也站在敌我的反方较量着。言季楠上了年纪,越来越力不从心。

言季楠放下茶杯,问道:“杨秘书说,你打算把新兴技术基地建在北部?”

“嗯。”林致颔首,交代道,“北部腹地广阔,市场需求大,且人才济济,不乏高级科技型钻研劳动力,我们要强先占领市场,必须要先人一步!”

言季楠却摇头:“我不同意。总部在南方,产业链也完备,各方面基础设施都完善,没那个必要!”

林致起身,居高临下,双手插在裤兜里,并不在意他的反对,势在必得,眉眼冷漠平静:“父亲,杨秘书废话有点多,在言氏这么多年,仍然心智不成熟地主观臆断。忘了跟您说,他已经被我停职了。”

言季楠听完心头一震,杨铭泽跟了他二十多年,是他最大的心腹,可就这样轻易地被林致停职了?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郝怒,凝视着林致,饱经风霜的眼睛瞪着他,俨然怒视。

林致却淡笑,丝毫不放在心上,或者说,他现在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他说:“新项目的策划案我已经定了,无需再说,既然是我全权负责,父亲就不要再过问了。除非,您不相信我。”

言季楠垂在桌上的手早已捏成了拳头,有了怒意:“林致!你究竟想要什么?”

林致长指揉揉眉心,似乎为这个问题十分厌倦:“我想要什么?您不是一直知道吗?”

言季楠咬牙喘着气。

林致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地位,权势,金钱,荣誉……这些都很好,应该是言之庭拥有的,我都要!你凭借着这双肮脏至极的手所夺到的所有,我都要!您可别忘了,我姓林,不姓言!”

言季楠十分恼怒,大掌猛地拍了桌子,指着他:“你不姓言!?没有我,哪来的你!”

林致恹恹盯着他的眼睛,也被触怒了。

“言季楠,你还记不记得我母亲的模样?你记不记得!林芝勤死时的模样,我一生都忘不了!是你害死的,是你她妈害死的!!”林致喘着粗气,平日的斯文模样全然消失,对着面前这位年过半百的男人吼道,眼睛瞪的血红。

林芝勤,言季楠听到这三个字,一瞬间哑口无言,竟有些颓然着,扶着沙发靠背缓缓坐下,久久说不出话。

林致瞪着他,眼睛像是要瞪出血了。言季楠遥望着窗外低沉开口:“你母亲,是我这一辈子爱过的唯一的女人。可惜我们没有缘分……”

林致苦笑,晦涩的笑声仿佛从心里深处传来,眼眸却如同黑色幽深的大海,泛着寒意:“唯一爱过?没有缘分?好妙的借口!你以为单单这几个字,就可以抹去你是杀人凶手的罪行吗!言季楠我告诉你!林芝勤是被你,还有你那个情妇害死的!你们苦苦相逼,非要将她逼上绝路!!原谅?不可能,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们!”

言季楠却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林致的脸上瞬间留下一块红印,他偏着头,却冷笑,抹了唇边的血迹,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言季楠死盯着他,被“杀人凶手”这四个字触怒了,垂下的手僵硬地颤抖着,声音颤颤巍巍:“你这个不孝子……好一个不孝子!”

“我养你这么多年,耗费一生的心血,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在干什么!想着把我置于死地?!”

林致却仰头笑着,有些悲悯,整间办公室都回荡着,带着自嘲的意味:“言季楠,你好好问问你的心,你好好问问!突然觉得我跟我那个弟弟有些某些意味上的同病相怜了……你究竟是为了你的儿子,还是为了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抱住你的财富地位,好一辈子高高在上?”

他第一次觉得,他竟与言之庭有了极小一部分感同身受。

言季楠狠厉看着他,一时气的说不出话,冷“哼”一声,夺门而出。他冷静地看着,倚在办公桌上,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拿起桌前的玻璃名牌,狠狠摔向地上,瞬间支离破碎,残渣四处飞溅。

——

饶是冬季,美国的南部气候却十分温暖,校园里仍然有穿着短袖短裤露出胳膊大腿的年轻人。

美国男孩bruce正是这类年轻人之一。

他是纯正的白种人长相,眉骨很高,长相硬朗英俊,肤色很白,长了些小雀斑。

他胳膊夹着个篮球,卷发蓝眸,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又看了言之庭,笑着说:“kevin,你太夸张了!”

因为言之庭穿着厚厚的外套,手还插在口袋里,看起来十分冷。

他答道:“bruce,你们太不尊重季节了。”

bruce刚打完篮球,冒了一身汗,刚好碰到夹本书出教学楼门的言之庭,顺路回家。

两人关系不好不坏,属于能说的上话的那种。

他够过头看言之庭怀里的那本书:“《古典音乐鉴赏》?kevin,你喜欢音乐?”

言之庭并没有在外透漏过他太多的消息,他没提过,别人自然不知道。

他只是点点头。

穿过马路搭上公交,他先返回了公寓,很快又换了身衣服出门,从车库里开出车,车窗紧闭,开着空调,不多时,终于温暖。

车停在一家清吧的门口。

他关上车门,打量了一下这家店。

从玻璃看进去,暗色的光线,隐约可见空间不大,仅有屋顶四角四盏硫灯,墙壁上是水彩动物的涂鸦,熙攘几处人,顾客并不多,生意一般般。

他推门而入,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

环视一周,定睛,径直走到最里面的吧台间,坐上去,敲了敲桌面。

穿着黑马甲打着领结的服务员立马走过来。

“一杯玛格丽特,谢谢。”

身边不远处的落地玻璃前站着一个男人,身形欣长,戴副眼镜,打完电话后走过来,看到他已经来了,笑了,熟络地在他边上坐下,手搭在他肩上。

言之庭撇了他一眼:“你们做医生都这么麻烦吗?还要跑美国来?”

许闱挑了挑眉,有些无奈:“没办法,有个项目交流活动,得在这待一个多月。”

“有地方住?”

“没有,不然叫你出来干嘛?”

这时服务员恭敬地将酒送过来,言之庭端起来小抿一口,估计加了薄荷叶,滑至喉咙有些辛辣,他却觉得味道不错。

他神色平静:“所以,你要去我家住?”

许闱点头。

言之庭淡淡喝着酒,算是默许了。

“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想家吗?你可是已经四年没回去了!”许闱与他碰杯,毫不在意戳着他的痛处,笑着问道。

言之庭耸肩,一样一样认真回答:“还不错,很好,不想。”

许闱曾经的长发剪短了,变成干净利落的板寸头,举手投足间,少了少年风气,又多了几分成熟果敢,和医生身上独有的儒雅气息。

他拍了拍言之庭的肩膀,微叹了口气。

言之庭横他一眼:“说吧。”

许闱正了正色,道:“之庭,你拜托我的,我差不多查清楚了。”

言之庭晃晃高脚杯,杯中如同蓝色的鎏金,泛着淡淡的光泽,闻言屏气凝神。

“你高中住的那套房和隔壁的四合院现在都无人居住,成了费区。听说政府批了地,过几年打算建地铁站,周边居民陆陆续续都搬走了。”

言之庭不经意拿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口。

许闱接着说:“那丫头……叫时沐对吧?我打听了很久,搬走后,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家里好像有个老人,前几年去世了,时沐跟邻居交集都不深,那块地方现在除了几家钉子户,根本没人住。”

言之庭猛然抬头,呼吸变得急促:“什么?奶奶怎么了?你说什么?!”

许闱扶了扶眼镜,长叹一口气:“之庭,时沐的奶奶去世了,就在三年前。”

言之庭的手一抖,高脚杯摔落在地上,粉碎。

服务员闻声来打扫,他呆呆坐在高脚椅上,望着地上的碎片被一块块扫进垃圾铲中,说不出话。

奶奶。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人,把他当作亲孙子一样看待的老人……曾经的一幕幕仿佛电影般从脑子里掠过,言之庭只觉得不能呼吸,眼前发白。

许闱见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面露忧色,接着说:“时沐跟你们班的学生都没什么交集,这几年的同学聚会也从来没参加过。罗诺带完那一届就辞职了,后面的你都知道。听说然然跟时沐关系好,我还专门去问过……”

他想起了给唐然打电话的样子。一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她立刻忍不住掩面哭泣,哽咽着说时沐不要她了。他让她冷静,唐然说奶奶走了她都没去看看,时沐一声不响地就走了,谁也联系不到。

是下了怎么样的决心,才狠心抛下过去的一切,毅然决然地离开?

他没说太多:“唐然也不清楚,说是毕业之后,再没联系过了。”

言之庭的手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白。

什么叫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孤身一人,能去哪里?

小沐,你是不希望我找到你吗?

许闱有些不忍,想要劝说,却张了张嘴没说话。他明白两个大男人之间实在不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安慰作用。

自从言之庭知道了时沐的奶奶走了后,目光像是找不到焦点,手摸着吧台的台面,脚步虚浮地向门外走去。

许闱跟过去,他蹒跚踉跄着脚步,打开车门。许闱“啧”一声,紧蹙着眉,自己坐到驾驶舱,打开导航,驶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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