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的目光落在他身后背着的琴上,方徐徐开口道:“阿离所制之琴甚为独特,不若带去竹园与荀师叔等人同赏一翻,张良自作主张,还望阿离见谅!”说完躬身一礼,当真是要致歉的模样。
先斩后奏了我还能如何?看了那包琴用的素‘色’绸缎,也不知打哪里‘弄’来的。
我应了声,却不再同他多礼,道:“荀夫子见多识广,如此正好可请他指点一二。子房请先行,我稍后。”
得张良回应后,我先收起了窗口晒得发蔫的昙‘花’,轻带上‘门’扉,沿着‘门’廓下台阶上了栈桥,跟上了他的脚步。
走的是条山间小道,张良稍慢了几步与我同行,衣衫不时会蹭到路边的灌木蒿草,也因此一路行来并不燥热。
“阿离所制之琴可是为筝?”张良如撩珠帘般拂开垂落的枝条侧身令我先行,反落在我身后。
“对,古人分瑟而为筝。”我弹开肩头落的小虫子,补充道:“二十一根弦。”
先秦时已经出现了筝,却多为十二、十三或二十五弦,到后世才发展为二十一,我虽学过琴瑟之音,可感观上还是觉得二十一弦为正统。
“倒是少见,届时定要观摩一翻。”张良称赞道。
望着葱郁的草丛,恍惚看到突然从中钻出的少年,抱着与他等高的红木琴,一脸得意道:“这是匠人新制的十二弦琴,你以后就练这把,那二十五弦的扔了吧!”
少年一身华服,五官‘混’着异域之美,虽一身的草屑,说话间双眸却泛着光亮,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阿离!”张良的声音响在耳畔。
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首就看到张良略显担忧的眼神,抬眼再看前方时哪里还有什么少年!
愰神了?
我轻笑道:“无事。”抬脚继续前行。
“阿离总是这般飘渺神秘,让人感觉仿若游离在这尘世之外!”张良感慨万千道。
我好笑的打量了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没见过打听人八卦也这么冠冕堂皇的,却也不想顺着他的套路走,故意把话说了一半,道:“非也,只是忽然回忆起儿时的些许小事,让子房担心了,实在不该!”
“哦?”张良难得来了兴趣,好奇的追问道:“可是跟这筝有关之事?”
好敏锐的‘洞’察力,我点了头却不再接他的话。
只听他在一则自问又似自答地说道:“青梅竹马?王孙贵族?”话语里尽是肯定的语气。
这什么情况?真打算刨根问底呐?
他既知我的真实身份,自能猜到儿时与我相‘交’之人定是秦国重臣之后,也算是他的敌人,有些想法尚能理解。
只是我跟他毕竟立场不同,反秦或许是他的目标也是历史寄于他的重任,可对我而言王朝的起覆只是时代推进的必然,我从历史之末而来,也只能见证她片刻的‘波’澜。
所以,有些话说在前头总是有备无患。
我顺着张良的话往下说:“可不就是天皇贵胄?我小时虽有几分聪颖,学习各种技艺却并不上手,只重复练习才勉强得几声称赞。初时习琴,夫子教的是二十五弦之音,指法和音韵我总是对应不上,常常被罚……”
人在一条道上走得久了,再换条路走难免要磕磕碰碰!
回忆起从前,还是有些许欢乐时光的,忽然就有了说话的兴致,问张良道:“你知道十八世子吗?”
“始皇帝第十八子,胡亥!”张良显然是知彼知已的,轻松道了出来。
我点头继续说道:“他是西域美姬所出,生母虽身份不高,可他凭着自己的聪明和胆‘色’深受皇帝喜爱。说来,他与你们儒家也算是有些渊源!”
“哦?愿闻其祥!”张良甚是郑重,不知是真不知还是故做不知。
“皇帝集百家之长教导皇子,十几年前,儒家的当家人伏念可不就曾为皇子西席吗?”我瞟了张良一眼,不信你不知道。
张良望着前方,平静地答道:“可皇帝最后还是选择以法家的思想来治国。”
“子房以为,以‘礼’治国比以‘法’治国来得长久吗?”我望着他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一扯上家国天下这周遭什么都不和谐了。
张良停下脚步,凝重地看着我,那幽深的小眼神,太高深莫测了,在我‘毛’骨悚然时,忽然轻笑出声:“我们不是在谈论‘筝’吗?”
我们?好吧,是我们!
指了指他身后背着的琴,我亦笑道:“是扯得有些远了!”随回到儿时的趣事上,道:“那时十八世子见我受罚,就让琴匠赶制了十二弦的琴偷偷送来,他以为琴弦少了就容易弹奏,孰不知我因此不得不多练习一种弹奏之法……”
我好笑的摇头,感叹道:“可谓是好心捅刀子,又不得不道谢!”
“可阿离还是笑纳了,不是吗?”张良恢复了之前的温雅,轻笑道。
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我还是不由皱紧了眉峰,苦笑道:“怎么可能会笑纳呢?当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了,这额外的负担差点让我挠墙了……”
听到张良矜持的笑声,我才感觉这周遭的气氛恢复正常了。
“啊!”这才刚一分神,额间被张良弹了一记,倒不是痛,而是被他这种亲昵的动作惊到,后退了半步不知被什么东西跘了下,差点摔倒。
“小心些!”见我无事,张良收回已伸出的手。
我没忍住白了他一眼,如果被他再扶一把,我们两人之间岂不是更暧昧了?然后……我惊呆了!
张良上前一步到我面前,伸出两指为我轻按眉间,声音比动作更温柔,歉意道:“抱歉,刚才冒犯了。可是‘弄’痛你了?”
谋圣大人,你这是要作死的节奏吗?我无语了两秒种!
就算你媳‘妇’,不,是未过‘门’的媳‘妇’儿不要你了,你也不能这样‘乱’没节‘操’好吧?何况我们两人之间的代沟那可是几千年好吧?比牵牛织‘女’星的距离还要远好吧?
我退后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郑重的躬身一礼,思索着道:“子房,慕容离少不更事,若是之前有什么话什么事让你误会了,还望你多多包涵!”
张良似错愕了一下,虽正‘色’从容将我扶起,目光悠远又似不解,望着我道:“阿离何出此言?”
我抬首看着张良明亮如星辰般的眼睛,就有一点自我怀疑了,倘若是我自己想多了,岂不是要闹笑话了?唉哟喂,我的老脸啊……
后面的话就说得不痛快起来:“子房待我以礼,我自是投桃报李,敬重子房如师如友……”不敢越雷池半步!
张良听着我的话若有所思了片刻,估计是没忍住就笑出声来,可能顾忌着形象没能开怀大笑,可他笑得那一脸痛快劲也够让我憋出内伤的!
可能是我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张良对着拳头咳了两声强作镇定,然后伸出手安抚小动物一样‘揉’了‘揉’我的脑袋,我一个没注意竟被他得了手。
只听他哄逗道:“抱歉抱歉,是我鲁莽了,竟一时没记起阿离你是个‘女’孩子了,见谅见谅……”
我勒个去!!我的少‘女’心啊,碎了一地!
于是我决定忽略某个人的存大,直接往前走去,却听某人在身后温文而道:“阿离,走错方向了!”
我一记眼刀飞去,张某人面‘色’如常地静待我折返,如‘门’童般站立做请,并贴心地指了指方向。
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我是成年人我不生气,深呼吸后学着张良的样子静立做请,含笑道:“先生先请!”
张良欣慰地点头道:“孺子可教也!”说完转身翩然前行。
我吐出一口气后踩着他的影子而行,再不跟他答话。
两刻钟后,我们来到竹园外,不愧以竹为名,墙体和院‘门’都是竹子做的。四周皆是竹叶青‘色’青香还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聒噪的蝉鸣声比之他处也小了些许。
跟小巧‘精’致的清心斋相比,这里更趋向于大巧不工。张良熟练地上前拉了‘门’下的一个竹铃,声音虽不大却胜在钝厚。
院内竟是听不到一丝人声,不久后才响起脚步声,一个总角小童开了竹‘门’,行礼后并未引路而是让出道来让我们自行入内,看得出是提前得了吩咐。
绕过大片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入眼的竟是一小片桃‘色’的‘花’海,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桃‘花’,这也太神奇了,在这个时代这个季节!
张良招呼我跟上,我这才发现这开始稀疏起来的竹林是布有阵法的,再朝前走几步就会被那几株桃‘花’引进阵中,真是太大意了!
待不见了桃‘花’林,隐约听到有琴声传来,再往深处走就出现了屋舍。
张良越过屋舍沿着一则的平缓的台阶上了高地,我抬头瞭望间才看到起伏的竹林间尽头隐着一个凉亭,有人影端坐其中。
地势虽还平坦,这里却是实打实的一座山头了,凉亭恰建在最高处,山风很大在这夏日却正是凉爽,朝西的一面垂了竹帘半卷,夕阳正浓,斑驳的投影因晃动而忽明忽暗,亭中几人虽衣带翻飞身影却丝毫不为所动。
未到近前,就听一老者的声间铿锵传来:“子房来了?”
“正是!子房来晚了,荀师叔,各位师兄见谅!”张良恭敬的上前行礼。
我这才有机会一睹凉亭里面的状况,两人下棋一人观战还有一人抚琴,观棋的人听到话音起身,一身素衣温润如谪仙,似老友般微微颔首并未多言,正是之前已有照面的二当家颜路。
下棋的老者应是荀夫子了,他明显不买张良的账,目光落在棋盘之上未动分毫,不满地哼了一声方道:“知道来晚了还不快请客人进来!”
“是。”张良自觉地起了身,朝我招手,大方的招呼道:“阿离快来,莫让大家久等了!”
让我来顶你的缸,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