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人听了面色更加惨白,怕的就快滴下泪来,一众看热闹的闲人齐刷刷跪了一片,尤其是方才几个站在她身边大声埋怨的人,脑袋恨不能钻到地下去,富家子跪立的影子不住颤抖,不时用衣袖擦擦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仪公主自小出了名的刁蛮任性,护起短来半分不认人的,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质疑了她新晋的心头宠,还不被碎成八段?
慕容仪本只是气不过中人私下对赵离的咒骂,略出出头,现下暴露身份倒麻烦的多。对于私用大刑,她可从未赞同过,若有人肯存些勇气,响应她方才号召,站出来提些意见,或许真能做个“顺应民意”,改改律法,可现在满地的白衣平民,哪个敢对一朝公主说个不字?
罢了罢了,指望不上,行刑的时辰早已过了大半,拖下去多生事端,她扭头对赵离递去个眼色,见他一脸看热闹的表情朝着这方,当下翻个白眼心中愤怒:好嘛!我在这边费时费力费感情的替你圆场,你倒瞧热闹瞧的津津有味!
她心中有气面色自是不善,生生吓坏了方才揭她面纱的小姑娘。她的下唇被自己咬的渗出血来,一双眼睛蓄满泪水。
一副小孩子的模样,在当下的情境中,谁胜谁弱,一目了然。
“公主殿下,这妹妹看着年纪还小,一时冲动行为失当也是有的,殿下大人大量,何必同一个小孩子计较,不如让妹妹做个顺水人情,送她回家可好。”
慕容仪看向那人群中袅袅之声的来源,果真瞧到一副不算陌生的容颜。与此同时,她也清晰捕捉众人眼神中来不及掩饰的情绪变换。
先前只顾着自己生气,未注意台下胆怯而充溢不满的眼神,是啊,这帮人又犯了老毛病,只看眼前场景呈现的强弱对错,不辨是非。方才明明是她先出言不逊,如今台上的尴尬亦是她耐不住性子同自己动手所致,她又如何成了被欺凌的对象了?
京都富庶,人人得以教化,可数年的书读下去,一些劣根性依旧难以洗刷。
而这叶蓁蓁着实是踩着点儿冒出来的,轻而易举让所有人将厌恶目光转为惊艳。第一美人,出身名门,心思纯善,多么高贵纤尘不染的女子。
呵,慕容仪深吸口气,不论你是否真如赵离所说,心机深沉一心破坏我的名誉,若是,我不知动机亦不需知道;若不是,哼,你实在怨不得本公主,谁让你不得我欢喜。
“你这话是从何说起的?”慕容仪轻拍那姑娘的肩膀,慌得她差点从台上栽下去,慕容仪眼疾手快的将她扶稳,扯出生平最和婉大方的笑容说:“怎的怕成这样,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方才几句话不过同你开开玩笑,我平生最喜欢活泼些的姑娘,大家玩起来不拘谨,打打闹闹,互相损几句,也都不往心里去。不像些面上端庄的姑娘,闹起来没意味还平白往外传不少败人名声的闲话,讨厌的紧。你若平时闲得慌随时入宫找我,哦!你还未说名字——”
那姑娘一时脑中反应不过来,本能的艰难吐出几字:“陈……柳。”
“记着了。若要入宫报名字就好。”
话毕看着被冷落许久的叶蓁蓁,她本想出个风头,显显慕容仪的泼辣,谁承想她也学会了这套拉拢人心的虚招子,四周所有赞赏的眼神无一例外的被吸引回慕容仪身上,毫不掩饰的惊讶与欣赏,更有一丝……敬服?
叶蓁蓁极力压着心头的怒火,凭什么,凭什么她小小的使个手段,世人都要赞颂的多?难道就因为她是天子的女儿,因为一道立储的诏书,所以天下人都默认她是自己的主宰,生活的向导了吗?
总有一天,她会向全天下证明,她慕容仪根本不配当国君,这万里江山,绝不会有她分毫的位置!
慕容仪看着她隐忍的如花面容心中好笑,叶丞相没教好女儿啊!若要做个端庄淑女,没点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功夫,就别出来丢人显眼,要不干脆做个悍妇,满嘴的刻薄也让自己受不了半点暗亏。
这一点点小把戏就能气成这样,还成什么气候?自己拨拨柴,添添火的,也算是为叶丞相磨炼女儿了!
慕容仪抬出端庄笑容,对她全无半点方才同陈柳的热络,官方寒暄般:“叶姑娘怎么一来就想着我罚她,这般率直的小姑娘,你不喜欢吗?”
叶蓁蓁刚想说什么,慕容仪恍然大悟道:“奥——大约是脾性不和。的确,你二人的性格确实相差许多。”
听着是句没毛病的实话,可她才夹枪带棒的损了一顿“故作端庄”姑娘的矫情虚伪,她对陈柳的欣赏,如今强调叶蓁蓁和陈柳性格的差别,分明是讽刺叶蓁蓁!
叶蓁蓁的脸上一道青红一道白,她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反击慕容仪,只能默默受了这气。
谁料她又补上一句:“感情么,慢慢磨着就出来了,你虽算不上本公主的妹妹,但人多些,互相学着长处也是不错的。你也一样,有本公主的特许,报名号可随时入宫。”
叶蓁蓁福身道:“殿下教诲臣女铭记于心。谢……殿下恩赐。”
叶蓁蓁气的险些喘不匀气,她母亲本就是尊贵夫人,无召亦可随时入宫,她作为叶丞相的独女,随同母亲进宫轻而易举,何须看她的面子,得她的特许?还与一个不知什么卑贱身份的女子受同样的“封赏”,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明明是处斩囚犯的场地,偏偏被搅和的毫无氛围。大约要被处死的周庆东等人,此刻也没了对死亡的恐惧了吧。
冯牵似是听够了这帮姑娘间的叽叽歪歪,使尽全力冷笑三声,把专注着这场闹剧的所有人皆吓一大跳。随同监斩的小卒骂道:“乱嚷什么!多活一刻不耐烦了是吧?”
“是活的不耐烦了。可这临终的遗言交代不完,总归死不瞑目!”冯牵直起腰板,到底是年纪大了,跪了这一会功夫身子都有些吃不消。他背对着慕容仪,却让她有一丝的错觉,当了大半辈子老好人的圆滑冯牵,这一瞬,倒仿佛格外的有骨气。
做了诸多坏事,死时竟还要做出壮烈模样。
“这一生所为,所谋,所忠,老夫不后悔。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仪公主——”
慕容仪不料他会提起自己,皱了眉头紧盯那苍老背影。
“好歹,你也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临走前算是给后辈个忠告吧!”
赵离却突然道:“恶人何言善?”
“哼。”冯牵冷笑:“老夫一生不信情爱,若枕边人有所图,祸起萧墙,性命难保!仪公主——”
他瞪着赵离,双眸似地狱恶鬼:“赵离,绝非你的良配!若他存二心,慕容家的江山迟早易主!”
赵离将令牌骤然掷在地上,“我们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些无谓的论断!”
“哈哈哈——公主啊,你要疑心,不妨细查香山一战的原委明细!你若用心,该早日杀了这个祸患,以保慕容家基业!”
刽子手抡起大刀,将他满是花白头发的脑袋利落砍下,喷溅的献血溅出数米,同他最后闭目呢喃的模样深深印在慕容仪的脑子里。许久后,她终于读懂冯牵最后的唇语:夺来的江山,终是要还的。
她本以为这句话是指赵离,却不曾想到这句话是留给她自己。
冯牵一生为慕容家的江山奔波四走,不惜种下累累罪行,在生命最后一刻还要她除掉任何可能威胁慕容江山的人。从某些角度看,他的确是慕容家最衷心的臣子,只不过,他效忠的不是自己慕容仪,更不是自己的父亲,如今天下的主宰,慕容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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