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那时,已有了之后的一副钢铁心肠,冷静的分析出各事原委,赵离或许,也不必多费诸多心血。
她记得那日呀,自己站在阿青身后,将香山诸人于朝廷军士间隔开来,一行人极为默契的排成个诡异的队列,原可顺遂的护着他们离开,而不知何处窜出的小五,偏就横冲直撞进队伍来。
战场之上,本就该绷紧心神。
而诸多兵将的万千利刃,只要有一把插进他的胸膛,都足以要他性命。
慕容仪终于撑不住伤情,哭着抱起大口吐着鲜血的小五,看着他笑,听着他断断续续的用那蹩脚的乡土话说着最后的嘱托。
“求、求你、放他们、走——”
她大颗的流着眼泪,绷了一晚的精神几近崩溃,赵离赶上来才搭上脉,阿青冲到身边将他二人推开好远。
他挂着泪与笑送自己的兄弟走完最后一程,慕容仪看着小五的气息丝丝游离,眼中的光芒由暗淡到一瞬间的盛放,再至灭亡。
香山众人跪倒一片,皆掩面哭泣。赵离忙令人控制那些人的行动,以防不测。
阿青身旁却是兵将近不得的,他双目通红,像极了吃人的野兽。
“大丫头你走慢些,等等兄弟。”
说罢抽出手中钢刀,在脖上用力一抹,慕容仪还不待反应,泪眼的一片朦胧中,血液如柱喷涌!
耳边传来赵离急切的命令:“按住他们的手脚!不准让他们乱动!”
诸将领命,死按着香山俘虏,岂料他们疯魔一般,要么撞在兵士钢刀上,要么触壁而亡,临死前无不仰天哀嚎,控诉朝廷绝不会放他们生路。
“天命不公!天命不公啊!”
慕容仪无力阻拦眼前这一场混乱,朝廷将领皆不敢上前阻止这些一心求死的魔人,他们无畏死,更乐意与兵将们同归于尽。铠甲齐备的军将,围成个严密的包围圈,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群人疯狂的自我毁灭。
看了众多死尸,又为何让她再亲眼见证诸般死亡?
赵离用尽全身力气拽着她不让她靠近那毁灭的魔圈分毫,她只有声嘶力竭的呼喊:“让开!让开路!让他们走啊——”
不过是无意义的挣扎,没有人可以控制眼前的混乱。
眼前骤然一片黑暗,只是哀嚎与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依旧清晰。
她听见赵离的声音,带着些许哀婉,些许不忍,叹息一般的响起:“不要看了。”
她也不想看了。
她的眼睛隐在赵离温热掌心,泅开一滩泪。
“这些人疯了么?”
她听见有人讶异的低叹,忽而想笑,是啊,他们疯了吗?
自己,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所有感觉都消散,鼻尖淡淡的血腥味,缠绕她深沉的梦境。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慕容仪呆愣的看着玉芙宫精致的琉璃顶,双目涣散,不知魂儿飘到哪去。
星雨掀起床帘,试探着唤了几声公主,见她并无反应,伸出手来试试塌上人额头的体温,她微叹口气,轻摇脑袋将被角为她按严实,重合上帘子退出内室。
“公主还没有醒么?”
星雨恭敬行个礼,答到:“回洵世子,殿下眼睛是睁开了,可叫她也没有一点反应,眼珠子转都不转一下,温度也下不去。”
她说着说着越发心急,公主自从香山“救回来”,昏睡了许久,偶尔睁开眼也同现下这般,不说话不吃东西,跟丢了魂魄一样,日日发着高烧。好容易爬起来,却是赶着去为亡灵超度,灵棚一呆就是三日,自己也快变成个魂儿,待到法事完毕,又恢复了卧床不起的状态,连着七八日没怎么吃饭,直瘦了好几圈。
她看着心疼的要死,每日炖了糯糯的粥撬开她嘴巴灌进去,可她的脸色仍是蜡黄,一张脸上眼睛格外大。
“洵世子,这可怎么办呀?”
姜洵翘着腿安坐桌前,凝起眉毛,瞧一眼内室方向,说到:“太医瞧了几轮,阿零也跑了不少路,她这病就是不见起色。”
星雨急得要哭:“那可怎么办?皇后娘娘每日来瞧,也是瘦了一大圈。公主再好不了,这满皇宫哪能安宁?就这么躺下去,万一落下病根,我……”
还未说完便哭起来,姜洵本就有些急,听着更是烦:“你哭一哭她就好了么?这般沉不住性子,怎么照顾公主?”
她抹抹泪埋怨道:“都是那帮贼人,掳了公主去,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才变成这模样。安统领率军把他们就地正法实在是便宜了那帮贼人,绑到陛下手里,处个极刑为公主出气才好!”
姜洵不禁笑到:“仪儿是个受委屈的?病的七荤八素还要起来超度亡灵,对外的说法是祭奠朝廷死难的将士,实际上连红香寨的那帮人也一块做了法事。她那样子,分明是对香山人的愧疚。”
“愧疚?殿下为何对一群贼人有愧?朝廷诛杀他们,不是理所应当吗?公主平时可是最恨仗势欺人之辈了!”
“一月时间,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姜洵捻起桌上精致果点,四下端详见模样甚好,便招着小丫头打包些给他带回去。
阿零坊间的东西吃惯了,王府的果点亦没什么新意,倒是表妹这处的食物不错,厨子做予她吃的,自是丝毫不敢怠慢。
他细心挑着果点,眼睛在小碟间移来挪去,见星雨一劲儿盯着自己,装出个宽慰模样道:“你那未来驸马爷说了,她这是心病,不是药石能医的,你别瞎操心了。她自小心宽的很,想开些就好了。”
听者显然抓到了更重要的点,目瞪口呆道:“驸马、驸马爷?”
“赵离啊,你不知道么?”
见她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姜洵来了兴致,讲八卦向来是他人生第一乐趣。他将挑选半日的物什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眉飞色舞道:“据当日前去香山的将士传言,那夜战局稳定后,突然窜出一膀大腰圆,面目狰狞可怖的大汉,拿着把数米长的大刀,朝着仪儿直直砍过去。”
星雨吓得帕子都掉在地上,瞪圆眼睛紧盯着姜洵。
“就在这时,赵离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推开。”说到此,姜洵语调激情都下降了几个度,撇嘴道:“我才不信那书生身手敏捷,八成是早看到有人冲过来,又脑子反应不及,喊不出声罢了。”
星雨听得紧张,才不愿听他牢骚,催促道:“后来呢?世子你快说呀!”
“之后嘛,那倒霉蛋就被当成人质了呗。又长又重的钢刀架在脖子上,想想也累的慌。没准肩膀压塌了什么的,我得好好劝劝仪儿,可别嫁个残废。”
“然后呢?”
姜洵被她摇着手臂催促,继续说:“后来,你们公主拔下身旁人腰间钢刀,狠插在面前土地上,将气息运在丹田,大喝一声:‘你这贼人!此乃我未来的夫君,王朝的驸马,你若敢伤他分毫,我让你生不得安寝,死不得瞑目,生生世世,不得超生!’那人听了吓得双腿发软,赶快放了赵离跪地求饶。”
他一口气说完故事,摇着脑袋做出评论:“据传当时风月变色,狂风突起,花木都折了一半,臣服于公主威严。本世子觉得现在这八卦段子是越来越没什么可听的了,睁着眼睛胡说八道。香山那些人实在没骨气。不过这出英雄救美演的甚是精彩。”
星雨吐口气,幽幽道:“世子,你这形容貌似错了性别。”
“如何错了?”姜洵炸毛:“难不成美救英雄?里面躺着的那勉强算个‘美’,赵离那柔弱书生,哪儿像‘英雄’了?”
听阿零说过,仪儿以前也演过一出“英雄救美”的俗段子,可惜结果实在出乎预料,而这次香山患难的戏本传的绘声绘色,坊间人人皆知,着实比上次有看点些。
小喜子颠着小碎步进门来,禀报道:“洵世子,赵大人听闻公主仍在病中,特意入宫求见,现在玉芙宫门外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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