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奉敌不过吴汉的力气,扛不住虎威亮银戟的压力,他只能被迫收力,让铁枪向一旁倾斜。
沙!虎威亮银戟的锋芒顺着倾斜的枪身划开,蹭出一连串的火星子,好在邓奉收手比较快,不然他的手指头都得被削掉,但即便如此,邓奉的肩头也是血流如注。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双眼爬满了血丝。
吴汉哼笑出声,长戟横扫,斩向邓奉的腰身。
邓奉身形一跃而起,把长枪当成棍子来用,借助身体下坠的惯性,使出十二分的力气,将长枪猛砸向吴汉的头顶。
吴汉也不避让,双脚分开,运足全力,横戟向上招架。
当啷!这一声巨响,真仿佛虎啸龙吟一般,巨响声过后,就听嗖的一声,邓奉手中的长枪被硬生生地震飞到空中。
沉重的铁枪在空中打着旋,掉落在地,噗的一声,深深地钉在地面上。
再看场内的二人,吴汉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只不过他的鞋底已经没入到泥土当中。
反观邓奉,落地后倒退了好几步,两只手的虎口皆被震裂,双手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他又惊又骇地看着吴汉,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邓奉的一身力气,天下难逢敌手,当初唯一能让他所有忌惮的人,只有刘稷。
后来刘稷被刘玄和绿林系合伙害死,邓奉便有自己已天下无敌之感,甚至对自己未能参加昆阳之战都禁不住扼腕叹息,没能和巨毋霸交上手。
现在,他终于遇到了能打败他的人,吴汉吴子颜。
而不幸的是,这个能打败他的人,又恰恰是他最痛恨的人。
面对着吴汉,邓奉突然生出无力之感。
他垂下颤抖的双手,通红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吴汉,缓缓开口说道:“能不能,让我再见见丽华?”
吴汉闻言,嗤之以鼻,反问道:“邓奉,你觉得这还可能吗?”
邓奉沉默片刻,又道:“我要见刘秀!”
吴汉这回是仰面大笑,他将手中的虎威亮银戟向地上一戳,质问道:“你以为,你今晚为何能逃出大营?”
他这一句话,让邓奉变色,同时也让一旁的李秀娥变色。
在伏兵出现的那一刻,她便意识到自己可能中计了,只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一时间还想不明白。
现在,随着吴汉的这一句反问,她一切都想清楚了。
刘秀已经做出承诺,不杀邓奉,要把他押送回洛阳,然后再做惩处。
做人要一诺千金,堂堂天子,更要一诺千金,信守承诺。
如果刘秀真在大营里就把邓奉杀了,那便是出尔反尔,传扬出去,必被世人耻笑。
所以,刘秀不能杀邓奉。
可是,邓奉在被关押期间,若是逃走了,在汉军的追捕过程中被杀,那就和刘秀一点干系都没有了。
我是不想杀你的,可你非要逃走,非要越狱,导致自己最终被杀,那又能怪的了谁呢?
李秀娥猛然意识到,当初在中军帐,刘秀和吴汉商议要不要杀邓奉,那完全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甚至刘秀把自己带至中军帐,那都是他故意为之,就是存心让自己充当个耳目和传话筒。
想到这里,李秀娥瞬间惊出一身的冷汗。
刘秀和吴汉,不仅算计了自己,甚至连阴贵人都被他们算计进去了。
他们算准了阴贵人在得知邓奉要被处死的消息后,会于心不忍,有极大的可能暗中助他逃走。
而刘秀和吴汉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可以将邓奉光明正大杀死在营门之外的机会。
后宫女人们的心机、宫斗固然很厉害,但和男人们的城府相比,那还是要差上一大截。
在杀邓奉这件事上,完全是一环扣这一环,当李秀娥跟着刘秀去到中军帐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成为男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吴汉的话,也让邓奉的脸色越发难看,猛然间,他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发甜,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水。
他身形摇晃,向后踉跄了一步,喃喃说道:“是……是丽华害我……”李秀娥身子一震,知道邓奉定然是误会了,她刚要开口解释,吴汉振声喝道:“阴贵人乃是我汉室天子的贵人!”
他这话,既是说给邓奉听的,要他明白,阴丽华不是你的什么人,她是大汉皇帝的夫人。
同时也是说给李秀娥听的。
当吴汉犀利的眼神扫过李秀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瞬间被吸干,人也再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坐在地。
此时,吴汉身上外泄的杀气,那是经过无数人的鲜血洗礼出来的。
他只一个眼神,便让李秀娥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炼狱当中,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是她以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吴汉的目光在李秀娥身上一扫而过,又落回到邓奉身上,喝道:“将邓贼拿下!”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名羽林卫向邓奉围拢过去。
到了邓奉近前,两名羽林卫端着长戟,向前刺出。
他俩没用刺向邓奉的身体,长戟的锋芒贴身而过,两人打算用长戟先把邓奉夹住。
邓奉探出双手,将两杆长戟的戟杆一并抓住,紧接着,他断喝一声,双手用力向上一挑。
再看那两名羽林卫,身子竟然离地而起。
就在邓奉想把两人甩飞出去的时候,就听四周啪啪声响,那是弩机的弹射之声。
噗、噗、噗!顷刻间,有三支弩箭钉在了邓奉的身上,他疼得嘶吼出声,被他撅起的两名羽林卫也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落回到地上。
二人不敢再抢回长戟,踉跄而退,邓奉不理会他俩,一手提着一戟,直奔对面的吴汉走过去。
吴汉站在原地,动都没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啪、啪、啪——四周弩机的弹射之声此起彼伏,邓奉挥舞手中的双戟,拨打四周飞射过来的弩箭。
他能挡开一箭、两箭,但却挡不开全部。
随着一支又一支的弩箭钉在他的身上,邓奉终于坚持不住,单膝跪地。
只见他的胸前、背后、大腿、手臂,插着十多支弩箭,鲜血将他身上的衣服都染成了血红色。
即便是这样,邓奉也没有倒下,他以双戟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血目怒视着吴汉,撕心裂肺地叫道:“我不服——”他不服吴汉,更不服刘秀,从一开始,他就对刘秀没服气过。
他和阴丽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人人都认定他俩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偏偏刘秀横插一脚,横刀夺爱,他不服。
他在柱天都部,所立的战功不计其数,纵横沙场,无人能敌,但只因刘秀是刘縯的亲弟弟,始终都要压着他一头,他不服。
刘秀明明是刘玄的眼中钉,肉中刺,刘玄派刘秀安抚河北,实者就是把他发配走,可刘秀在河北打着刘玄的旗号,于河北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到最后,还厚颜无耻的取而代之,成了汉室的新天子,他不服。
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不服和不甘,此时都化成了这一声的嘶吼。
吴汉冷笑出声,迈步走向邓奉,与此同时,他抽出肋下的佩剑,走到吴汉的身侧,问道:“你知道你为何会战败?
为何会死吗?”
邓奉的鼻孔和嘴角都流淌出血丝,他缓缓抬头,看向身旁的吴汉。
吴汉眼下腰身,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心眼,明明只有米粒大小,而你的志向,却比天还高,所以,你他娘的不死谁死?”
“吴汉——”邓奉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吴汉不再给邓奉多言的机会,将手中剑高高举起,对准邓奉的脖颈,一剑劈砍下去。
耳轮中就听咔嚓一声脆响,剑光闪过,血光喷射。
邓奉的身体还跪在地上,项上人头已然掉落在地。
吴汉弯下腰身,将邓奉滴血的首级高高举起,他抬头看了看,哈哈哈的狂笑起来。
这一幕,简直都成了李秀娥日后的噩梦,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场景,没见过有人被活生生的砍下脑袋,没见过有人会高举着断头还狂笑不止的。
吴汉俊美的外表之下,里面住着的,完全是头野兽。
李秀娥跪在地上的身子哆嗦成了一团,汗珠子顺着她的下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
将邓奉的断头交给一旁的羽林卫,吴汉转头,看向李秀娥,他提着长剑,一步步地走到李秀娥近前。
李秀娥低垂着脑袋,看不到吴汉,只能看到自己面前多出的两只脚尖。
她身子哆嗦的更厉害。
啪!挂着血丝的剑身搭在她的肩膀上,李秀娥身子一软,险些趴到地上。
吴汉用佩剑轻轻拍打着李秀娥的肩膀,也不说话,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也砍下她的脑袋。
过了片刻,吴汉停止了敲打,幽幽说道:“李秀娥,你应该感到庆幸,你给自己选了一张能救命的护身符!”
说完话,吴汉手腕一转,收剑入鞘。
而后,吴汉向四周的羽林卫一挥手,迈步从李秀娥的身边走了过去。
四周的羽林卫列队,整齐划一地跟随吴汉,返回汉军大营。
直至吴汉已带人离开了好一会,李秀娥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此时的她,就好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浑身上下的衣服,皆被汗水浸透,就连她跪伏的地面,都被汗水打湿了好大一片。
邓奉死了,不是死于刘秀之手,而是死于他自己的‘畏罪潜逃’。
至于李秀娥,吴汉没有杀她,也没有带她回营,其用意就是给她一个逃走的机会,让她去自生自灭。
不过令吴汉意外的是,李秀娥最终竟然选择了回营。
对于李秀娥的这份勇气,吴汉倒是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情。
回到大营之后,吴汉对看守邓奉的守卫做了封口,告诫他们,今晚邓奉不是被人提走的,而是他自己逃走的。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此事牵扯到阴丽华的头上。
李秀娥回到汉军大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寝帐的。
此时,阴丽华还没有睡觉,而是一直在等消息。
得知李秀娥回来,阴丽华立刻从床上起身,披上一件衣服,从里间走出来,急问道:“秀娥,事情办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