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风轻入巷深,孤灯明灭照愁人。
卧床不过是两三天便好了大半,接下来继续在宋家修整。倒是慕氏伤得更重,后背上掀掉了大片皮,揭开包缠的布,入目依旧鲜血淋淋。
而宋明也挨了打,只不过相比慕氏轻了许多。伤好了一半就被他的父亲送进了县学,一同送去的还有一直舍不得花的十两白银。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十几天前的事也成了宋家里几个人谈话中的只言片语。杜安菱身上已经基本恢复,迁居的计划也迫在眉睫。
这些天,购置家具的安排被迫打乱——索性那败家子也没有败去所有东西。
第二进院落里靠东的耳房中,还留下他自用的桌椅床榻。
于是,虽说有些将就,杜安菱还是要在明天搬回自己的屋宅——这也是她第一次住进那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家。
是夜,难眠。
红烛底,信戋上的笔迹秀美而整齐。
……
杜安菱在写信。
信会托人送去京城,收信的是自家女儿。春月楼里的“静兰”,也是她的璞若,一个月没有联系,不知过得安好?
也是时候问一下了。
进出京城的商队不知凡几,不少翻过山的车队会选择在丛山暂留。商队伙计大多心地善良却又收入微薄,托付信件请他送达大可放心。
红烛燃短,下笔墨干,杜安菱洋洋洒洒数千言,总觉得还没写够。杜璞若孤身一人在春月楼里,会不会过得不如意?
或许是自己多心——她倒是有个婢女唤作“倩儿”的,和她多已朋友相称——有她,璞若到也不至于太伤心罢。
还有那邹公子,他是璞若亲自选定的人,又怎样了?
杜安菱心中思绪不知有多少,怎能在小小一方信纸上写尽!
……
言语止,红烛熄。两滴蜡粘牢信纸的封皮,杜安菱还是睡去。
初夏夜渐短,女子晚歇息,不久就是天明。杜安菱难得起晚,看窗外天已大亮。
带上杜瑜若离开宋家,去酒楼依旧搭上宋迟的驴车。出城十里是早已买好的宅院,今日分别之后理应不再常见。
“停车。”
将就要出城,杜安菱呼唤——车停下,边上是等待核验货物的商队。
京师陶记车行的徽记刻在车辕,一个个伙计身着劲装。车行的车队并不是特别长,在这城巷中却是格外威风。
“可往京师去的?”杜安菱问。
“就是前去京城送货!”伙计答。
“能否麻烦带个信件?”杜安菱欣喜。
“夫人所求应无碍,可问收信人何处?”
杜安菱方才料到并不是人人都识字,忙将纸上所写的重新读了一遍——读到“春月楼”时,却听得众伙计一笑。
“你倒是发达了啊,那种地方去一夜,半年工钱都没了!”
“没看到附在信上的银子吗?那东西够进去三次!”
伙计们笑着,闹着,说着些玩笑话。那被托付的少年脸上一红,赶紧把信和银锭收好了,回了杜安菱一句“夫人放心”。
点头,杜安菱已经开始期待京城里的回信了。
忽然想起过去,明白了多少事。
……
是写信吗?当年的自己确实也往家乡寄过去许多信。
只是寄过去三封也不见得有一二回信——就是有也很简短,笔迹看着比较凌乱,显然是草草写完。
那时的她,只倒是长兄农务繁忙——他真的应该是农务繁忙。
可杜安菱不知道,长兄只是不想回她的信。
久而久之,就连杜安菱也少了写信的心思。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身份卑微再配不上长兄,在自己被送上高台的属于她自己的“采花宴”后,她写下了寄回故乡的最后一封信。
就这么断了联系。
就这么再无瓜葛。
哪怕是那年按期来“接人回去”,也多半是料到了春月楼的举措,打着拿银子回去的心思。
想着泪水滴。
忽而感觉到驴车前进,缓缓驶入城楼的阴影。杜安菱明白了过去的情形,暗恨自己过去的愚蠢——却又笑了。
城门南边,阳光普照大地,田野铺陈近青山。
……
“娘亲,新家有多远?”
耳边传来杜瑜若的声音,让看着风景的杜安菱回神。
上一次没带他来,杜瑜若对城外的一切都是陌生。或许他对来路还有些许印象,可这倒着一走又是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以后不一定经常往来于县城与屋院间——就是往来,也大多是来去匆匆。
杜安菱不想再生事了,一座屋,百亩田,此生安乐,足矣。
驴车两旁是田园风光,这景致和她心意:
群山如笋立田园,陡崖峭壁接天。薄云飘风残一线。远村卧山麓,碧树萦炊烟。
驴车颠簸土路上,土路蜿蜒田间。田间遥望城郭远。新居归何处?小村近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