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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上都是熙熙攘攘看热闹的百姓,早已不分敌我,像年节赶庙会那样摩肩接踵,你推我搡的都要往西城门下去。
于虞阳城里的殷人来说,卫应是罪大恶极的凶徒,通敌卖国将他们至于赫特的践踏之下,早该除之而后快;于赫特人而言卫应是敌首,俘了皇帝在前,如今他死了,简直是拔出了最叫痛彻心扉的一根眼中钉,离进犯大殷疆土又前行了大步。
所以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大伙儿瞧热闹的心情都是兴高采烈的,卿妆混在人群里和所有人同样面上也在笑着,还能弯出恰到好处的弧,根本不会引人注目。
身边挤来个抱着襁褓的妇人,抻长了脖子往城墙上望,狠狠地啐了声该,回头时见了卿妆唬了跳,“哟,大妹子怎么哭成这样,你家也有人叫这奸贼害死了不成,今天终于大仇得报了,好事儿”
卿妆住了脚仰面往城楼下看,墙根儿处竖着丈高的一方座狮旗斗,旗斗下麻绳吊着具孤零零披头散发瞧不清脸面的尸首,正裹着着被泥渍血迹糊满的曳撒,边裾上隐约有海水江崖纹。
苌儿提到三生绳攒起的香囊正在风里摇摇曳曳,一对儿琥珀眼日头下光华夺目,那天是她叫青安从库房里寻出来的,拿银丝穿过编攒在络子里,董仪渊上家里送锡雕灯时才慌乱间做好给卫应带进宫里。
乌红的绦子安静地垂挂着,颜色也渐渐扭曲直到她看不分明,青安和初齐不敢哭,一把搀住了人低声安慰,“奶奶,看在小爷的份上,咱也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
周围的人潮水似的向前涌,闹着笑着极为快活,卿妆就在这汪滚水里来回颠踬,来来去去的人都成虚迷的幻影,看不清眉目也看不清脸。
他们迅速地擦身而过然后迅速地走远,去到他们可惜报仇雪恨的地方,一团团模糊的白影张着血红的嘴唧唧咯咯地笑着,像鬼魅一样,卿妆不由自主地跟在他们身后像努力看清他们的长相。
混乱里有谁在叫她,隔着重重的雾霭闷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声音又急又哑,她回头,仍旧只是那些光怪陆离的人影在不停地穿梭。
她心里空落落的,只知道该是向前走的,却又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一路颠簸到这里她是要找寻谁来的,可她不知道他是谁又在什么地方,这个念头瞬间叫她惶惶不安,她丢了心所以才觉得无家可归。
茫然间有谁碰了她的肚子,她想起来她怀了孩子,顿时神台清明,抬起头茫然四顾却已经随着人群挤到了城墙根下,再往前一步就是赫特人围挡百姓的枪头。
苌儿正陪着笑脸用赫特话和头前那个凶狠的赫特兵卒解释,她娘亲就是太高兴了,一心想要看看仇人的下场,赫特兵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她一骨碌爬起来拖着卿妆躲到后头去了。
看热闹的孤儿寡母太多,谁有心思注意这样的情形,苌儿拉着卿妆避开人群低声嚷道:“您又撒癔症了,再不清醒过来那把枪能给您穿个对眼儿,在客栈时候怎么答应我的,您保证的不着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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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安和初齐想怪她,可又怕一张嘴就会哭出来,咬紧了牙别开头。
卿妆低着头抚了抚平坦的肚腹,看着她道:“所以你就打我肚子么”
苌儿自知理亏,埋着头嘟囔,“这档口唯一能叫您清醒的,也就您肚里头的孩子了,我不是没辙么,但凡有方儿哪个敢碰您那凤子龙孙的”
卿妆笑笑,“有胆有谋,是个女英雄。”
苌儿扬起脖儿,瞧着她不对劲,“咱们接下来怎么样呢,要女英雄我带您出城么”
她脑子空空荡荡没有主意,看着赫特戍城的兵卒将尸首从旗斗上解下来抬到城门楼上去,她撇开眼,低声道:“我有些累了,想睡会,你们随处散散吧。”
说完了话,独个儿掖着手摸回客栈去了。
这时候谁有心思四处混走混逛,青安进了门瞧见她羸弱的背鼻子发酸,眼泪顺着脸往下淌,闷着头掀被子将人盖住,她大约是冷了裹成一团缩在木床上巴掌点大的地方。
苌儿出门看外头的动静去了,青安和初齐就抱膝坐在脚踏上守着她,明媚的窗棂从象牙白到灰黄似乎只是乜眼的光景,等她们抽身往床榻上瞧已是夜色骤降,卿妆仍旧纹丝未动。
她瞠着眼看洗的发白的床帐,约莫用的久了,有根线头从经纬里窜出来就那么直挺挺地立着,她看的久了眼睛发酸,些微闭了会脑子里空荡荡的失魂落魄。
在邺京的时候她不听谣言,势必要亲眼看见卫应的尸首才相信他没了,可如今即便是亲眼见过,非但没有相信,反而寻了无数的理由来反驳这个可笑的事实。
总之城楼上吊着的那具尸首不是卫应,不是她孩子的父亲,他临行前说好了珍重,她还好好地活着,他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如果她告诉他她怀了孩子,他会不会即刻回来看她,她如今别无所求,只想见见他,哪怕一眼也是无尽的安慰;她要沉沉睡过去,现实给她致命一击,那梦里呢,总该会叫她圆满吧
合上眼后耳朵就听得格外清楚,听得见他在叫她,一声又一声,柔软的腔调还和邺京时候一样,说他是个守信的人并没有把她们母子弃之不顾。
卿妆心头狂喜,立时掀了被子坐起身,屋子里没有点蜡,漆黑的夜色像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住,她下地趿鞋急匆匆地往外走。
青安和初齐叫她唬了一跳,互瞧了眼上来扶人,“奶奶要去哪儿”
卿妆笑着要挣开她们,“我听见他在叫我,人就在外面呢,我得去看看。”
外头的铺面早早地就阖了,来往不过守城的赫特人,鬼魅的夜里只有甲胄和兵器的杀意,青安箍紧了她,“奶奶是叫梦魇住了,不碍的,这会醒了就好了,好了。”
卿妆古怪地看着她,“你听,他还是在叫我,你们为何总拦着我他失踪了数十日,再不去救他,他会顶不住的,你放开我”
青安忍得眼眶子发酸,眼泪往下滑,“奶奶,大人是真的没了,您想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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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爷才两个月您就这样郁结在心里,耗了他也是耗了自个儿的身子。”
她压根儿不听劝,要闯出客栈去,青安和初齐拼尽了全力才将人拉扯住,她挣脱不开最后力气耗光了跌坐在地上,望着小小的窗户外挂着的残月喃喃地道:“我真的听见他在叫我,你们为什么就不信呢”
青安和初齐泪如雨下,扑过来叫奶奶节哀,她捂住了脸,抽干了神魂似的挣扎,“没有哀的,他没死城楼上的那不是他,只是我手脚慢了耽搁久了,你们知道他寻日气性大,如今只是不肯来与我相见罢了,你们说”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顺着手指缝汹涌而出,泣不成声。
后来青安和初齐劝说她吃饭歇歇,她望着满桌子的饭菜食不下咽,捧着脸撕心裂肺地吐起来,吐完了牙又疼的心口发苦,连杯水都喝不下。
夜色实在难以消磨,这么着折腾了半宿天光也没见亮,她就站在客栈的窗前看楼下来来回回的赫特兵卒,无所寄托后所有的恨意就在那么一瞬陡然兴盛,若是得以回青州必将他们杀光。
可回头想想也不过是负气罢了,大殷的军队何曾受她摆弄,卿妆落拓地笑笑,当真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好在还有个孩子陪着她不至于无处可依。
天边略见了微光时,她脑袋发蒙再也支撑不住,青安和初齐坐在椅子里撑着两对大眼早睡过去了,看得人惊恐万状;卿妆垂着手看着笑了阵,摸到床边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外头偶尔有风过,只一瞬,又消失听不真了。
卿妆是在客栈木梯轻响了两声后到的房门前,客栈掌柜的在柜台后睡得鼾声大作,压根儿没发觉有两个人打面前掠过直上了二楼来,卿妆顺着门缝瞧清了苌儿伶俐的身影,将门开了条缝,招呼她进来。
“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苌儿咧着嘴露出口齐整的白牙,把头一歪,“阿姊,您的解药自个儿找上门了,瞧这谁”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这会到门前来也不用她闪身相让,就能看见董仪渊那张锋芒利刃似的脸,卿妆的心头狂跳门闩几乎要嵌进掌心里,耳朵里轰鸣一片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青安和初齐搭着手将董仪渊背得人放下,苌儿斜着眼将他丢出门,打卿妆手里接过门闩销好,这才牵着她往床榻边去,“找不到人魂不守舍,如今人回来了,还是魂不守舍,没出息”
天边抹了层蟹壳青,屋里只有一盏烛台,昏黄浅薄的光晕交织出暖融虚迷的梦,在梦里卫应安静地躺在她才刚坐过的地方,青灰的布衣过短滑稽地露出修长的腕子来。
卿妆站在那里就那么看着他,散漫着头发面色苍白,两手交叠在肚腹上,微微的起伏绵延着生息;轻轻浅浅的动作像根细弱的游丝,这会慢条斯理地在她的心上缝补,初愈的地方看见了黎明的光,生出孱弱的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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