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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妆做了场梦,梦里头乌七八糟,什么样的场面都有。
一会在戏台子上追着猫打,一会撵着猫进了趟院,院子里森森的树看不见天,七拐八拐到了间屋;屋门锁着,她却也能顺利地进去,屋里榻上躺着病入膏肓的穗儿,见了她拼命地摆手叫着快走;她不明白,想挨近了同她说句话,结果房梁掉下来砸中她,这么一疼,倒是清醒了。
她睁开眼,似乎好容易从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里脱身,望着头顶鲛绡纱帐长长地叹了口气;身上捂着床被子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还有个人,这会正支起身来看她,抚了抚她的脸道:“醒了”
卿妆望着仪容不整的卫应有些恍惚,愣愣地看了好半晌,结果这爷儿笑意就清浅了,轻声试探着问:“你晓得我是谁么”
她木讷地点了点头,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拍拍他的手背安慰,“卫应。”
脑门被砸了回倒是把胆子砸肥了,都敢直呼他的名字了,多少年了,没人正儿八经叫过几声,猛然听了心中十分熨帖。他也没觉得被冒犯,由着她嚣张跋扈往头顶上爬,又生怕爬得不够高还得送一程,俯身捉了人到跟前亲了两口,“再说遍,我是谁”
这下更嚣张了,姑娘两手缠上来抱住他脖子使劲吆喝,“卫应,卫应,卫应”
他由着她闹,哼了声,“我瞧你躺会觉,连疼都忘了。”
听了这话,脊梁骨瞬间被抽走了似的,卿妆两手一撒仰面倒了回去,“疼啊,怎么不疼,觉得这里头像是有物件,一鼓一鼓地要蹦出来了。”
她很担心,抬手抚了抚,疼得嘶了一声,“完了,会不会长个犄角出来”
有这心思胡说八道,看来是雨过天晴了,他把她的手拉下来握住,“别碰,碰坏了说不准真能长个角。”看她生无可恋的模样,勾唇一笑,“你好好养着,就算长了个角,我也能使能人异士来给你锯了,保管一马平川。”
他这哪里是安慰人,分明是落井下石,卿妆傻了眼,愣愣地望着他光洁的额头艳羡不已,“长出角就算锯了也不好看呐,这个豁离着眉心又近,往后唱戏戴铜钱头也勒不住,贴上翠泡子都能抵到人脸上去。”
卫应扶额,素日里也没见她如何爱装扮,这会砸破了相了倒是火急火燎地惦记上了,他笑,“我让人注意了,不给你留疤,保证漂漂亮亮的成不成你要是怕,我回头下道令,大殷地界的伶人往后装扮,把铜钱头都要贴到眉毛上,不然不给上场。”
“贴眉毛上”她听了捂着嘴唧唧咯咯地笑,“女伶都和张飞似的弄个大环眼,上了台一摆袖再耍一把丈八点钢矛,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卫应看着她洋洋得意地在被子里拧成麻团子,接茬挤兑她,“没办法,大名鼎鼎的卿倌爱这个装扮,大伙儿有样学样吧指不定百八十年后唱戏的伶人觉得这扮相也顶好,就此流传,往后人一提起你就竖大拇哥”
她看出来了,这爷儿就是见她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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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动不了,卯着劲儿磕碜她,她拿眼斜她,“光记着我哪成,百年难遇的大奸佞体贴伶人,这样千古流芳的事儿也得添上你一笔。”
听惯了阿谀奉承,冷不丁有人敢指着鼻子说他是奸贼,上回在朝堂上骂他的文官早作了古,事隔经年,听起来别有一番惆怅。
他把人捞进自个儿怀里,感慨道:“甭管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总归咱们在一处。”
说起这个,卿妆雀跃的心思被牵绊住了,揪了他一绺头发搁手里,“今儿上东府去,见了三太太,说十六要给恭二爷定了的那位姑奶奶上门纳彩来着。”
卫应对这个不甚在意,敷衍道:“我听老太太言语过两声。”
她闷着头不吭声,想起穗儿的话倒不知如何开口,卫应垂眼看她,掂量她这副表情,“你想怎么着,搅黄了这门亲”
卿妆摇头,“搅黄了,人姑娘可怎么办,名声也就坏了。坏了这门,还有别的,哪能搅得完。”
他顺顺她的头发,“你有这个觉悟为何不对穗儿言语,倒给了她瓶药,在家里糊弄我糊弄老太太,这档口骗东府上去了”
他硬生生给她安个罪名,她抻胳膊动腿挣扎,“我多早晚糊弄你了,分明是你糊弄老太太我觉得穗儿的想法没错,不信上东西府问问,甭管是太太们还是姨奶奶们,互相见了面欢欢喜喜的,可背了人哪个心里好受”
卫应望着烛台上安稳的光,冷笑,“这事儿到底是卫恭心思不坚定,既不孝又不义,祸害了人家姑娘,谁也怨不得。”
她听了不得意,低声咕咕哝哝道:“您倒是既孝又义,还不是一串串往府里接人。”
这是醋上了
他挑眉,心里头越发高兴,“我要是不接人能叫老太太打消这个念头,你当我挑姑娘随便挑两个来高氏是个浑人,目光短浅又没有头脑,极易叫人利用,横竖闹场大的,老太太跌了面子才好没有想头。”
结果摸到她脑门上的药布,心气儿就散了,他不无遗憾道:“可惜棋差一招,没料到她用心这样险恶,那我的身子做筏子,叫老太太砸伤了你,便算不得是个上策。”
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他事事为她着想,当然得投桃报李,“这事儿不怪你,大约我今儿做了桩坏事,老天爷教训我,上东府前我去了高氏哥子当物件的铺子,冒充高氏砸了人门脸来着。”
这事儿他全程看在眼里,给她铺了条路生怕又有石头块绊着她,一路相护,好在她足够聪明,得了机会毫不手软。这才是能陪伴他一生的姑娘,也不枉他费尽心思将人扣在身边。
他笑,“怨不得生得虎头虎脑的,这么能耐”
有这么比方姑娘的么
她拧了他一记,“有能耐不假,以前我能当爷们儿使,可生猛了,穿身黑道袍戴黑三,往台子上一站念对子唱头戏全是喝彩。所以今儿也没怕,高氏欺负到我头上,就得叫她不得安生,即便被老天爷教训也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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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终究是个十八岁的孩子,童心未泯,横冲直撞一股猛劲儿,换了个人大约都会觉得难以入眼,搁在她身上却显得憨态可掬。
卫应拍拍她后背安抚道:“老天爷没有教训你,反而垂青你,好在高氏跟她祖父学艺没出师,要是最近团的药丸子,今儿只怕没有这么容易脱身。”
谁说不是呢,这会提起来还叫人后怕,就算她叫来那位老郎中也不顶用,左右没串过口供少不得费一番功夫,到时候只怕不是脑门上豁个口子就能解决这么简单了。
卿妆诚恳地反省错误,“是我掉以轻心了,只想着怎么对付高氏,没料着她拿这么阴狠的招来。后院失火,被敲打一番就当是个经验教训。”
认识到这些还不算晚,吃一堑长一智,往后能越发谨慎,她长成颗周全的心,不比养在深闺里那起子娇花更叫人心驰神往
爷们儿要温柔顺从的姑娘还不好寻,最难能可贵的就是那些有足够的能力和自个儿把臂共肩的,虽说用不着女人出面遮风挡雨,但是能安心把身家交付给这样的姑娘。
只要她在成长,早晚都能站到他身边成为他的太太,这就很好。
卫应将她抱起来亲了亲,“教训吃过了,该起来吃饭了,用的晚了再躺下容易积食。”
多早晚见过他这样婆婆妈妈的,卿妆很新奇,索性趴在引枕上看他披衣裳下地,前后张罗。她腿伤着了,手乘势也告假了,掖着两手在被子里张着嘴等着来喂,卫应倒也纵着她。
笑笑闹闹过了个把时辰,她脑袋疼得昏沉沉的,说着话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两手环抱着自个儿缩成一团。他以前没细看,这会见了只觉得可怜,展开手脚搂进自己怀里,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穗儿同她说了什么话有人一字不落地讲给他听,女人之间的苦楚很容易互相影响,何况她和穗儿关系还挺好,他生怕她被蛊惑,萌生了逃跑的念头。何况回来又碰上个烂泥下窑烧不成的东西,受了恁大的委屈,哭也不叫他见着,只当是同他生分了。
如今还愿意同他笑闹就是好的,只要不离开他,万事都好回环。他抬脸看着空荡宽绰的屋子,只有怀里这么一个是暖和的,二十八年,过尽千帆终归是找到了。
卿妆腿被踢的重了些,两三天下不了地,养着差不离又逢十五老太太做东摆了席面,差棠姑来要她和卫应同去。她惦记着穗儿,趁空叫人上府里请,结果丫头家来回事说小穗姨奶奶昨天好容易肯叫人诊了脉,有喜了,正家里养着呢。
她很高兴,觉得即便卫恭明儿上人家纳彩穗儿也有份安慰,卫应听了倒紧着给她泼冷水,“这会可怜的成了两个,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看她瞪眼,直言相告,“她那孩子生出来也只能叫她姨娘,得认卫恭的太太作妈,相形之下是不是我最忠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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