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朋友一致认为,工作状态下的盛逢时看起来更容易亲近,而这种表象只存在于工作中,谁要是以为她在工作外同样温和待人,下场往往是碰一鼻子灰,尴尬地找借口快步走掉。
盛逢时听到这段总结,只说了一个字:“嗯。”
生活中的盛逢时最大的特点是话少,几位朋友习以为常,默契地笑起来,把话题转到别的方向去了。盛逢时不是一个合格的倾诉者,但她绝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这一点与工作结合的成果就是,同学们都愿意找她倾诉。
每一天盛逢时都会接收到许多信息,大学生的迷茫、焦虑、苦恼、彷徨讲起来简直没完没了,盛逢时从不会表现出不耐烦,她听得认真专注,然后像一个平等朋友一般提出建议,让学生满意而归。
这些倾诉既能帮助她了解学生的心理状况,又能作为参考来确定下一阶段的工作重点,盛逢时是非常欢迎的。
“也就是说,你担心室友以后都和对面寝室的同学组队,你会被排斥,对吗?”
面前的男生点了点头,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茬透出一股愁闷。
“既然你和对面寝室同学都使用‘阿木木’,他玩得厉害,你有没有想过向他请教经验呢?”盛逢时问。
“这……”胡茬男生皱皱眉头,“就是打野……网上都有攻略。”
好面子,常见的,盛逢时了然于心:“具体的操作我不清楚,不过使用什么装备,哪个时间点放技能,这些问题互相交流一下,我想也会有所帮助的,你说呢?”
“嗯……”胡茬男生不太情愿地点了下头。
“武士如果一年到头不和高手过招,他悟不出更高深的武学。你在学习的时候,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除了问老师,也可以和同学讨论,对不对?”盛逢时循循善诱,“按你的话说,你的室友被你坑了一个学期,依然每天喊你玩游戏,说明你们是‘自己人’,有牢固的革命感情。你为了集体荣誉,向对面寝室的同学请教技术,我认为这是兄弟情义,你觉得呢?”
“嘿,是啊,盛老师您说得太对了!”胡茬男生心悦诚服,点头很用力。
盛逢时微笑道:“好了,回去和你的室友多交流,经常研究怎样更好地配合,这样你们的胜率一定会越来越高。”
“谢谢老师!”胡茬男生信心倍增,起立双手贴裤缝,鞠躬致谢。
盛逢时晃了下神,随即起身笑着说:“去吧,玩游戏注意时间,保护视力。”
“我知道了老师。老师我走了。”
“嗯,好。”
盛逢时丢掉茶几上的纸杯,坐回办公椅,有些心不在焉。男生最后那个鞠躬让她想起昨天的袁木。出乎意料地,袁木在她脑海中留下的印象很深刻,起初不显,她几乎以为这个人已经被她一个转头忘记了,但是昨天回到家,她竟然毫无预兆地想起这个小姑娘。只是一闪而过,但足够让盛逢时吃惊。
盛逢时轻微地摆头,翻开工作笔记,拿起钢笔,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令她心脏一紧。
“请进。”
袁木站在门口,右手还握着把手,好像准备着被拒绝后再把门关上。
“盛老师,打扰了。”袁木弯下腰。
盛逢时发现自己心情不错。
“进来吧。”盛逢时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坐,有事吗?”
袁木还背着昨天的帆布包,两手搭在膝盖上,紧张地咽着口水。
“对不起,盛老师,没问您一声就来了。邹琪说她今天下午来交东西,所以……”后面的话袁木不好意思说完,反正说不说没什么区别。
盛逢时坐下来,看着袁木的眼睛,两个人莫名其妙地默默对视着。
从她的眼中,盛逢时看不到世故,看不到浮躁。袁木有一双很诚实又很干净的眼睛,很平静,也会让看的人感到平静。
“嗯。”盛逢时自若地移开视线,“她们下午一二节有课,你可能要等一个小时左右。我这里没有消遣的东西,我可以到隔壁办公室借几套积木、拼图,你需要吗?”
“哦,不用了盛老师,我有事情做。”袁木请求道,“能不能借我一个垃圾桶?”
垃圾桶?
盛逢时面无异色:“当然可以。”
袁木感动并愧疚地站起来:“谢谢盛老师,麻烦您了,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实在对不起。”
眼看她又要鞠躬,盛逢时不得不伸手轻轻按住她的一边肩膀:“没关系,你尽管坐在这里,不要觉得不自在。坐吧,我给你拿垃圾桶。”
袁木坐立不安,觉得让盛老师亲自拿垃圾桶很不好,又觉得在人家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不礼貌,内心纠结不止。待盛逢时拿着垃圾桶走过来,袁木立刻迎上去一边道谢一边双手接过。
“水喝完了自己到饮水机去接,小心烫手。”
“好。”袁木点着头。
真是一副乖学生的模样。盛逢时笑了笑,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正要写工作笔记,心里忽然有点好奇。她舒展颈项,增加一点高度,越过文件柜的顶看过去,见袁木双腿夹着垃圾桶,手里拿着一截木头,正低着头用小刀聚精会神地刻着。
盛逢时收回目光,开始工作。
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小时。盛逢时转动脖子放松肩颈,转头看了一会儿窗外的绿树,想起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她看过去,发现袁木姿势未变,仍然在刻木头。
虽然欣赏小姑娘的专注,但是长时间低头会造成肩颈僵硬,盛逢时不想她年纪轻轻就这里酸那里痛的,便出声提醒:“袁木,要喝水吗?”
话音落下,袁木的动作停住,整个人维持静止状态三秒钟,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啊!盛老师。不用,我的水还没喝完呢。”
盛逢时:“起来活动一下吗?坐久了会不舒服。”
“好。”袁木于是绕着茶几走了一圈,坐下夹好垃圾桶,拿起木头,对盛逢时笑笑。
盛逢时忍俊不禁:“你继续吧。”
两人低头各做各的事,时间缓缓地一分一秒过去。
敲门声响时,袁木怔了一下,迅速收起木头和刻刀,把垃圾桶往旁边放放。等她做好这些,盛逢时也坐在了沙发上,说:“请进。”
进来的却不是邹琪,而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寸头男生。“不好意思,盛老师,我来交表格。”
“拿给我吧。收齐了吗?”
“齐了。还有一班的,也收齐了。”
盛逢时问:“邹琪呢?”
寸头男生答:“她有事先回寝室了,让我帮她带过来。您找她吗?她应该还没走远。”
“不。你先去吧。”
“好,那我走了老师。”寸头男生看袁木像是学生又没见过,不清楚身份,就朝她点个头笑了下。
他走后,盛逢时对袁木道:“这次不巧,让你空等了。”
“没什么,今天本来我也不应该过来的。盛老师,谢谢您。”
“举手之劳。”盛逢时说,“我联系过邹琪的父母,邹律师手上有一个重要的案子,一时腾不出一整块时间。我向他们传达了你的想法,他们表示理解,具体情况等你们见面详谈。另外他们希望你暂时不要和邹琪有正面接触,请你耐心等几天,案子一结束立刻就约时间见面,好吗?”
袁木点头说:“好,我等您的消息。”
盛逢时看得出袁木不是一个没有主见但凭差遣的人,也从袁木一些细微的神情中知晓她盼望见到邹琪,然而在她们这两次沟通之中,袁木总是这样的安静明事理,倒让盛逢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但是基于一个中立的立场,盛逢时不能为她提供更多信息。
“你不需要担心,等邹琪的父母见到你,他们会接纳你的。”终究盛逢时还是多说一句。
“是吗?”袁木问。
盛逢时肯定地点头。
袁木听后笑起来:“谢谢盛老师。今天对不起,我回去等您的通知。”
“好的。”盛逢时盯着袁木的动作,与她一同起身,只怕她再来一个鞠躬。谁知道会不会折掉自己两分钟的寿。
“盛老师再见。”
“再见。”
目送她走出去,盛逢时舒口气,生命最后的两分钟安全了。
五点钟,盛逢时换下黑色平跟皮鞋,穿着一双简单大方的运动鞋离开办公室,走到教师食堂排队买饭,独坐一桌吃掉全部饭菜,端着餐盘放到回收处,步行回家。
盛逢时的房子就买在学校旁边,小区有些年岁了,里面住着不少政法大学的老师,都是上了年纪的教授。年轻老师中买得起房子的都买到别处去了,以免全年无休被大学生包围——那样一定会视觉心理双重疲劳,再说学校周圈儿实在没有适合教师阶层购物娱乐的步行街或者商场。
回到家里,盛逢时换上运动服,把今天穿的衣服投进洗衣机,打扫卫生,烧水泡茶,读半小时小说,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客厅的阳台。做完这些,时间正好,盛逢时来到与厨房相连的小阳台,站上跑步机,戴上耳机。
开始。
每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