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眉呆呆地看他,小看?小什么看?
拓跋览手中的帕子此时将将停在她眉际,柔软的丝绢耷在她眼睫,痒痒的,杨眉便伸手去捋,触手却是一只冰冷的手掌,杨眉心中一动,刚要说话,耳边听他叹息般地说了一句,“……这里是燕京……”
杨眉心中立时恍然,果然又犯傻了,燕京又不是江陵,这是他府督大人的地盘,漫说罗松,便是顾三小姐亲至,只怕也拿他无法。她接过他手中丝绢,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拓跋览便拉她坐下,杨眉初初挪了一步,只觉足间剧痛,便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忙伸手去扶那桌子,却被人托住手臂。
拓跋览扶住她,引她坐在椅上,皱眉道,“你的脚还没好?”
杨眉心道明明都要好了,这会儿又跑坏了,神奇的是刚才心中有事时跑起来还不觉得,此时无事便觉得要多痛有多痛。
拓跋览蹲在她身前,正要伸手去除她鞋袜,抬头见此处正对街口,此时又正是夜市热闹之时,人来人往繁杂不堪,便起身道,“先回去吧。”
杨眉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身体一轻,已经被他抱了起来,不由惊呼一声,生怕就这么摔下来,急忙伸手环住他颈项,口中急问,“你这是干嘛?”
拓跋览道,“回去看看伤得怎样。”一边说着一边便抱着她出了门。
此时河边花街的灯笼一个个点了起来,地上灯光与天上月光同辉,映在水中随着水波缓缓流动,远处有细细的丝竹声如断如续,拓跋览温热的鼻息就这么近地笼在她颈旁,她的掌下按着他有力的心跳,杨眉闭了闭眼睛,只觉此情此景应是梦中。
两人一路无语,回到杨眉院中,果然一室冰冷。拓跋览把她放在椅上,先去笼了火盆,才蹲下身去除她鞋袜。
杨眉低头只见他眼睫低垂,灯光下透着隐隐的流光,眼睫眨动间便如蝶翼轻颤,秀美非常。杨眉看得入神,垂在身侧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又急忙停住,大约真是中了邪,刚才居然想要伸手去摸一下……
古人诚不欺我……美色误人……
拓跋览抬起头,问她,“还疼吗?”
杨眉此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鞋袜已经被除去,自己一只右脚便被他托在手中,杨眉大窘,这特么是什么时候被人脱了鞋都不知道,花痴果然是个可怕的属性。
拓跋览见她不语,只道她是十分疼痛,便也不再问,将她那只赤足放在自己膝上,伸手去袖中摸出一只玉白的瓶子,拔开塞子仍是一股子冰雪寒梅的芬芳。
杨眉咬了咬下唇,果然朱大哥的药是他给的。
拓跋览挑了些膏药与她抹在伤处,他的手指便在她足上肌肤缓缓抚过,那药明明应该是凉沁沁的,杨眉却反而觉得足上有如火烧,便不由自主地要往回缩。刚刚一动,便觉足上一紧,又被他握得紧了些,耳边听拓跋览柔声道,“别动,还没上完。”又抬头问她,“还是很疼吗?”
杨眉摇头,“不……不太疼了。”
拓跋览与她穿好鞋袜,在火盆旁边坐下,皱眉道,“你脚伤还没好,今天跑出去做什么?”
杨眉一滞,“其实今天已经全好了。”就是后来跑回来又伤着了……忍了忍又问,“我看罗松只是个守卫的,说不定……说不定顾三小姐也来了,真的没事吗?”
拓跋览偏着头,盯了她半晌,无奈地笑了笑,“所以你究竟是有多小看我?”
杨眉微感不服,心道就算你不怕罗松,那个顾三要是硬来你真的有办法么?就算有办法也得早做准备好么?做人不能太骄傲你懂不懂?
拓跋览见她仍然一脸官司,便道,“来的是顾三她爹,顾佑诚,是南朝淮安郡王。”
杨眉大惊,“顾三小姐自己不行,换他爹来抓你了?”
拓跋览无语,很慢地说,“他是代表南朝来商议国事的。”
杨眉大是窘迫,人家的主业是公务员,不是抢男人……转念一想这些古人神经也真是强悍,这边追杀的要死要活,那边还能好好坐在一处商谈国事,以她这花痴智商,大约到死都无解了。
抬头见拓跋览双眼亮晶晶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很可耻地热乎起来,囧道,“怎么了?”
拓跋览抿唇,微笑道,“你早知道我是阿览了。”
杨眉语塞,无言以对。
“什么时候发现的?”拓跋览一只手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她。
杨眉心道这种问题可怎么回答,便倒打一耙,正色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在江陵告诉我的就是假名字!”
拓跋览微笑道,“家母姓陈,我随母姓,我叫陈览,并不是假名。”
杨眉心道这个事情就尴尬了,便撑着一股气反驳,“胡说,你明明姓拓跋,满大街人都叫你拓跋府督。”
“拓跋是北朝皇族姓氏,我一个汉人怎么会姓拓跋?我姓拓跋是宫里那位皇帝赐姓,无非就是个‘以示恩宠’的意思。”他就这么说着,忽尔又是一笑,杨眉竟然从这笑意里感到一丝讥讽。
杨眉一时默然。
拓跋览抿了抿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在江陵的时候为什么要走?”
杨眉大是紧张,不由自主便结巴起来,“你……那时不是没事了么,我……我也没什么事儿,可……可不是该走了么?”
拓跋览脸色不善,“那你走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杨眉心道告诉你我还走得了么?你自己信誉不好还怪我了?深感再这样下去,又要把天聊死了,所以果断故伎重施,指责道,“你明知朱遇春是我大哥,居然还把人家扣在大牢里!”
拓跋览更加不快,冷冷道,“我只知朱大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杨眉突然感觉脖颈发凉,郁闷道,“媳……媳什么妇,那不是朱大哥自己想一想……想一想而已嘛……”越说越是气弱,只好闭口不言。
拓跋览也不在意,伸出双手在火边烤着,火光映得他的脸颊红扑扑的,给平日里冷峭的脸庞添了几分柔和,他出神地望着炭火,突然凭空说了一句,“你莫与那谢瑜走得太近。”
杨眉莫名所以,“为什么?”
拓跋览并不看她,对着炭火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我派人查过,此人与你结识十分奇怪。”
杨眉心中第一反应便是特么你居然查我——却没胆子发怒,便不以为然道,“怎么?”
此时院外有人叩门,杨眉便要起身,拓跋览按住她,扬声道,“进来!”
不多时屋外便有脚步声,那门被人推开,却是个年轻的羽翎卫,杨眉见过他,在江陵拓跋览启程时,领头那个羽翎卫就是他,仿佛叫路秋。
果然那人一进来就朝拓跋览跪下,“臣路秋参见府督。”
拓跋览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路秋抬头看了看杨眉,见拓跋览完全不以为然,便只好硬着头皮道,“府督,贵妃召府督入宫觐见。”
拓跋览十分不高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派人去回贵妃,就说本督睡下了,明天入宫请安。”
路秋犹豫道,“听说下午贵妃犯了晕眩,太医今晚都留宿内殿了。”
拓跋览抿着唇想了一会儿,道,“你去外面等我。”
路秋便磕了个头,自己退着出去了。
拓跋览用火钳拨着炭火,一直在出神地想着事情,屋里静悄悄的十分尴尬,杨眉便岔开话题道,“那个……”
拓跋览侧脸看她。
杨眉微感窘迫,仍然接着问道,“他们为什么自称‘臣’?”以她在各种古装电视剧里学的野鸡知识,这个不是各位官老爷对着皇帝老爷的自称吗?
拓跋览疑惑道,“他们是我府内家臣……”回头见杨眉仍然一脸呆滞,便道,“羽翎府沿袭古制,府中人虽然也为朝廷办事,却是府内家臣,总之……”
杨眉一脸懵逼,摆手道,“好了我不想知道了。”反正也听不懂。
拓跋览道,“我替你热些水,你且洗一洗。”说着便要起身。
杨眉心道怎么敢让这位大老爷去烧水,急忙阻拦,“不,不用了!”见拓跋览满脸不解,强行解释道,“我今天十分累了,不想洗,就……就这么睡吧,你有事去忙你的。”
拓跋览点头,“也好。”说着俯下身去,不由分说便把她抱了起来,杨眉大是无语,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反正……反正也一回生二回熟了嘛……
进了厢房,拓跋览把她放在床上坐下,伸手握住她腰间那块玉牌,指间微微使力,那玉上璎珞便寸寸断裂,他随手把那玉牌扔在地上,又从怀中摸出一块白玉佩,与她系在腰间,杨眉低头一看,那玉牌只有三分之一个巴掌大小,玉质晶莹,正面一个翎字,反面一个督字——正是在江陵拿着去见酒老板那块。
杨眉郁闷道,“你这是做什么?
拓跋览把玉佩系好,又把玉上璎珞理得服贴,口中叮嘱,“以后这个别再拿下来了。”
杨眉道,“那个是谢瑜的,我拿着去找他才方便……”完全是当个通行证用的东西么,多大事?
拓跋览漠然道,“你戴着这个,去找谁都方便。”
杨眉一滞,一时又深感好笑,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拓跋览本来板着脸,此时见她笑了,自己便也笑了笑,蹲下身替她除了鞋袜,又与她展开被子盖上,柔声道,“早些睡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杨眉躺在枕上,眨了眨眼,明天?明天几个意思?
拓跋览穿上貂裘披风,回首看了看她,便往外走,杨眉躺在枕上目送他离开,却见他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杨眉不解道,“怎么?”
拓跋览伸手揉了揉她散在枕上的长发,语气十分柔和,“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