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全暗,杨眉推门进去,走到桌边把粥放在桌上,点了盏油灯,掌着灯走到床边,见陈览仍如她离开时一样,合目睡着。
把油灯放在床边桌上,伸手摸他额际,温温的并不热。杨眉这才松了口气,此前那大夫一口咬定陈览夜间必然会发高热云云,一直让她心中不安。
毕竟是古代,没有好的消炎药物,万一烧成肺炎,多半便是死路一条。陈览虽然会内功这种东西,但他此刻昏迷不醒,就算醒着,毕竟武功再高也怕菜刀,那玄乎其玄的啥内功也不见得能对付病毒吧……
杨眉胡乱想了一阵,轻轻拍他脸颊,唤他醒来。
过了许久,陈览才费力地张开眼睛,恍惚地看着她,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样子,“我……这是……”
杨眉听他嗓音嘶哑,知他受寒严重,便不让他多说话,“我们已经逃出来了,现在在客栈里,你之前病得非常沉重,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览恍惚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她的脸,杨眉总觉得那眼睛仿佛没有焦距,眼中空荡荡的并无一物。
杨眉凑到他面前,柔声问,“还觉得冷吗?”
陈览望着她,突然唤了一声,“……师尊……”
杨眉一口气卡在胸口,咳了半天才缓过来,所以……他其实根本没有醒,整个人仍在混沌中?一时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放轻了嗓音,格外柔和地问,“你生病了,饿不饿,要吃些东西吗?”
陈览隔了许久才十分迟钝地重复一遍,“……生病……”
杨眉耐心点头,“是的,你生病了。”
陈览怔怔地看她,飘忽地说,“……八齐策论……还没做完……”
霸气侧?霸气侧漏?什么东西?杨眉皱眉道,“我让厨房熬了白粥,你一整天没吃东西,喝一些好吗?”
陈览摇头,忽然挣扎着要掀被下床,只是他此时哪有力气,刚坐起来便一头往床下栽去。
杨眉急忙伸手扶他,却只拉住他肩上衣袖,陈览半个身子栽在床沿上,脑袋碰在床柱上发出一声大响,杨眉上前扶他,却见他胸前衣襟血色氤氲,心中知道方才他胡乱挣扎伤口又流血了,心头火起,怒道,“你受伤了,别乱动!”
陈览却丝毫不感觉疼痛的样子,见她发怒,脸上露出受惊的神色,“……儿知错……”
杨眉见他眼神涣散,此时完全神志迷离,一时心头酸楚,也不忍心再说他,便道,“我为你重新裹伤,你别乱动。”
陈览侧身躺在枕上,任由杨眉为他除去中衣,露出半边胸膛。
杨眉解下裹伤白布,见那伤口果然又在流血,便把大夫留下的止血药粉洒上,待血流停止,又洒上一层药粉,用干净的白布裹好。低头看陈览脸色青白,身体不住哆嗦,杨眉把衣服给他拉好,问道,“疼吗?还是很冷?”
陈览偏着头看她,乌黑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光泽,杨眉知他仍然神智不清,也不再问他,探手到他腋下扶他起来,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枕头让他靠着,自去桌边摸那粥碗,好在还是温热的,便用木勺妥了,喂到他唇边。
陈览固执地闭紧嘴巴。
杨眉怔住,“不饿吗?”
陈览说,“不能吃。”他虚弱地说,“……八齐策论……还没做完……伯父责罚……”说着说着他眼皮沉重地快要合上,嘴里仍然说着,“……不能吃……”
这什么鬼霸气侧露病成这样还要做?杨眉无语。
所以他这是以为自己仍在小时候吗?想来他从小家教十分严格……杨眉叹了口气,把粥送到他唇边,柔声安抚,“先吃吧,吃完再做。”
陈览勉力撑着身体坐起来,杨眉见他又要去掀被子下床,严肃道,“不许动!”
陈览被她吓住,张着眼睛看她,只觉眼前人十分严厉,虽然感觉觉隔了一层白雾看不清面目,只是仍然好像知道他是谁,便茫茫然道,“伯父?”
又变伯父了……杨眉一时哭笑不得,陈览这个样子,还不如乖乖昏着呢,昏迷的时候她还能为他喂些汤药,现如今神志不清又固执非常,杨眉感觉自己拿他毫无办法。
杨眉放下粥碗,盯着他的眼睛,耐心道,“是的,我是伯父。你生病了,要吃些东西,其他事情吃完再说。”
陈览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忽然眼睛上翻,整个人便如一竿折断的翠竹,一头向床边栽去,杨眉急忙扶他,陈览便倒在她怀中,那软垂的头颅就伏在她臂上。
这是终于支持不住……还是被伯父这俩字吓倒了?
杨眉也懒得去想,仍让他靠在枕上,陈览口中犹自喃喃自语,“师尊……不冷……不疼……”杨眉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答她之前的问话。
都这样子了,还不疼呢,老子信了你的邪!
杨眉咬牙叹息,把他脸颊上的散发理到脑后,没成想他这回病得如此沉重,握着他绵软的右手轻轻安抚,心中一时担忧非常。
此时,昏迷中的陈览迷迷糊糊地低声言语,“要……水……”
杨眉将他手臂塞回被中,去桌边倒了半碗热水,用木勺搅得温热了,才端到床边,用木勺舀了水送到他唇边,好在陈览似乎十分焦渴,木勺触及他唇边,嘴唇便无意识吸吮,不多时半碗水便已喂完。
杨眉收了碗便要起身,刚刚站起来,陈览又挣扎道,“师尊……水……”
杨眉见他口唇干燥,心中暗自惭愧,忙又倒了水过来,用木勺足足又喂了两碗,陈览才抿紧嘴唇昏昏睡去。
杨眉抽去他身后靠枕,扶他躺下,见他额上两块红肿,便拿了去肿的膏药,挑了些抹在他额上伤处,陈览只微微哼了一声,便任由她摆弄。
杨眉给他掖好被子,起身思考自己今晚睡在哪里,踌躇再三,知道自己仍然不能放心,便去柜中取了被子,自己打了个地铺。她折腾这一日夜,早已困倦,只是因为忧心陈览不得不强撑,此时躺下,几乎是一粘枕头,便入黑甜之乡。
杨眉只觉梦中光怪陆离,许多人走来走去,一时朱大过来,笑道,“阿眉,我回来了,我们这就成亲吧!”
又是罗松过来,“要下雨了,我与你把鸡笼提去柴房?”
又是许多人的场景,有一个穿着黄色衫子的中年男人摸着她的头发,高声笑道,“我儿金枝玉叶,只要想要,天底下便没有得不到的。”
一时仿佛在一个别致的山水园林中,一群黑衣人跑进来,为首那人朝她跪下,“家主,想不到那人如此强悍,中了药物,居然还杀了十余名护卫跑了……”
家主?家主?
……
杨眉一时头痛非常,家主是谁?恍惚间,耳边听到有人在辗转呼唤“师尊”……师尊?
杨眉一惊坐起,做噩梦了……只觉身上衣衫尽湿,梦中场景却全然无法记起,耳边是陈览强自挣扎的呼唤,一声急过一声,“师尊……师尊……师尊……”
杨眉急忙掀被起身,见陈览仿佛身陷梦境,不住在枕上辗转,一头乌发凌乱地覆在脸上,双手在空中无意识地挥舞,仿佛要抓住什么,被子却不知何时被他推到床下。
杨眉把被子拾起来,拍去灰尘给他盖上,陈览只是不要,然而他病中乏力哪里抵得过她的力气,只胡乱挣扎两下便被她用被子裹好,杨眉握住他又要四处抓握的手,低声道,“陈览,醒醒,你做梦了。”
陈览充耳不闻,仍然使了全身的力气挣扎,昏迷中的他在梦境中仿佛在逃离什么束缚,口中不住呼唤,“师尊,师尊!”
杨眉皱眉,腾出一只手摸他脸颊,触手火烫,果然……还是发烧了……
她这一愣神间,挣扎中的陈览突然使力推了她一把,杨眉一个不防被他推得跌坐在地上,还来不及感觉疼痛,便见陈览已摔下床铺,栽倒在地上。
想来已经烧糊涂了……杨眉爬起来把退热的汤药放在火上熬着,才去看陈览,见他挣扎几次没能爬起来,却仍然强撑着想要坐起来。
杨眉看他胸前一大块殷红的血迹,知道他的伤口又双叒叕裂开了,一时心中恼怒,便随他折腾,自己去炉边熬药。
炉中火光盎然,杨眉蹲在炉边,挨着炉火熊熊暖意,才感觉身体稍稍舒适,此时正是凌晨,初春时节,那种寒冷可想而知……
杨眉没忍住又看了看地上的人,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整个人抖得十分厉害,而且他还在发着烧,想必越发觉得冷……
杨眉叹了口气,认命地过去扶他起来,陈览身形修长,身体十分沉重,好在他此时头脑昏沉,并不挣扎,杨眉把他上身搬到床上,再去搬他双腿,帮他躺回床上,盖好被子。
陈览紧闭的双眼中突然流下泪来,口中只是喃喃地念着,“师尊……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