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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老这一掌骨气苍老,重似千钧;然而国师不慌不忙,向后疾退,同时两指微分,卡住外祖右掌,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这一招化解了开去。

孙老见外孙指力了得,又曲臂外转,变掌为拳,连发数招。国师均悠然接招,只见他绯色广袖鼓荡,一双莹缜雪白的手在其间隐露不定,守中带攻,行云流水的招式间更显君子雅意。须臾间祖孙已过招百余合。

孙老见国师如此能为,境界比他两个儿子都要高,心中大为喜欢,收住招式道:“好,好!我有外孙如此,人生何憾!”

国师也翩然落定,收住脚步,面含微笑道:“外祖过奖。”孙老道:“好外孙,我方才观你招式,意象宏阔,刚柔悉化,阴阳可以混成,可是北宗上乘武学?”“是。均乃先师紫衡真人所授。”

孙老叹气道:“哎,紫衡那老头果然会教!可惜去得太早,要不然我非要同他过过招。”

国师心道,便是师父在世,他老人家与世无争,定然不会与外祖较量,不由得面上莞尔微笑。

孙老见了,以为外孙对自己的拳法不以为然,较真道:“你可莫小看了咱们南方的武功学派,别说如今交州、荆州一带拳法高手辈出,就说你们道派南宗,如今这一届新选出的掌门江遇白,可是个厉害角色。我前些日同他在鄱阳郡偶遇,交手过了几招,竟不能赢他,后生可畏矣……”

国师听了眉毛一扬:“南宗掌门一直是岳朝新,这新任掌门的名号却未曾听过。”“那岳朝新的师弟韩三秋你还记得么?”国师点头道:“十年前随师父参加南北会武,记这位老前辈的鸳鸯回头剑。”“不错,韩三秋乃是剑宗名宿,这江遇白正是他的弟子,功法造诣不输先辈,可谓青出于蓝,观他年纪,也同你差不多……”

孙老说着,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好外孙,这是你外祖钻研半世,写来的一本拳谱,原本想传给你两个舅舅,可惜都一心做官去了,不成器,没心思练功。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有灵性,你能做官,也能静得下这份心来练武,外祖将这功法传授给你,你拿着罢。”

“这却不可。”国师意欲推辞。他身为国观中人,擅自习取别家功法,有违宗派规矩。然而孙老执意要给,祖孙两人推拒之间,外面来了人,是宫中的使者。

原是皇帝派了人来,要宣国师入宫。

国师踌躇,孙老催促道:“既然是圣旨,就不要磨蹭了,快去快回,莫耽误了接孙媳妇。”说着乘机将拳谱硬塞进了国师袖中。

国师回头见堂中滴漏,只见离黄昏迎亲吉时还有两个时辰,稍稍放心,便匆匆换了朝服,备轿入宫面圣。

……

顾柔这头,邹雨嫣和钱鹏月的几个小妾都帮忙打点来了,季老夫妇也一早赶到顾家接待宾客,打点礼物——自从顾柔要嫁入慕容家的消息传出去,过去整个葫芦巷的街坊都轰动了,从早上到中午来送礼的踏破了门槛,就连隔着两三条街的白云巷,八竿子打不着的住户也要自称邻居街坊,过来看上一眼套个近乎。

顾欢更是头疼,他过去在太学里头就是一贫寒子弟,他念书也好,打杂赚点零工银子也好,都没人在意他干甚么,如今好了,北地太守家的公子突然要跑来说和他气味相投,要同他拜把子;顾欢还没搞清这位太守公子的气味倒底是个什么气味,奉车都尉家的表侄来了,端个棋盘道是自己精研棋艺,要同他一较高下,如果输了就要把自个亲妹妹嫁给他;顾欢从没听说这个成天逃课作弄先生的公子哥会下棋,正琢磨着,李侍郎家几位刚束发的小郎,竟然要认他做义父——顾欢才大他们五岁不过,他认得着这干爹吗!

顾欢从太学跟博士告了假,逃荒似的逃回家,心中郁郁不乐。

凡是在朝为官的,谁都知晓,国师慕容情权势滔天,却少有党朋之交,唯一相友善的故交,却是前任太仆之子、当今的侍中钱鹏月。慕容情年少传名,他入国观坐首席、出任北军中尉那会儿,钱鹏月还是一位尚书台中打点书写的小吏,于是便有人传这钱鹏月能做到官拜侍中,成为尚书台实际首脑位置,其中不无慕容情的搭桥推手——慕容情虽然不好结党,然而一旦攀附上他,得到的必然是泼天富贵。

于是所有人都借着他大婚的机会,挖空心思地往里头钻营。国师府那边有孙氏和刘青管,没人敢逾矩送大礼,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举报行贿到御史台。于是便打起女方顾家的主意。

顾柔姐弟不晓得,从传出国师要娶顾氏女消息的那一天开始,顾家的家底就被洛阳城的有心人们翻了个遍。

顾欢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他一路踢着小石子儿回葫芦巷,只见家门口水泄不通——邹雨嫣等人烦不过那么多不相干的人上门闹腾,竟然跟孟章借了白鸟营一百兵,将院门把守起来,宾客持帖方能入内。孟章这个军司马当得也是出人意料,这等稍有逾矩军令之嫌的请求,他瞒着阿至罗一口答应,于是把好好的顾家小院围成了个铁桶阵。

顾欢深呼吸一口气,把背上的书箱取下护在胸口,挤进了人群。

从人群外围挤到自家门口,顾欢花了快半个时辰,一双崭新的皂靴教人踩得七荤八素,从冠幅齐整挤到披头散发,于是那守门的卫士便认他不出,呲目怒斥道:“有帖的进,没帖子闪边去!”

邹雨嫣在旁帮忙维持秩序,她眼尖认出了顾欢,道:“这是公子爷!”卫士遂对顾欢放行。开门的一瞬间,门外一阵汹涌的人潮重新沸腾,顾欢被邹雨嫣一把拽了进去,门又在他身后迅速合上,响起一阵阵人群躁动声。顾欢听着,心里烦躁极了。

这便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是顾欢他不想升这个天,他只觉得,从今开始,他要失去唯一的姐姐了。

邹雨嫣不晓得顾欢的心情,在旁道:“快进去看看你阿姐,今儿大喜的日子……”

顾欢瞪眼:“喜什么,有你事了?”抱着书箱快步进了屋。气得邹雨嫣原地瞪眼,原地打转找不到撒气的地方,一脚踢在地面扬起灰土——这顾家的人,认识他们就没得一点儿好事!原本她心心念念爱慕冷司马,这顾柔说起来还是她的死对头老情敌呢,凭什么冷司马如今生死未卜,她便攀龙附凤嫁了个国师?更可气的是,自己干嘛要站在这里帮她的忙!

屋子里,顾柔在两位结拜小姐妹的帮忙下,穿好了大红嫁衣,喜娘和撑场面的随行命妇是钱鹏月的三位小妾帮忙请来的,大家七手八脚给顾柔上好妆,都直夸新娘子漂亮。

祝小鱼和向玉瑛围着顾柔瞧,只见她凤冠扣顶,珠络低垂;嫁衣上绣着鸾凤齐飞——这身装扮经过老钱家傅听霜和戚玉淑的指点,又再次加工过,配套齐了绣工精致的宝带围腰和幅裙,艳丽夺目。

这是顾柔头一回盛装全扮,教祝小鱼看傻了眼,傅听霜则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她亲手打扮好的新娘子就是她的作品,自己的青春韶华正在消逝,看见别人的光鲜美丽,心中不无涌起欢喜和悲哀。

傅听霜道:“快些穿履,时辰不早,再过会迎亲的彩舆该到了。”

戚玉淑也张望着:“真是的,怎么还不来,南风出去看看。”使唤那叫做南风的贴身丫鬟出了屋。

顾柔道:“不急的。”她晓得大宗师极为守时,决然不会迟到。

夏娇娘插嘴:“是啊,不能急,要态度从容,否则显得咱们上赶着人家似的。”傅听霜怪笑道:“姐姐说得有理,就是不知道夫主回家时,哪个哭得最凶,晚膳还没过便将铺盖往夫主屋里送。”“傅听霜!你是不是今日也要同我吵!”“我哪敢同姐姐吵闹,姐姐是这方面的行家。”

好端端地,钱家几个姨娘又掐起来了,顾柔托腮笑微微地看着,钱鹏月的家里一定每天充满了热闹;以后她和大宗师的家呢?不晓得会是怎样的情形。正想着,忽然耳边传来了大宗师的声音:

【小柔,方才皇上宣本座入宫议事,或许还要再耽搁一阵。不过吉时以前必定赶来,你莫要担心。】

顾柔嘴角泛起甜笑:【我不急的。】她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又怎么会介意此刻的或早或迟呢?

【那好,本座会尽快过来。】

他听上去当真很焦急,很忙碌,顾柔心中又不免为他担心起来——不晓得朝堂里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还希望他能够一切顺利才好。

身边,祝小鱼给顾柔递了一个花卷,要顾柔揣袖子里。她听说新娘子坐洞房等新郎官不能吃东西,怕顾柔饿着。向玉瑛则掏出了一件手串——是她刚进新兵营的那会儿,被阿至罗没收走的玉瑛手串,为了这个她还跟阿至罗差点干架。向玉瑛要把这母亲传下的手串套在了顾柔手腕上,顾柔慌忙不敢收受,玉瑛道:“这是玉瑛石,就是我的名字,你带上它,不管在哪,咱们都是姐妹。”顾柔晓得玉瑛前去边关的决心已定,眼泪直落,同她拥抱在一起。

戚玉淑的丫鬟南风从外面气喘吁吁跑进来,口中道:“来了,来了!”

几个姑子一齐站起来,喜出望外:“迎亲的队伍来了?小柔,快快快!”戚玉淑急得带着南风往外跑:“婆子下人们呢,喊她们过来!把队伍站好了!”

顾柔让两个命妇搀扶着立了起来,大宗师方才还说兴许要晚些才到,未料到转眼就到了,难不成是故意给个惊喜?

正在想着,突然听得院内一阵兵戈交集之声,妇人们叫声连天——那声音极为怪异,不像是惊讶和欢喜,倒像是因为恐惧而发出的声嘶力竭之声。

顾柔感觉不对劲,向玉瑛道:“我和小鱼出去看,你呆着。”两人拔腿冲出屋子。

院子里,云晟领了五百亲兵和御史衙门五十余名官差,打翻白鸟营的斥候卫队,气势汹汹闯入院内。

“案犯顾柔何在?”云晟高声厉喝。

向玉瑛一眼望去,只见邹雨嫣和顾欢等人被云晟的士兵压制在一旁,心中大惊,却不露声色道:“参见太尉大人,今日是顾家大喜之日,不知太尉突然前来,”

云晟骑在马上,冷目上瞥,以他的身份,懒得搭理这些无名小辈。他身旁心腹谋士汪筹走出道:“钦犯顾柔隐瞒反贼顾言之女身份,私藏铁衣配方,罪行败露,如今御史衙门是来拿人的,给我搜!”

“且慢!”向玉瑛高声喝止,摸出腰牌一亮,“我乃北军白鸟营斥候屯长向玉瑛,北军的事,素有中尉大人统辖,何曾轮到你们御史衙门来管?若要搜人,须见中尉军令!”

云晟这会儿拿着马鞭在手中抚弄着,冷冷而道:“皇天在上,石锡算什么东西,将太后懿旨拿给她看!”

汪筹嘴巴一努,下面人请出圣旨,果然是拿人的诏令。

向玉瑛晴天霹雳,知晓大事不妙,和满院人跪了一地:“末将遵旨,这便将顾柔叫出。”说罢回头低声对祝小鱼道:“小鱼,让小柔走后门,快逃!”

祝小鱼心领神会,站起来刚要走,被两名卫兵刀戟架住。

“云晟!你这公报私仇的小人!你妒贤嫉能,斗我姐夫不过,便来构陷我阿姐!”顾欢在卫士钳制下挣扎大喊,“阿姐快逃!”

云晟眼神一怒,汪筹大喝:“搜!别让人跑了!”

士兵们齐齐冲入屋内和后院各个角落。邹雨嫣见顾欢挣扎不断,拼命力劝他安静,君子不吃眼前亏,然而云晟却已下马到了跟前,一掌打落在顾欢身。顾欢跌足在地,呛血不止,却仍骂声不绝。

汪筹仗云晟威势,也过来踢了顾欢一脚,叉腰叫嚣:“狗胆包天,敢辱骂朝廷命官,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把他也一起带走。”

“住手,我自己会走!”屋里传来一声厉喝,一红衣女子从门中跨了出来。云晟等人定睛一看,只见那女子云鬓凤钗,摘了头冠,一身大红喜服,正是新娘子顾柔。

云晟认出人来,冷笑道:“怎么,做上了国师夫人,便可以抗旨不遵了?还是手握铁衣重器,自以为你慕容家势可敌国?”

“我跟你走。”顾柔此言一出,向玉瑛等人俱是蠢蠢欲动。顾柔安抚道:“相信自有公道,朝廷和皇上必会还我一个清白。”她说罢,转而对云晟道:“云太尉,你奉旨拿人,我自当遵旨;可是若圣旨上未有写的,他们皆是白鸟营的军士,你唆使御史衙门和亲兵同他们交锋,用皇上的兵自相攻击,难道是要发动兵变吗?”

汪筹叫道:“妖妇信口雌黄,将他们统统抓起来!”被云晟眼神中的冷意所阻止。

顾柔下跪,朝圣旨叩头道:“太尉朝廷肱骨,御史大夫国之重器,您二位必然不会知法而悖法,圣旨上写明要拿几人,您二位便请拿吧。但恳请勿要牵涉旁人,尤其是边上这三位,均是钱侍中府上的夫人,若是她们受了惊吓有个闪失,只怕难以向无辜受牵连的钱大人交待。”

汪筹听了心里一惊,转头看向边角上被亲兵刀戟架住的三位美女,果然如花似玉,没想到竟然是侍中钱鹏月的小妾。他原想把这一院子的人都带回去好好审讯,却未曾想到顾家还有这等人物,坏了,顾家虽然籍籍无名之辈,钱家绝不好惹,尤其是钱鹏月,如今皇上频繁召他入宫,似乎颇得信重,不好轻易得罪。

然后转念一想,又思及一旦此事传扬出去,还不知道钱鹏月那边会有什么动静,他只想要对付慕容情,万一给太尉多招了个敌人……汪筹顿时惊慌起来,他看看自己的主子云晟,云晟的脸正铁青着。

云晟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他的决定,身边副将道:“将案犯带走,其他人收队。”

在姐妹们焦灼的视线中,顾柔被架出了自家的小院。临近黄昏时分,天空下起了微微的小雨,她抬起头,夕阳却已藏在乌云之后。

顾柔怔望着那片乌云出神,国师的声音传来:【我出宫了,半炷香便到。】

【大宗师,我不急;不过,我有件事,您听了先莫要着急……】

顾柔在士兵羁押下随队慢慢走着,葫芦巷里堵满了围观人群,步履维艰。士兵在前面开道,大呼小叫驱赶百姓,云晟的副将请示道:“大人,要戴枷么。”

云晟骑在马上,脸上泛着得意又威严的笑容:“既然是国师夫人,给咱们大晋的国师留些体面亦无不可,就这么走吧!”在他心里头,顾柔戴不戴枷锁示众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从顾柔成为钦犯这一刻开始,慕容氏这个繁盛荣耀逾百年的大晋豪门,已经注定要没落在他云家的践踏之下了。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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