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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由缓渐渐转急,夜色变得阴沉。

顾柔匆匆赶至宫苑楼台,那摆满残羹冷炙的席位上,却已不见国师和冷山。

她走近了看,只见竹篾织成的长席上垫着羊毛毯,毯子上有一滩血,酒杯翻倒在地。

她急忙伸出一截手指去蘸那梅酒,冷透的酒液沾指发黑,拿近了一嗅,便知有毒。

顾柔不敢置信,仰起头,只见天空大雨如注,在廊檐下汇聚成瀑布帘幕,天地一片漆黑。

她惊得询问一旁卫士:“冷司马呢?”那卫士却如同雕像冷肃无声。

顾柔心惊肉跳,她放开脚步,沿着廊檐找寻,渐渐快跑起来,越跑越急,衣袍如同一簇飞舞的火焰,急切地叫唤:“冷司马,冷司马!”

然而偌大的宫苑之中,除了卫士和侍婢,却始终没见到冷山的影子。

顾柔越跑心越下沉得厉害,脑海中一片混乱——大宗师对冷司马下了毒手,这不可能,不可能!

雷声隆隆,夜雨沉沉,顾柔在宫苑之间跌跌撞撞地寻找,茫然无方向,等到回过神来时,竟有回到了那染血的楼台。

她停驻脚步,呆望着席位上那滩血迹发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柔心头一喜,满怀期盼地回过头,见到的却是宝珠搀扶国师而来。

夜色中国师容貌温润如水,顾柔一眼便瞧见他腰里悬着的漆黑长剑——平日里他接待下属,不会随身佩戴这等兵器;再看他白袍上渗着血迹,不由得明白了什么。

顾柔脑袋嗡地一声,问他:“冷司马呢?”

她目似利剑,使得国师微微一怔。他清雅的眼中闪过一丝停顿。

这迟疑之态,更加令顾柔心痛,她道:“你竟杀他?你怎能如此残忍?”

宝珠张口欲辩,被国师轻举手臂阻止。

他道:“小柔,倘若本座欲反叛朝廷,必须杀他,届时你是否会跟从?”

他清冷的目光锋芒微现,透出些许锐利之色,好似陌生,顾柔不由得一窒。她顿了半响,大声道:

“你做什么我都可以跟着你,唯独你不能杀他!”

他道:“若我已经做了呢?”

顾柔痛心失望:“我真想不到你竟会这么做……你杀了他,我、我……”想对他说出狠话来,却又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口,唯有攥紧了拳头,用拇指狠狠掐着手心,眼中噙泪地瞪视着他。

天空降落一道闪电,生生将两人之间的雨幕撕开。

雷声过后,两人依旧无声对峙,顾柔盯着国师看,只觉已经有些不认得他。

这些天,他做了一连串的大举动,没有一件同她解释过,但她永远会站在他那一边支持他,她始终信任他,可是她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对冷山痛下杀手。

顾柔咬紧了嘴唇,死死盯着国师,他很坦然地同她对视。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宝珠忽然打破沉默:“冷司马回来了。”声音如释重负。

顾柔回过头,只见冷山满身雨水,提着佩刀匆匆赶来,他刀尖上沾满雨水,和着被稀释的血珠朝下滴滴滚落。

顾柔惊讶地望着他左手提的人头。

冷山将人头放置在席位上,对国师做了个禀告的手势:“追不到另一个,观其身法,当是卓媚娘本人无疑。”

原来,顾柔和连秋上一同坠湖的那日,卓夫人和碧海阁的十余名杀手趁乱逃走,并未被朝廷的军队所获。卓夫人心中对云南王连城有恩情,发誓要为他父子复仇,故而暗中潜伏至此,在国师的酒里下毒,要取国师性命。

然而酒中有毒,却被国师和冷山立即识破,卓夫人知道此计不成,便现身来刺杀国师,国师同冷山驱走十余名碧海阁的顶尖杀手,冷山追逐卓夫人而去,这才有了顾柔方才瞧见四下无人的一幕。

顾柔愣住了,这才知道错怪了国师。再看他那左手,原来有一道伤痕,是被卓夫人偷袭所致,故而席上有血。

那他为什么不解释呢?她怔了怔,看着国师的眼中有了歉意。

国师对冷山道:“那么今日之事,便如前所约,一言为定了。”

冷山应道:“一言为定。”

国师转身离去,宝珠在旁搀扶。

顾柔又看了一眼冷山,见他果真完好无损,冲他点点头,急忙地跟上国师,去看他的伤势去了。

冷山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大雨,他和慕容情今日之约,有苍天为证,不知是否能够应验?

……

顾柔跟着国师进屋。

“宝珠,我来吧。”顾柔让宝珠先回去歇着,自己替国师包扎伤口,一面同他赔不是:“大宗师对不住,是我错了。”

在屋顶敲击瓦片的急雨声响中,国师的声音依旧显得很温和,他轻缓地道:“我希望你不是这么勇于认错,或者急于认错,你又何错之有呢?”

顾柔愣了愣,抬起头望着他。“我错怪了您,您当真不怪我。”

“不怪。”

伤口包好,国师留顾柔在身边一晚,两人熄了灯睡了,她蜷在他怀里,听他均匀整齐的呼吸,他已很快地入睡。她心中仍有几许不安,回想方才种种,自己太过急躁判断了,错怪了他,会不会让他心寒了?

顾柔听着他的呼吸声,也渐渐睡着。夜色浸透的屋子里,国师缓缓睁开眼睛。

他保持着温柔地抱住她的姿势,没有将她弄醒,今日她同他对峙的神情,仍然清晰地留在他记忆中,她看他的眼神每一刻都是温柔的、充满信任的,然而提到冷山这个名字,却又是如此决绝。

曾经他认为,顾柔对于他,必是完全依赖,绝不放手的;但此刻他却迷惑了,他心中想的是,如今他是不是还在她心中,占据着全部的位置;或者,冷山在她心中,占据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夜雨淅淅沥沥,到了早晨的时候停了,天气骤然一变,阳光照耀,转成一个大晴天,军营外湿泞的土地微见干燥。

国师同部将们有集会,顾柔便一大早独自回白鸟营,她急于回去告诉向玉瑛祝小鱼等人冷山没事的消息。

然而回到营房,向玉瑛她们早就知道了,昨夜冷山从宫苑赶回了白鸟营。不仅如此,除此之外,反倒是向玉瑛等人告诉顾柔一个令她惊讶的消息,陈翘儿回来了。

顾柔一听,甚是惊喜。

陈翘儿在白鸟营中职能同顾柔她们这些正卒不同,正卒要上战场完成任务,随时可能遭遇搏杀,故而在练功受训方面会加倍严苛。而陈翘儿作为花卒,更大程度上需要美貌和交际上的能耐,派去通过取悦男人攫取情报,所以陈翘儿离开白鸟营后,境遇同顾柔她们大不相同。

陈翘儿这段时间,一直奉冷山之命活动在汉中,她化身汉中一家名声响亮的青楼花魁,不断从来往海客的手中搜集城内的情报,收获颇丰。

顾柔听到向玉瑛这么说,心想,既然冷山早就派出陈翘儿,难道他是对今日之势,早有预料?冷山是最反对分裂的,他为什么会帮助大宗师去攻打汉中?

“翘儿人呢?”顾柔说着朝周遭张望,并不见陈翘儿的影子。

祝小鱼抢在向玉瑛前面道:“翘儿姐临时接到孟军侯派出的任务,要去接人回白鸟营。”不知什么时候,她对孟章的称呼已经从“孟大哥”变成规规矩矩的“孟军侯”了。

“她同你们说了什么了?汉中那边情况如何,他们的兵力如何部署?”

向玉瑛摇摇头:“这些她倒是未曾提起,不过昨晚咱们都没睡,翘儿说了一些她过去在吴郡的事情。”

祝小鱼又插嘴:“是啊,翘儿姐原来很不容易,俺以后要对她多好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顾柔笑道:“你又没做错事,她干甚么来打你骂你。一会儿等她回来,咱们一起上街吃一顿去,你掏银子请,给翘儿接风。对了,翘儿什么时候回来?”

向玉瑛道:“她要过了日中吧,那人也从汉中回,据说还是孟军侯的座上宾呢,也耽误不得。”

……

此时此刻,陈翘儿正在建伶城的大街上焦急地走着。

她临时接到孟章的指派,要去接引从蜀中赶来的离花宫宫主金飞燕。

从数年前起至今,金飞燕便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一流刺客,长期雄踞在杀手排行榜首位,地位无人可撼;不久前他又杀死离花宫老大舒明雁,正式接掌了离花宫继任宫主之位,更是在声名显赫,这等人物,她不敢怠慢,由此格外小心。

孟章给了她接头的地点,要她去等信鸽——这金飞燕不轻易抛头露面,江湖中无人见识过他的真面目,行踪也神出鬼没。于是要等那金飞燕的鸽子捎信来,他写在哪里碰头便在哪里碰头,全凭他临时起意作决。

陈翘儿找到了约定等信鸽的巷子口,仰头望天,除了两旁的青瓦屋檐,头顶碧空湛蓝,不知道鸽子会从那片云下面飞来。

过了一小会儿,街道上跑进来两个孩童,一人手里拿一个竹蜻蜓搓着玩耍,离陈翘儿不远,叽叽喳喳地。“宝山,你的蜻蜓没有我的飞得高。”“我跟你换成不成。”“不成,我娘做给我的。”

陈翘儿撅了噘嘴,对于这俩聒噪孩童的到来有些不耐,她踮起了脚尖。

这时,南边的民居屋顶后传来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陈翘儿连忙转头去看,惊喜发现果然有一只灰色的信鸽从天而降,右足上系着红色的线圈绑腿。

陈翘儿去拿鸽子,身后却突然炸裂一片爆竹声。

那两个玩耍的小童,玩腻了竹蜻蜓,便掏出了衣兜里揣着的,过完年用剩下的小炮竹,一个个摔在地上玩耍。

这种炮竹又叫做摔炮,不必点燃,在地上一砸一个响;两小童十几个摔炮扔下去,连续响得噼里啪啦,惊着了陈翘儿那快到手的信鸽。信鸽翅膀一展,没等陈翘儿碰到手,就簌簌拍着翅膀飞上了天。

陈翘儿眼睁睁看着信鸽在天空盘旋飞走,只恨自己没有轻功可以追上,气得干瞪眼,半响回头,厉声呵斥两个小童:“两个小牌位,谁让你们在这里玩炮仗,耽误老娘正事,我一竿子打断你们俩的腿!”

面对陈翘儿的声色俱厉,两小童面面相觑,呜哇一声都吓得哭出来。

陈翘儿心里那个郁闷,她一跺脚,跑出了巷子,打算再去找找信鸽碰运气。

偏生各种不凑巧,今日天气放晴,加上冬天快要过去,气候转暖,街上热闹得很,到处都是人,鱼龙混杂。陈翘儿忖度着,信鸽受过训练,一但没有到达目的地,可能会立即返回主人的手里,她应该快些找到信鸽,跟着它跑才是。

陈翘儿匆匆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找寻,因为一直仰着脖子朝天,不慎踩着了一位年轻姑子的绣鞋。“哎呀,真对不住!”陈翘儿急忙低头道歉,一看那崭新绣着牡丹的锦缎鞋面还挺精致,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

还好那少女豁达,冲她摆了摆手,压根没介意,只道:“阿姐你瞧,那郎君当真是俊俏得紧,不知是哪家公子?”

这绣鞋少女是在同她的伙伴对话,她伙伴道:“不知,我在本城从没见过这号的人物,瞧着倒是风流标致,只是不似良家子。”那少女仿佛动了春心,不服争辩道:“阿姐你才瞧他一面,怎的就知道他不是良家子了?”

陈翘儿听她们这样说,也便跟随她们的视线,朝前望了一眼。

这一眼却使得她戳在原地。

对面的酒楼二楼上,有一人正在居高临下独酌。那青年身段修长,穿一件并不打眼的深蓝戎服,在诸多酒客中显得鹤立鸡群。虽然居于高楼一角,却已经吸引好许多过路少艾的仰望围观。

那人倚在过道的栏杆上靠坐着,蜷起膝盖喝一杯酒,笑吟吟地看着往来人群。只见他生了一对狭长妩媚的桃花眼,黛眉如画,肤白如玉,妖娆惊艳胜过女子。

一杯酒在他手中仰头饮尽了,他晃了晃空酒杯,又晃了晃空酒壶,似是在等什么人,神情中有几分无奈,却又因为楼下诸多人朝他张望,他不得已,敷衍似的冲众人微微一笑。这回眸一笑百媚生,竟然使得他看起来像一只正在享受百鸟朝拜的凰。

“他真好看。”身边的少女双颊晕红啧啧惊叹,声音如醉如痴。

陈翘儿也惊呆了,倒不是因为对方俊美非凡,而是这张脸,她再再熟悉不过——

那是在三年前,吴郡发生的事。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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