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赵先生说:“你不是开玩笑吧?买白纸做衣服?”
赵先生说:“对于鬼来说,有时候纸做的衣服更逼真。”
我看了看夏心,她没有表示反对,于是我也就默认了。
我现在有了一个习惯,夏心提出建议的时候,我会看看赵先生。赵先生提出建议的时候,我会看看夏心。如果用自恋一点的说法,我感觉自己像是玩弄平衡权术的帝王。
赵先生走到小卖部里面,大大喇喇的说:“有白纸吗?给我来两张。”
那女人正在看电视,头也不抬的说:“自己找。”
赵先生被噎了一下,回头对我说:“你说得对,这家人确实不好惹。”
然后他就去货架上自己找。最后他在货架顶上看到了一卷白纸,从里面抽出来了两张。
女人瞟了一眼,很冷淡的说:“五块钱。”
赵先生不乐意了:“你怎么不去抢呢?两张白纸卖五块钱?你这是金子做的啊?”
女人也怒了:“你不看看这是多大的白纸?给你裹尸体都够了。”
赵先生听了这话,居然没再争辩,回头对我说:“大外甥,这里不太好讲价,你掏钱吧。”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在小卖部讲价的,我觉得很丢人。于是把钱拿出来了。
还是那张五十的,曾经在牌桌上被四个老头狠狠鄙视了一番的那张。
女人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找给我一沓钱。
我揣进兜里,急匆匆的拉着赵先生走了。
赵先生忽然一拍脑门,又对我说:“忘记买剪刀了。”
我又把钱掏出来,很不爽的说:“能不能换个地方买啊?这家服务太差劲了。”
然后我就愣住了,因为我看到那一沓钱里面夹着一张假钱。这假钱面值十块,和真钱做的简直一模一样,颜色花纹毫无破绽,只不过头像是个带着皇冠的帝王,而发行银行是天堂银行。
我把钱抽出来,对赵先生说:“这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赵先生说:“走,我帮你出气。”
夏心一直跟在我们俩身后,也不说话,就抱着胳膊看戏,我感觉今天太丢人了。
赵先生捏着钱进了小卖部,大声问:“剪刀多少钱?”
女人冷冷的说:“十块。”
赵先生把纸钱拍在桌上:“正好,我要一把。”
女人瞟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你这是要死了啊?拿纸钱买东西。”
我指着女人说:“把你男人叫出来。”
女人铁青这脸问我:“你干嘛?”
我说:“我不想揍女人,让你男人出来和我比划比划。”
赵先生拉了我一把:“算啦,算啦。咱们不和快死的人计较。”
女人脸色一下就变了:“你咒谁呢?”
赵先生嘿嘿笑着说:“我谁也没咒,我说着玩呢。”
他越这样说,女人就越生气,在我们身后叫骂不绝,直到夏心听烦了,一脚踹翻了货架,于是屋子里安静了。
我走到街上,揉了揉太阳穴,对赵先生说:“你说这是怎么了?就想买个东西而已,好端端的生这一肚子气。”
赵先生说:“你放宽心,她不是冲你撒气。”
我纳闷的说:“怎么就不是冲我撒气?咱们是进去买东西的,不是讲究顾客就是上帝吗?她怎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赵先生说:“大外甥,你怎么就不体谅体谅人家呢?人家都快死了,当然心情不好了。你也太不善良了。”
我纳闷的说:“你这样咒别人就是善良了?”
赵先生说:“我没有咒她,那女人看起来面色很好,白里透红,实际上,哼哼。人到了这个时候,潜意识里都是有感觉的。她可能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心情烦躁,莫名其妙的就想发火。”
我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赵先生又说:“你以为,她故意把那张纸钱给你的?其实不是,而是她现在开始出现幻觉了。每天时常会恍惚一下,把纸钱当成真钱。但是你过一会去问她,她又能把钱认出来。因为她这时候毕竟还不是死人。”
我看了看夏心,夏心点了点头。
我说:“好吧,看在她要死的份上,我就不跟她计较了。那十块钱的亏,我认了。”
赵先生嘿嘿笑了一声:“什么亏?你没吃亏。”然后他从怀里拿出来了一把剪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的。
我现在对赵先生算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我们在丰乡转了几圈,想找个吃饭的地方。最后看见一个小饭馆。这饭馆又小又破,要不是外面挂着块牌子,我根本不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
我们三个人走进去了。里面只有一张木桌,两条长凳。除此之外,就是一张躺椅,有个干瘦干瘦的老头正坐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听收音机。
我咳嗽了一声,对老头说:“这里是饭馆吗?”
老头抬起头来,诧异的看了我们一眼:“你们要吃饭?”
我有点迷茫的点了点头。
老头马上说:“坐坐坐,马上就开饭,你们要吃什么?”他太热情了,以至于我总觉得这里边有猫腻。
老头急匆匆的走到了后厨,拿过来一张菜单。这菜单其实是烟盒剪开了,扯平了,用钢笔在上面写的一些菜名。
赵先生说:“饿死我了,让我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他把菜单夺过去了,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菜单不说话。
我等得着急:“二舅,都有什么啊?”
赵先生挠了挠头:“有……什么?”
我说:“你报菜名。”
赵先生马上说:“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
我听得目瞪口呆,又环顾了一下这个小店:“你确定这是菜单上的菜?”
赵先生说:“菜单上没有这个,我说贯口说习惯了。”然后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对着菜单开始念:“手擀面,一块一碗。”
我点了点头:“便宜。”
赵先生又念:“素炒饼一块一盘。”
我嗯了一声:“实惠。肉的呢?”
赵先生的声音越发洪亮了:“肉炒饼一块五。”
我赞叹:“这物价挺低啊。还有呢?”
赵先生说:“没了。”
我愣了一下:“没别的菜了?”
赵先生把菜单递给我:“是啊。”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确实没了。我又看了看背面,背面也没有。
那老头倒不觉得尴尬,还问我们:“你们吃什么?”
我说:“那我来肉炒饼吧。”
老头问夏心:“你呢?”
夏心说:“我吃馒头就行,冷的。”
老头有点奇怪,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
到赵先生了,他神神秘秘的附在老头耳朵上,说了句什么。
老头虽然有点诧异,不过也答应了,然后他就有点同情的看着赵先生,又鄙夷的看了看我。随后去后厨了。
我有点受伤的问赵先生:“你跟他说什么了?怎么他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赵先生说:“我说你有洁癖,让他做饭的时候洗洗手。”
我很无奈的说:“你爱干净就说你自己,干嘛拿我做挡箭牌啊?”
赵先生把眼一瞪:“我是你二舅,现在用着你了,用一下怎么了?”
夏心在这里,我没办法反驳,只好吃了这个闷亏。
老头做饭倒挺快,也就十分钟而已,我的饭就上来了。炒饼香气扑鼻,在旁边啃馒头的夏心一个劲的凑到我这边闻味……
最后赵先生的饭也上来了。半碗冷粥,几个硬馒头,半盘咸菜而已。
老头对赵先生说:“饼不够了,这是早晨的剩饭,你吃了吧。”
赵先生问:“这饭你没喝吧?”
老头很受伤的说:“从锅里盛出来的。”
赵先生点了点头,就开始喝饭。
这时候,夏心凑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说:“你猜,吃饭之前你二舅刚才跟老头神神秘秘的说什么了?”
我有点纳闷:“不是让老头干净点吗?”
夏心摇了摇头:“我看未必。”
我问:“那你觉得他们说什么了?”
夏心幽幽的说:“比如……让老头给他弄点冷饭。不要有荤腥。”
我心里一惊,然后低声说:“你在怀疑我二舅?”
夏心说:“不是我怀疑他,你见过他吃肉吗?你见过他吃热食吗?我是活尸不假,我承认。他没准也不是活人。”
我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以前摸过他的心口,有心跳。”
夏心翻了翻白眼:“有心跳就是活人了?如果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我也可以模拟出心跳来。”
我惊奇的说:“真的吗?我来试试。”
我的手伸到一半,看见夏心的眼光越来越不善,我就干笑了一声,把手缩回来了:“我开个玩笑。”
我表面上嬉皮笑脸的,可是心里挺不不踏实的,因为我回想这阵子经历的事,赵先生确实没有吃过热食。虽然他每次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是没吃过就是没吃过,他始终有不是活人的可能。
我正在胡思乱想,赵先生忽然一把摁住我的头,低喝了一声:“吃你的饭,别抬头,别说话。”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时候我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外面走到了小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