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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圣兽宫都被卷入这场剧烈的震动和倾塌之中。

大片的砖瓦在芒的挣扎中被撞得七零八落,圣兽宫外驻守的中央骑士军紧张地注意着里面的动静,随时准备冲进去保护教宗陛下,与叛徒决一死战。太子风瑜率领王宫禁卫军同样在外待命,二皇子风乾被太子以逆贼同党之名逮捕,押在禁卫军之中,他整个人颓丧至极,往昔意气风发和自信骄傲尽数自他脸上消失了,空余一片挫败和麻木。

圣兽宫内。

白泽似乎感应到了有什么重要的气息在疯狂地流逝,它不断地引颈哀鸣,哀戚之声裹挟着呼啸的狂风与翻腾的浪涛,在每个人耳畔起伏不休。

原本是巨龙卷住了叶少卿的身躯,现下却反而是叶少卿死死黏住了芒,它在空中翻滚挣扎企图将他甩出去,空中若有若无的金线缠绕着他们,芒凝实的龙身在众人的视线中再次变得时隐时现,愈加虚幻。

“吼——!”芒愤怒的吼叫丝毫不能阻止叶少卿——或者称之为神残存的灵魂——与之同归于尽的决心。

他们流逝的力量已经维持不住悬浮于空,最后重重落入波涛起伏的湖水中,砸出的巨大浪头几乎吞没了湖心的古树,也吞没了早已失去生存意念的清和。

眼看着叶少卿与芒双双跌入水里,夜铮脸色狂变,顾不上被水浪打得浑身湿透,几乎要亲自跳下去,却被其他人死死拉住,夜铮手里的权杖疯狂地输出神术,企图将人从漩涡里拖出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弟子瞬间被卷入漩涡中央,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就连圣神权杖都似乎失去了主人的支撑,开始缓缓下沉。

“少卿——!!!”一声痛苦的嘶喊随着起伏的浪潮在逐渐合拢的湖面上回荡。

身为教廷领袖应有的优雅和镇定,在这一刻尽数被他抛弃,夜铮一辈子都没有像这样失态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

他脸色苍白地怔然望着渐渐重归平静的水面,没人有回应,也没有人回来。

湖水的底下是遍布了禁咒与神术的圣祭坛,除了教宗本人,没有人能进得去,然而他虽是教宗,却是一副异兽的躯体。

他强大的精神力感知早在第一时间就最大限度的铺开,可是根本无法穿透深不见底的湖底,亦无法进去寻找心爱的弟子,叶少卿的气息仿佛在世界上消失了,或许已经跟芒一起彻底葬身冷冰冰的水底,又或许,他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下一秒,他的爱徒就会从水里冒出头来,甩他一身的水珠。

可是漩涡消失了,暗沉水面平静无波犹如一潭死水,什么也没有。

慌乱是没有用的,他应该继续保持冷静,应该立刻下达命令,把湖水抽干,哪怕把圣兽宫挖开,掘地三尺,不,太慢了,太慢了。

无数的思绪混乱地挤在夜铮的脑海里,又模糊地沉下去,最后只剩一片空白,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和缜密深沉,在意识到叶少卿可能已经与芒同归于尽的时候,宛如被海浪淹没的沙堡,瞬间坍塌崩灭,他的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利剑一剑贯穿,只能痛苦地蜷缩着,无法动弹,连呼吸都是痛彻心扉。

长久以来,他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和权势,也承担着沉重的责任和压力,他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像神祇一样冷漠地俯视众生,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脆弱,惶恐,无力,渺小。

“快出来啊,否则为师要生气了……”夜铮口中喃喃自语着,攥着权杖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月牙般的血痕,他宽大的祭袍无风自动,震开了人群。

在众人恐慌的视线里,夜铮一步一步,踏入水中……

叶少卿似乎做一个漫长而荒诞的梦,梦里有过甜蜜、幸福和快乐的时光,也有过痛苦、挣扎和孤独的阴影,他觉得自己非常疲惫,也许一直沉浸在梦中,能够获得永恒的宁静,不为凡尘所扰,不为生计所迫。

就这样继续沉睡下去,无忧无虑,直到天荒地老。

可是依稀间,仿佛有一束光亮穿过了遥远的虚空,穿过了漫长的时光,投注在他的面前,许是一道门扉,抑或一段阶梯,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缥缈地自远方传来,就在它的另一端。

它通往何方?后面有些什么?又是谁在呼唤着他?

叶少卿皱了皱眉,像是被人打扰了清梦而感到不悦,可那道声音是那样执着,不知疲倦般一遍遍地重复着,他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和事,无端的焦灼在炙烤他的心,他努力想要弄清楚一切的真相,挣扎着,想要醒来。

那声音催促着他,推着他,向着光束的方向,声音的来源处禹禹前行……

入眼是素白洁净的帐幔,用银线绣着精致的花朵暗纹,阳光很好,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均匀地陈铺在橡木地板上,照亮了床沿的一角。

叶少卿眯着眼,用手挡住了阳光,习惯了黑暗的双眼尚还不能完全适应明亮的白昼。

大梦初醒,脑海中沉淀的记忆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灼着,清晰地如同昨日发生,又遥远得如同已去千年。

他记得,自己因为夜铮受伤的事受了刺激,之后意识进入了一个诡异的镜像空间,他能透过自己的“眼睛”看见外界发生的一切,但是身躯却不由他意志来主导,直到与芒大战一场,那屡残魂与芒双双走向覆灭,他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亦或者,一直以来,“神明”从来没有打算像芒那样吞并自己的意识,长久地占据这幅身体,他只是想再看看,看一眼这个令他留恋热爱的人间。

最后看上一眼,然后离开。

叶少卿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忽然目光微凝,顾不上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硬撑着下床,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外走。

门口守着斩秋,一见他醒来,冰山般的面容不由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松动。

“夜……教宗陛下呢?”

斩秋一愣,双目不由自主地微微下垂,神情沉痛而严肃:“陛下他……”

叶少卿见他的表情,一瞬间如堕冰窟,心下微沉,冷静地道:“到底怎么了?”

斩秋摇了摇头,沉默地在前面引路,在另外一扇门前停下,低沉地道:“陛下为了寻找您,靠近了圣祭坛,被密布的禁咒打伤,恐怕……”

“你说什么?!”叶少卿悚然而惊,他想起夜铮曾跟自己说起,圣祭坛严禁异兽入侵,他如今身为天狐之躯,稍微靠近都很可能是灰飞烟灭的下场,他疯了吗?!

来不及胡思乱想,叶少卿匆匆推门而入,房间中央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安静的身影,太安静了,以至于连呼吸声都若有若无,细不可闻。

叶少卿看见夜铮苍白如纸的脸色,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他露在外面的手背,颈脖,甚至侧脸,到处都是累累的伤痕,叶少卿甚至没有勇气去查看衣袍下还有多少。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轻轻抚摸对方柔顺银亮的长发,绸缎般铺散在枕头上,他的师父大人是个多么爱美又自恋的家伙,平日哪怕断了一根头发都要心疼不已,如今却浑身遍体鳞伤,即便昏迷中也痛苦地眉头不展,仿佛时刻忍受着旁人难以想象的煎熬。

“夜铮……”叶少卿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他的手不敢触碰对方的脸颊,生怕哪里有看不见的暗伤,自己会弄痛了他。

夜铮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唤,长而翘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终于缓缓睁开两条眼缝,虚弱地张了张嘴。

“夜铮,你醒了?”叶少卿明亮的双眸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喜悦,却在对方暗淡无光、若有死气的眼神里,感到一阵手脚发凉。

“……少卿,少卿……”夜铮的嗓音嘶哑又微弱,他将这个名字放在舌尖上咀嚼,千回百转,带着浓浓的眷恋与不舍,像是不多唤几声,就没有下次了似的。

叶少卿心中一痛,温柔地看着他:“我在,在你身边,哪里也不去。”

他的回答似乎令夜铮略微感到安心,低低地道:“以后为师若不在你身边了,要好好保护自己,要记得想我……”

叶少卿脸色一变,提高了音量严厉地道:“不许胡说!”

夜铮勉强笑了笑,轻声道:“亲亲我,好不好,爱徒。”

叶少卿强忍着内心的伤痛与难过,哑声道:“不好,好好养伤,等你恢复再说。”

夜铮佯做不悦:“为师最后的心愿你都不肯满足我……”

一个羽毛般的轻吻落在他眼睑和眉心,叶少卿垂眸凝视着他,夜铮露出欢喜的神情,恋恋不舍地望着他:“还不够。”

叶少卿沉默着轻吻他的面颊。

“另一边呢?”

待左右两边都印下烙印,夜铮微微扬起脖子,道:“嘴呢。”

叶少卿动作一顿,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抽搐:“你丫的有完没完?!”

夜铮一脸委屈:“……为师都为你伤重濒死,你竟然还凶我……”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周问突然推开房门,急切地道:“陛下!圣子殿下醒了,要不要再多缠点绷带扑点粉……呃……”

夜铮:“……”

叶少卿冷笑:“重伤濒死?呵呵。”

周问眼前一黑,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完了,这次死定了!要在裁决庭的厕所过完下半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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