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两人极有默契地各自躺平,大眼瞪小眼囫囵睡了一晚上。卫子楠那是别扭,秦傕却是见好就收,免得挨揍。
翌日,因为没睡好,卫子楠的精神并不太好,但仍依照安排见了府中大小管事,一一问过几个问题,对恒王府的事算是有了很清楚的了解。
当天,她也算雷厉风行,速速办了两件重要之事,一是吩咐将她居住的和鸣院东北角的地砖改铺成青石板,二是粗略选了三个婢女供和鸣院使唤。
三个丫鬟中,其中一个叫蓁蓁的,老实本分,她挑来伺候自己。另两个,一个叫霜华,一个叫霜雪,俩人是同乡,皆长得妙曼可人,十分讨喜。她自个儿倒是不挑,当即将蓁蓁调到身边,至于霜雪和霜华,还得待她们伺候秦傕几天,若是秦傕满意了才将她们最终选定下。
刚接手王府,她有堆山的内务要忙,着实没有功夫搭理秦傕,管他是好好呆在家里,还是出去寻花问柳了,一概不知。两人相安无事,就这么过了一天,待到了明日,成亲第三天,就到了回门的时候。
这次回去再度面对程氏,她堂堂皇家儿媳,可不打算再低声下气,没的丢了皇家的颜面。
“总觉得差了些,再试一件嘛!”采薇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愣是把卫子楠按在妆台前坐了大半个时辰才整理好妆容,结果又在衣裳的问题上陷入了死循环。新来伺候的蓁蓁,帮采薇捧衣裳,都快被高高垒起的衣裳堆遮得瞧不见人影了。
反观秦傕那边,给他选的霜华霜雪,伺候完他后,已经有说有笑地浇花去了。秦傕这厮生得俊,今日的打扮更是显得温文尔雅,气度不凡,乌黑发上配紫金发冠,着一身金丝暗云纹的直裾,腰间一条玉带紧束,端站在院子里,高大挺拔,只要不张他那张臭嘴,便是人中龙凤的气韵。
“我的小祖宗,你主子我是有多难看,需要你如此费神!”卫子楠收回看秦傕的眼神,拍着妆台无奈道。谁规定女子就要弄这些乱七八糟的首饰,繁琐又不见得好看,简简单单的打扮不也好么。
采薇连诓带哄,又拿了套桃色碎花的三绕广袖曲裾,拽着恨铁不成钢似的语气:“哎呀,咱今天回去就是拿出恒王妃的派头,给卫夫人当头一棒嘛,怎么能随随便便的打扮。”
便知道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卫子楠好生无力,已懒得再跟她争论起不起作用的问题,抬起手臂开始穿她最讨厌的粉嫩衣裳。
那程氏是能被区区装束气着的么,她这刁钻老妇什么世面没见过。一会儿到了镇国公府,程氏必然会变着法儿的刁难她,才不会管恒王在不在场,她又穿的是什么衣裳。说不定,还打着联合恒王收拾她的主意呢。只是,这丫头爱折腾便让她折腾吧,卫子楠只能有气无力地丢给她两个字。
“肤浅。”
采薇对这套衣裳还算满意,终于不打算再折腾了,一面替她系腰带,一面甜甜笑道:“是啊,奴婢是比王妃肤浅,都不必搽多少粉就很白的。”
死丫头又嘲笑她的肤色不白,卫子楠佯装便要打她,一巴掌差点就呼到她脸上去了:“讨打是不是!”
采薇赶紧兔子般跳开,冲她吐舌头,无法无天的,浑然没有一个下人该有的觉悟,将一旁新来的蓁蓁给吓得不轻。
正说笑着,秦傕掐着时间进来似的,笑意盈盈地走过来:“在屋外都听到笑声了,看来夫人心情不错。”
卫子楠半收了笑,打开采薇的手,自己系好了腰带:“可不是,趁现在还笑得出来,赶紧笑笑。”说罢,抖抖裙摆便往门外去,“劳王爷久等,我已收拾妥当,可以走了。”
秦傕负手跟在她身后,跨过门槛,蛮有意味地笑道:“说得好似那镇国公府是龙潭虎穴,竟然进去就笑不出来了?”
她谢谢嘴角,走在他前面:“差不离吧。”
“夫人想多了。有本王在,大可免了这等担心。”
知道秦傕惯喜欢捡好听的说,她对此并未报什么希望。那程氏是个发起疯来不计后果的人,若铁了心折腾她,秦傕这个外人,又能插手什么。那老妇若真知道收敛,这些日子以来怎么说也该和她缓下关系,说几句好听话才对。
秦傕护犊子这点是好的,他说两人现在绑在一条船上,凡事都可以帮一手,可卫子楠却是个喜欢靠自己的,委实不喜欢将他害得太深。
是以,她没有回话,待上了马车,屁股坐定,这才叮嘱他道:“一会儿王爷少开腔,仔细惹一身腥。”
“为何?”
“卫家的家事,王爷管不了,也不好管。”
秦傕把两手一摊,笑得颇为无赖:“不是早说过么,夫人和本王的才是‘家事’。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哪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人欺|辱。本王不管你我是什么关系,外人眼中你就是本王的王妃,本王若不向着你,这男人做得也未免太糟心。往后出去钻花丛,都能叫美人儿们低瞧一眼,可不值当。”
卫子楠又被他这不着边际的话逗得嘴角一松,隐约笑了:“王爷想得真是长远,出去拈花惹草就不必了,想来待会儿卫夫人也会给你塞女人的。你想尝鲜,在府里就可以,用不着出门。”
“此话当真?”秦傕眼睛都亮了,凑上来问,“卫夫人怎会给本王塞女人?没道理的事。”
“你且看着吧。”卫子楠挑挑眉毛,好整以暇地靠在车厢中闭眼休息,“等进了府王爷就知道了——别吵,让我先休息片刻。”
秦傕搓着手坐回去,倒是真的闭嘴不问了。为什么塞女人给秦傕?呵,而今她进了恒王府,程氏拿捏不到她,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塞人进恒王府,至于怎么塞,那还要看程氏如何瞎掰。
卫子楠闭上眼,车厢中霎时安静了。只是,她并没有休息多久,镇国公府离恒王府不远,不过两盏茶时便到了。
待到秦傕提醒她时,马车已快要行驶到了门口。她撩开车帘,便见清瘦内敛的长嫂宋氏,正站在门口迎,手里牵着个六七岁的小童,望眼欲穿。
那小童正是她的侄子卫祯。小卫祯踮着脚尖往这便看,粉雕玉琢十分可爱,眉尾上扬,眼大有神采,可见性子外向开朗,和他母亲是不同的。
卫子楠离家时卫祯才刚满周岁,后来便没再见过。这几个月她在府中养伤,初回来时就不见宋氏母子,只因宋氏的母亲病重,母子俩回了趟江南老家。宋母舍不得外孙,便多留了他两个月,只让宋氏先回来,直到宋母离世卫祯才回到镇国公府,也不过是昨日的事。
她曾听宋氏说,兄长卫忠对儿子倾注了满腔希望,只盼着有朝一日卫祯能将卫家长刀传承下去。当年上战场前,他早已预知这一战凶多吉少,所以对妻子宋氏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千叮万嘱要宋氏务必将卫祯培养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后来卫忠不幸一语成谶,当真把儿子留给宋氏一人,再也没能回来。
宋氏秉承丈夫的遗愿,一心想把儿子教好,可程氏却对卫祯这跟独苗宠得毫无原则。宋氏苦劝多次无果,不敢忘却丈夫的遗言,只得把希望放在卫子楠身上。
卫祯这孩子本性又是个喜爱武学的,却被程氏勒令不得习武,心中不服。这不,母子俩都指望着她能帮衬,早早便来迎她,不知已在门口站了多久。
卫子楠心中有底,知道这对母子眼界要比程氏宽广。前些日子,自己嫁出府前处于养伤期间,虽然晓得防范程氏在她的汤药中动手脚,但宋氏扛着程氏的白眼,有心帮她盯着,也让她少了许多的麻烦。
可见,宋氏是铁了心要和自己站一队的。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卫子楠刚撩开帘子下了车来,便被卫祯欢天喜地地扑了个满怀。这孩子既不怕她,也不生她,脆生生地叫“姑母”,别提有多可爱。
卫子楠摸着孩子的头,与宋氏相视一笑。还未与宋氏说上话,便又听卫祯急不可耐地问道:“母亲的话果然没错,姑母美丽动人,果不像街头巷尾的无知小民说得那般难看。可是……可是,祯儿觉得奇怪,为何却又不像大将军?”
小卫祯仰着脑袋看她,满腔疑惑地问。他最关心的就是姑母能不能教自己习武,可是这么看,姑母一无盔甲,二无兵器,还搽脂抹粉,着实不像个大将军。
卫子楠失笑,正欲答他,那头秦傕下得马车,在卫祯矮小的身子旁边站住,拍拍他的小脑袋,抢过去话头:“叫姑父,姑父告诉你为什么。”
卫祯这孩子不怯生,见他自称姑父,又身量高大,俊秀不凡,当即便又转身向着他,爽朗地问好:“姑父好。”
秦傕似乎跟谁都能打到一块儿去,捏了把卫祯的小脸,温言哄道:“想看你姑母的戎装,那得等到她练刀的时候。这种机会可不好把握,听姑父之言,小子,你得哄好你姑母才行。”
卫祯当即信了他的瞎掰,冒着一双星星眼,看向卫子楠,眼中写满“求你了”:“姑母……”
卫子楠仿佛在他身上找到了采薇狗腿的影子,那份儿膜拜来得莫名其妙。她笑笑,没有答他,只是牵着卫祯的手与走上前来的宋氏打招呼:“让长嫂久等了。”
宋氏含笑点头,脸色有些苍白,瞧着像是连日劳累所致:“也没多久,王爷王妃快请进府吧。唉,夫人今日犯了头晕,不便亲迎,此刻正在堂中歇息,还请两位莫要见怪。”
程氏说头晕,谁要信呢,不过是不愿掉了面子,又不好怠慢恒王,找的借口罢了。难为宋氏夹在中间,说话也得小心。
四人进了府门,宋氏领着两人一路往前厅而去。路上有说有笑,卫祯小猴似的不停地问卫子楠何时耍刀给他看,直到被宋氏敲了一脑袋才安静下来。
这孩子当即就嘟着小嘴不高兴了,又怕被母亲训斥一时便不敢再闹。秦傕将他拉在身边,逗了他两句,他才开心回来,拽着秦傕的衣角直说喜欢这个姑父。
“哎,这孩子被惯坏了,等他再大些可就难矫正坏习惯了。无法无天的,没个礼貌,还望王妃莫要怪罪。”
“小孩子爱闹是常有的,有什么好怪罪的呢。”
听完她的话,宋氏突然停下脚步,似有掂量了很久的话要说。卫子楠很配合地驻足,却并不接她投来的忧心目光,只与秦傕对视一眼,便埋头去看小动作不停的卫祯。
“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之前王妃养伤不好说,祯儿也不在,现在不说恐怕也没了什么机会。王妃您也瞧见了,祯儿顽皮好动,他父亲一心想他成才。所以,我寻思着……”
话还没说完,回廊拐角出突然冒出个小丫鬟,将宋氏的话陡然打断:“奴婢红菱参见王爷王妃。”
这丫头卫子楠认得,是程氏身边儿李嬷嬷的女儿,这些年没少给自己使绊子。卫子楠当即便沉下脸去,冷冷问:“何事?”
红菱跟着程氏久了,是个有见识的,丝毫没被她那冷如刀锋的声音吓着:“回恒王妃的话。夫人这会儿头晕缓了,□□叨着两位贵人呢,催着奴婢出来相迎——还请两位贵人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