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话(1 / 1)

圆月当空的时候,田因齐回到了大夫府。火把把东西由青石板铺就的大道照了个通透,四周一片寂静。

大夫府前是田敖跟长袍的老叟领头在恭候着,身后有数十个下属。田因齐醉着酒跟田敖打了招呼,略过了老叟和他身后的人,自去客房休息,留下邹忌打点和解释他们一下午的所得。

火把发出来的光暖融融的,老叟的脸色却和天上圆月一样惨白,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机会告诉刚刚进去的大公子自己的名字,因为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和这边说过一句话。

真的是形同陌路。

甚至邹忌也没有管他,只是礼节性地问候了几句,表达自家公子对他们一帮人的深切慰问和关怀,老叟像个木桩一样站着听着,随后带着人行礼离开。

田敖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对身边的管家点了点头,随后邀请邹忌进他的客房一叙。等到谈话完成的时候,又是深夜无人且萧瑟的情景了。邹忌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一路走向府中的花园,田因齐果然在那里的小亭中独酌,对影成三人。

看着邹忌向这边走过来,田因齐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取了只酒杯放在他面前斟满。邹忌双手奉酒,一饮而尽。

这样连着喝了三杯,田因齐终于开口,他撕了一片花瓣在嘴里,细细咀嚼着。

“我今天很不高兴。”

邹忌站起来跪下,叩首。

“与你无关。”他抬手示意邹忌继续坐着,听他说话。

“不高兴的原因很多,最主要的来源于我的无知。”

邹忌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敢妄自答话,只是把酒杯添满。

“从小我在临淄,以为那里是齐国的中心,四面八方的消息递到这里,都会进我的耳朵。海潮起落,南方云霞的颜色,北方壮丽的雪景,有的是写在竹简上,有的刻在石画里。我虽在临淄,也能身临其境。”他说着,站起来置身花海。

“你看,就像即墨城的这一片小小的花丛,它在我脑子里都是立体的——立体就是……像活的一样。我知道这里种的什么花,花季有多长,姑娘们最爱戴哪一朵,戴哪一朵最漂亮。城东的打铁铺子打一把好剑需要多少刀币,行情好的时候桂花可以便宜到三个铜子一箩筐。这些我都知道,因为有一天它会成为我的国家,这里会变成我的土地。可是——”

他转而一脚踢过来,石桌碎成四瓣五瓣,酒壶掉在地上,邹忌把它拾起来,对着嘴喝了个精光。

“为什么我不知道雷灵的事情?为什么这么多的宗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我对他们一无所知?”

“您需要冷静一下。”

“我不想冷静!”

田因齐死死瞪着邹忌的眼睛,企图看出欺骗。他很快就变得失望而且更愤怒,因为邹忌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打了一个酒嗝。

“您是齐国的储君……”邹忌慢慢开口。

“谁拿我当过齐国的储君?世家还是我的父亲?还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些平民?”田因齐拿出一柄刚刚打好的剑,剑面凹凸不平,剑刃上全是细小的缺口。

“你看,这是咱们今天来的时候托那个铁匠打的,他告诉我这把剑削铁如泥,知道了我是谁以后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跟我说只收半价。可他收的半价,在其他人那里跟白打差不多。我相信他用了最好的材料,最精细的做工,最长的时间……他的水平仅限于此,但他应该为他一下午的辛劳换到合理的报酬。他最后只收了我一碗拉面的钱。”

田因齐居高临下看着邹忌,后者坐在石凳上,冷汗浸湿了整件衣衫。

“我鼓励善良,只要他对谁都能做到等同的善良,可我不能容忍欺骗。”

“在下决没有……”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可你总会有的。”

田因齐忽然意兴阑珊,搭着邹忌的肩膀,坐在他身边。

“我是齐国的储君,未来的国主。在父亲和世家两边,我这里是唯一能够给他们缓冲的地方。可征燕我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对田忌会天一剑经这件事更是毫不知情。我以为稷下学宫的所有人都被派去了北方,可来了即墨才发现,原来学宫里有这么多人我竟然都不认识,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那可是比肩三军的宗师啊!他们还堂而皇之地穿着院服。你不觉得荒谬吗?”

“可能……陛下是希望您自己去发现。”邹忌斟酌着给出了一个答案。

“我现在发现了,发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被人耍得团团转,除了愤怒还是愤怒,这对我有什么益处吗?”

田因齐苦笑着问。

“您起码应该跟那位临尘的老先生打个招呼。”

“我不认识他……你知道我是有多腼腆的一个人……”

“您还是小家子气。”

“……明天我就去登门拜访。”

“不,现在!”

“那就现在。”

田因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趁着月色走了。邹忌跟在他后面,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壶新酒。

很快有人来把亭子里的碎石收拾掉,换上了一张新的石桌,田敖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拉着六七岁的小男孩。

男孩把沾在花瓣上的一滴酒用食指蘸了放在嘴里,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冲喉咙,让他不自觉地吐舌头。

“单儿,看见了吗?这就是你未来要侍奉的君主。你比大伯要幸运得多。”

“为什么啊?”男孩眨眨眼问。

“为人君者,大气,雅气,霸气缺一不可,而以大气最难得,田因齐有一个好跟班。”

“单儿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记下就好。大伯带你去墨河钓鱼。”

名为田单的男孩伸出了胖乎乎的手,抱住一人高的鱼竿摇摇晃晃向一边倒去,管家伸手要扶,被田敖挡下。

“既然有了一位好国君,那位子坐高坐低,就全看自己本事了。单儿是大才,但坎也得一个一个过,让他自己来。”

男孩终究跌倒了,但他很快又站起来,慢慢把握住了平衡,对着田敖露出大虎牙,和缺了半个的门牙,又向前慢慢地在走了。

他的身后,田敖和管家肩上浮起一小截红色的光,是新的一天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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