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百年前大周王朝的指令可以传遍四方的时候,周人的骄傲和对于异族的蛮横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毫无来由。同生活在一片蓝天之下,周人以异族为猪狗,生杀予夺皆以为田园之乐。但即便在那时,北方而来的狄人也从未被小看过。他们公然在周人的土地上生活,在礼制最严的时候,享受仅次于周王一级、与诸侯同等的礼乐和鼎食。在往后的几百年里,他们壮大自己,通过最直观有效的繁衍使力量延伸,并且最终建立起了国家。在起初连一个最基本的建制都没有的氏族里,诞生了诸侯和士子大夫,御史将军这样的统治角色。其名中山,其势如虎,其人众而兼勇,其力可通天。
吴起初至魏国,领兵三万攻三年都未能打进国门的国家,像一块坚石一样,狠狠嵌在了燕赵的交通要道之间。
刚刚继任的中山桓公姬窟是一个初懂人事的少年,在成熟与不成熟之间摇摆不定,他在国事上很有天分,但却从不把自己的天赋用在上面。三岁食酒的姬窟用尽一切手段搜刮美酒,以夜为昼,彻夜狂饮。然而狄人对于酿酒技巧的钻研远没有别国那样熟练精巧,赵国运往燕国的佳酿就有些晚节不保。燕国的贵族们往往喝的是二手货,但他们光是应付北边的东胡就已经焦头烂额,实在无暇西顾。而因为每年的交货量大大减少导致利润远不如前的赵国,在中山国面前连一个孩童都算不上,真要排资论辈人至中年的赵国国君见了姬窟要跪拜行礼。但如果不讲理的话,狄人在他们眼里从来都是不讲理的,它屹立至今已有五百余年,韩赵魏三国加起来还不到人家一个零头。
拳头大,辈分大,蛮横无理的中山国就这样有了五百年盛世,愣是没人敢打。但刚刚当上国君的姬窟,威名还未远播的时候,就着美人饮着美酒,被告知了亡国的消息。
彼时他还未饮尽杯中酒,宫娥们妖娆的身段在眼前恍恍惚惚,长夜将明正是醉卧美人膝的大好时光,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酒杯,连带着撕扯掉了宽大冗长的袖袍,深深嵌入装饰华美的地毯上。羽箭尾端摇摆,赫赫作响,他耳中轰鸣,宫娥们散开以后看见了报信的士兵,他身上插着这样的几只羽箭,箭头滴血,面色枯槁,“禀告”后面的内容还未出口就倒在地上。这是年轻的姬窟第二次看见真实的死亡。
臣子们簇拥着他跑向后殿,跑向宫门,跑向他春日里打猎的原野。他眼中国都顾城燃起熊熊大火,箭矢插满城楼,卫士的甲衣被无数人捅得通透,人潮在向这边涌来,如同雪原上被狼群驱赶的猎物,冰冷又绝望。
这个时候才发现,没有火炉烤着,外面原来这么冷啊!
死亡曾不止一次贴近过他,最惊险的一幕是燃烧着火油的羽箭顺着脸颊而下,风声与火势瞬间点燃了他半边鬓发,有老臣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忠心,连扇了他几个巴掌,他终于清醒过来,打着酒嗝狂吐不止。
雪再次下起来,身后没有了追兵,他们的踪迹被掩盖住。大臣将军和宫人们跪倒一片,他一个人在风中萧瑟,举目四望,山河破碎。
燕国大将军乐羊领着十五万人打下了措手不及的中山国,他把燕国大将军的铠甲脱下,换以魏服,坐在刚刚姬窟饮酒的位置,温度和视线都刚刚好,西南可见,东北不存。
“这下子,我总能荣归故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