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一日,丞相府终于迎来了灵翰霆归程的消息。
灵珑陪着古灵儿到府门前等候,却但见杨玉燕携了灵紫凝和灵华非早早等在了门前。
杨玉燕不耐烦地撇嘴,却不得不带着儿女行礼问安。
古灵儿淡然地受礼,挽着衣袖目不斜视,似乎并未瞧见杨玉燕那故作姿态的问安。
杨玉燕悻悻地起身,手里绕着帕子,鼻尖轻哼。
灵珑站在古灵儿身侧冷眼看着,心里却不由纳罕,虽说姨娘惯常便是争宠夺欢的角色,可将这般大红色拈花小袄穿戴人前的,到底还是失了体统。毕竟,依着杨玉燕的年纪,本该穿戴得略微内敛些,这会子倒似偷穿了小媳妇衣衫的庸俗妇人,与那敞开门做生意的鸨儿只差那么一抿子了。
灵珑默默地打量着杨玉燕,灵紫凝却偷摸打量着灵珑。
灵珑依旧是白衣白裙的清冷模样,却出落得越发标志了。
灵紫凝心里暗恨,脸上却带着嗤笑道,“吆,妹妹,今日可是除夕了,怎的还是这般寡淡的模样。啧啧,若没衣裳穿,没头面戴,与姐姐说说便是了,这般清汤寡水地示人,旁人还道相府没落了,连嫡小姐的容妆也供应不起呢。”
灵珑勾唇浅笑道,“灵珑寡淡怕什么,不是还有大姐姐么。大姐姐的脂粉越涂越厚,旁人见了大姐姐,自然不会如此猜测。说起来,倒要多谢大姐姐留住了相府的脸面呢。”
灵紫凝下意识摸了摸脸颊,顿时恼恨道,“本小姐脂粉多得很,自然想涂多少,便涂多少的。”
灵珑微笑颔首道,“是,便有劳大姐姐了。”
灵紫凝顿时被噎了一下,绯浓却在灵华非身侧掩着帕子偷笑。
灵紫凝唇上的月牙隐隐溃烂,倒也请了仁安堂的先生来瞧过。先生只说并无妨碍,只弃了脂粉,月余功夫便会浅淡很多。奈何灵紫凝不听劝慰,弃了脂粉就不能见人,倒涂抹得越发凶狠了些。近些日子,每日里竟要用上半盒子脂粉,尽够旁人半个月的分量了。
唔,到底是灵珑说得对,灵紫凝隔三差五地让妆点楼送最细腻的芸香粉来,别的府里再再是比不上的。只按照这般的涂抹法,未曾见到美感,倒像台子上的戏子,点了胭脂便可开嗓了。
绯浓垂了眉眼轻笑,灵华非却悄悄地勾了勾她的手心。
绯浓立时羞红了脸,媚眼轻飘而过,连忙收敛了心神。
灵珑将二人间的暧昧收于眼底,这般欲拒还迎的媚态,真真是勾挑人,她只怪自个儿眼拙,往日里倒未曾发觉。
灵珑暗自咋舌之时,便见十余匹高头大马围拢着一辆轿撵远远行来。她立时欢喜,挽着古灵儿的手腕轻笑道,“娘亲,父亲回来了。”
古灵儿淡然地点头,却忍不住探着身子朝街道尽头看去。
墨世钧和孟之郎未曾下马,只遥遥朝着古灵儿拱手行礼,轻扬马鞭,疾驰而去。
东升翻身下马,掀了轿帘回禀道,“老爷,到家了。”
灵珑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便见浅灰色衣袍的灵翰霆跃下了马车,头发蓬乱,胡渣参差,颇有几分风尘仆仆的味道。
杨玉燕扭着腰肢上前,娇滴滴地屈膝行礼道,“老爷,您终于回来了。妾身……”
杨玉燕的话未曾说完,灵翰霆却抬手制止了她。他打量着杨玉燕不合时宜的穿戴深深地皱眉,转脸朝着古灵儿问询道,“夫人,我回来了,府里可好?”
古灵儿垂眸颔首,却朝着东升招手道,“东升,仔细伺候老爷去换朝服。”
灵翰霆顿时回神,朝着古灵儿微微拱手,踏着大步子奔向了崧蓝阁。
灵翰霆入宫复命,府里众人只能焦灼地等着,今日是除夕夜,团圆宴到底是不能少的。
且说灵翰霆与墨世钧甫一到唐县,便发现当地的百姓竟然成群结队地朝邻近的郡县转移。李尚书拦了个百姓问询,这才真正听闻了得道高僧预测山洪的来龙去脉。
话说某日,一位大汉在种田歇晌时走了梦魇,梦见一位得道高僧泄露了天机,便说武城郡的堤坝皆是砂石所筑,待来年山洪时,必会冲垮整个郡县,淹没整个都城。这大汉吓出一身冷汗,回了村子便告知了族长。族长存了疑惑,连夜带着村民去挖角堤坝,但见堤坝之下不见完整的石条石锭,碎裂开的地方竟真的是砂石。村民们顿时惊慌失措,立时便奔走相告。
得道高僧的预言渐渐蔓延,起初还有人不信,但见搬走的人越来越多,也偷偷摸摸地去挖了挖堤坝,顿时骇然,回家后便嘱咐自家娘儿们收拾行装逃离。渐渐地,百姓们皆信了实,倒也不敢声张,只暗地里成群结队地朝邻近郡县迁移。
墨世钧听那百姓信誓旦旦的言语,悄悄地垂眸勾唇。倒亏得孟之郎编造得有鼻子有眼,世人皆未见过得道高僧的貌相,却偏偏对他们存着敬畏,赶巧这堤坝又真的有猫腻,谣言立时便成了预言。
灵翰霆不理会在衙门苦等的曹寅,携了李尚书等人率先去查探堤坝。有了墨连玦事先提供的证据,一行人很容易便挖开了堤坝。这堤坝本不该如此松散,奈何孟之郎挖过一道,百姓们也挖过一道,倒也无须请壮丁,以刑部侍郎一人之力,便将堤坝挖开了三分地界。
灵翰霆阴沉了脸色,李兰山也忍不住擦拭着额际的汗水。他只当吴泽贪了些小钱,未曾想过十之*的堤坝皆是劣质石料所制。莫说等山洪来,挖了这几道沟沟坎坎,就是下场小雨,便隐隐有着垮塌的趋势。
灵翰霆懒怠啰嗦,直接派人查封了曹寅的府邸。曹寅倒不慌不忙地坐在府里等着查抄,他本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府邸内留下过多的证据。奈何孟之郎早已暗访多日,不但将曹寅与吴泽的书信往来弄到了手里,还从堆栈的暗格里找到了一本账簿。
这账簿足足有三寸厚,记载着吴泽贿赂官员的银两不说,还将招待来往官员的账目记载得清清楚楚。李兰山但见自个儿的名字赫然在列,立时软了手脚,却更加坚定了将功补过的决心。
灵翰霆将曹寅收监入狱,寻遍整个郡守,却未曾找到他的家眷。曹寅受尽严刑拷打也未曾发出一言一语,第二日却在狱卒传饭时,打破瓷碗割脉自杀了。
灵翰霆遗憾不已,奈何事已至此,只能携带着证据策马回京复命。
乾帝将账本重重摔在大殿上,勃然大怒道,“混账,简直是混账。吴泽人呢,去,将他与朕押过来,朕要亲自审讯,谁与了他这般大的胆子。”
康汉连忙躬身而去,大殿里立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
乾帝叹口气,朝着灵翰霆问询道,“灵相方才说长亭侯府的大公子在唐县?”
灵翰霆出列躬身道,“回皇上,孟大公子确实在唐县,且这账册也是他事先发觉的。老臣带着世子爷去搜查时,恰逢那师爷抱着账册奔逃,若再晚一步,这账册怕难以缴获了。”
乾帝赞赏地点头道,“之前听闻孟家大公子不务正业,可见传言也并非事事可信也。”
灵翰霆默默颔首,却见康汉脚步匆忙地进来,跪地匍匐道,“皇上,吴泽上吊死了,连身子都僵硬了,这会子府里正忙活着办丧事呢。”
乾帝一听,顿时拍案而起。
灵翰霆与墨世钧等人连忙叩拜在地,头颅也不敢抬一下。
武城郡的堤坝修建总共拨付了八千万两白银,可实际使用的银两却不足十分之一。这般大的亏空,买下一座小小的城池都绰绰有余,又岂是一个官居四品的工部侍郎便能遮掩的。
奈何吴泽死了,曹寅也死了,这事儿立时变得死无对证。
而那足有三寸厚的账本,旁的账目皆清清楚楚,偏偏在银钱归拢处标记着“主子”二字。
被称为主子的人,定是身份贵重之人。可纵观整个京都,宫里的嫔妃小主儿暂且不算,只王爷、侯爷便不下几十个,查探起来到底困难些。
乾帝紧紧地皱眉道,“康汉,传朕的指令,吴泽贪赃枉法,畏罪自杀。责令刑部查抄侍郎府,吴泽宗族之人,成年男女流放西陲为奴,未成年子女皆发卖边境,即可去办。”
康汉额头点地,不迭应声道,“是,皇上,奴才这便去传令。”
乾帝重重地缓口气,朝着灵翰霆等人云手道,“灵相,且起身吧。追查幕后之人,须从长计议,奈何堤坝修复之事却不能再等了。众卿暂且回府,横竖今日是除夕夜,明日再来商议吧。”
灵翰霆等人拱手行礼,乾帝疲惫地挥了挥手,众人便敛着朝服退出了殿外。
李兰山“噗通”一声跪倒在灵翰霆面前,惨白着脸色哀求道,“丞相大人,下官自知罪不可恕,但请大人看在下官受恶人蒙蔽的份儿,救下官一命。下官定会改邪归正,再不敢行差踏错了,大人,您救救下官吧,下官上有老下有小,可出事不得呀,大人。”
灵翰霆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兰山,微微摇头道,“李尚书,且起身吧。这会子皇上可顾不上你,不若好好谋划谋划,那堤坝该如何复原才是。”
灵翰霆阔步离去,墨世钧却拍着李兰山的肩膀道,“李尚书,修复堤坝之事,靖王爷甚是关注”,说罢,紧随着灵翰霆而去。
李兰山略微沉吟片刻,顿时来了精神,趔趔趄趄地爬起身子,脚步匆忙地离开了皇宫。
夜幕渐渐降临,丞相府众人皆汇聚在崧蓝阁,连久未露面的灵元宏也被福管家催请了出来,朝着古灵儿拱手见礼。
灵元宏还是那般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身量倒似长高了不少,也愈发瘦弱了。
古灵儿将灵元宏虚扶而起,难掩关怀道,“元宏,用功读书是好事,只莫要太过劳神,到底要顾念着自个儿的身子。”
灵元宏微笑点头道,“是,劳伯娘记挂,元宏样样妥帖,伯娘放心便是。”
古灵儿微微颔首,灵珑连忙上前见礼道,“堂哥,妹妹这厢有礼了。”
灵元宏抬眸笑道,“妹妹,昨日堂哥作了一首赏雪诗,哪日得了空,妹妹为堂哥指正指正可好?”
灵珑失笑摇头,灵元宏倒真真是一提作诗便痴狂,竟不知何时能从魔怔中走将出来了。
灵暄若俏生生地出声道,“哥哥真是的,今日是除夕夜,哥哥倒还惦记着你那劳什子的诗句。喏,明日可是新年,你可为妹妹准备了礼物不曾?”
灵元宏顿时愕然,尴尬地挠头道,“妹妹,哥哥又混忘了。不若过会子去写幅字画,妹妹稀罕什么字?”
灵暄若嘟嘴不满道,“哥哥,你年年便用字画打发妹妹,妹妹不耐烦要了!哥哥也莫再朝着妹妹要荷包了。”
灵元宏宠溺地拍了拍灵暄若的头,似乎她们兄妹惯常便如此斗嘴玩闹。
灵珑朝灵暄若问好,但见灵暄云站在门前轻笑,忙扯着她进屋道,“云姐姐,仔细冻着了,快些过来暖和暖和。”
灵暄云浅笑着摇头,待与古灵儿请安见礼后,便从匣子里拿出几方丝帕来,“伯娘,我们兄妹在府上叨扰多日,劳烦伯娘色色周全。奈何暄云没有旁的能耐,勉强绣得几方帕子,伯娘瞅瞅,可有喜欢的?”
古灵儿含笑点头,选了一方粉底绣兰花的放在鼻端轻嗅,挽着灵暄云的手腕笑道,“云丫头,这帕子绣得真别致,伯娘喜欢得很。只日后莫要如此客气才好。”
灵暄云乖巧地点头,但见灵珑巴巴伸着脖子看,捏了捏她的小脸道,“珑儿可选好了?”
灵珑抱着灵暄云的胳膊撒娇道,“云姐姐,珑儿都喜欢,可怎么办才好?”
灵暄云难得俏皮道,“妹妹是喜欢这帕子,还是喜欢自个儿画的绣图?”
灵珑挑眉笑道,“珑儿喜欢自个儿画的绣图被云姐姐绣成了帕子!”
灵暄云听着灵珑弯弯绕绕的话,莞尔一笑。
古灵儿却看着灵珑笑骂道“鬼灵精”。
灵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但见杨玉燕带着灵紫凝、灵华非款款而来,立时便收敛了几分笑意。
杨玉燕摇曳着腰肢来到了近前,粗糙地朝着古灵儿行礼,未等古灵儿回应她,便已直挺挺地站直了身子。
古灵儿垂眸端了茶杯,状似未见,却吩咐福嬷嬷将荷包发到每个人手里。
灵暄云姐妹各得了一个玉钗,灵紫凝得了一个玲珑手环,灵华非与灵元宏则是两方墨绿色的玉佩。
杨玉燕鼻尖轻哼,虽不在意那物件,可旁人都有,偏她没有,到底还是打了脸面。
杨玉燕气呼呼地坐在下首,绯浓却规规矩矩地跪伏行礼道,“妾身方氏给夫人请安,给各位小姐、少爷请安。”
古灵儿挑眉颔首道,“方姨娘起身吧。嬷嬷,将那对羊脂玉的耳环赏给方姨娘,毕竟是年轻媳妇,岂能这般寡淡。”
福嬷嬷屈膝应声,忙将那耳环递给了绯浓。
众人垂首看去,但见绯浓穿着一袭淡粉色的长裙,外套一件藕荷色的对襟外衫,轻灵是极轻灵的,只到底不像新媳妇的打扮。而她身旁的杨玉燕,偏巧穿戴着那般扎眼的红色,倒显得她越发寡淡了。
灵珑眨眨眼,躬身扶起绯浓道,“绯浓姐姐,妹妹没有别的物件相送,晚些时候便挑拣两套衣裳送去舒墨阁可好?”
绯浓忙垂首道谢道,“妾身多谢小姐赏赐。”
灵珑摇头,挽着绯浓轻笑,且帮她从灵暄云的匣子里选了一方紫檀花的帕子。
绯浓少不得夸赞灵暄云手艺好,倒是颇为乐呵地玩笑着。
这厢欢快无比,杨玉燕却暗骂绯浓小蹄子。她倒不在意绯浓得了什么,只这般明晃晃地拿了首饰拿衣裳,倒显得梅洛苑慢待了她似的。
绯浓回身落座,但见杨玉燕愤愤瞪了她一眼,不免有些委屈。她虽成了灵华非的妾室,一应用度却与往日没有分别。奈何到底是半个主子来人,除了平日里的开销,竟还要时不时地打赏小丫头。她倒也想光鲜亮丽,奈何手里拮据,只能在巧思上下些功夫,到底过得去眼。
绯浓哀怨地瞟了眼灵华非,灵华非却悄悄竖起了拇指。她瞬间欢颜,索性无视了杨玉燕的怒视,转头看着灵珑等人玩闹。
灵珑本与灵暄云讨论着要画一套窗幔,但见墨紫色朝服的男子踏着方步而来,连忙朗声呼唤道,“父亲,您回来了。”
灵翰霆微笑颔首,朝着齐齐行礼的众人挥手道,“罢了,都起身吧。今日是除夕夜,这些虚礼到底要俭省些。”
众人齐齐称是,规规矩矩地落座,灵珑却挤在灵翰霆身侧小声道,“父亲,无碍吧?”
灵翰霆微微点头,朝着灵珑问询道,“珑儿,可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灵珑凝眉思索片刻,微微摇头道,“父亲,珑儿想不出,父亲送什么,珑儿得什么便是了。”
灵翰霆朗声大笑,朝着福管家招手道,“福管家,将老夫准备的礼物端上来。”
福管家应声出去,少时便端了一个托盘递给了灵翰霆。
灵翰霆将砚台递给灵元宏,将首饰递给灵紫凝并灵暄云姐妹,最后却捏着一张纸递给灵珑道,“喏,珑儿,这便是父亲与你的。”
灵珑疑惑地打开,顿时傻眼,那张纸不是别的,竟是灵翰霆特意淘换来的一万两面值的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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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票满十张,小巫兑现诺言加更了,或许亲们觉得晚了些,可是小巫已经很努力了。群么么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