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连玦接过玛瑙,瞄着灵珑娴静美好的面容暗暗骂了声“笨女人”,指尖轻轻一弹,那珠子便以优美的弧线飞了出去,正巧落在梅行文流着口水的嘴巴里。
“咳,咳,呸呸,谁,谁他妈暗算本世子,给老子出来,呸呸……”
梅行文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抠抓着喉咙,那模样无比滑稽。
“啧啧,梅世子,好好的早读,你怎么这般……这般的狰狞呢……”
孟之郎摇着折扇上前,颇为关怀地拍了拍梅行文的后背,顺便将那玛瑙朱玉拍得越发下沉了。
墨连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有好兄弟“狼狈为奸”,果然够畅快。
梅行文惯爱玩乐,与孟之郎勉强算是混了个脸熟。
他左右观望,见众人只顾看热闹,竟是再没人上前关怀,不免对孟之郎露了几分委屈,“哼,本世子昨晚读书读得晚了,难免有些困倦,不过是偷摸打了个呵欠,却不知是哪起子小人,竟然趁机暗算本世子,往本世子嘴巴里扔了脏东西……”
墨连玦冷哼,如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倒是难为他那榆木脑袋想得周道。
孟之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或许只是同窗之间闹着玩,给梅兄吃了颗糖呢?梅兄休要小题大做,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在上书房,除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哪个敢在皇城地界暗算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呢。”
孟之郎这话不可谓不讽刺。镇国公府乃当朝皇后的娘家,平日里没少仗着皇后的权势作威作福,连带着国公府的子孙也惯爱跋扈嚣张。
莫说有人敢算计梅行文,就算他与旁人赌钱输了银两,也定会利用权势谋算别人。退还银两尚算便宜之事,有不识相的死硬派,竟还有因此丢了性命的。
旁人听了孟之郎的话,看着梅行文的眼神难免带着嘲讽。
同是京都贵族圈里的公子,梅行文的德行他们自是早有耳闻,甚至有个别少爷曾经还受过国公府的打压。他们斗不过国公府,自然只得忍气吞声。可如今眼见有人要出面,他们不由地统统站起身,双手环胸将梅行文围在了正中央,摇旗呐喊什么的,人多才热闹嘛!
梅行文丝毫察觉不到孟之郎的讥讽,竟是梗着脖子辩解道,“不可能。那人很是用力,打得本世子喉咙疼痛,竟是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如果让本世子抓到那贼人,定要将他移交宗人府法办去。”
怜香惜玉?堂堂七尺男儿竟然需要怜香惜玉?
小姐们掩唇莞尔,少爷们却毫不客气地哄然大笑。
京都盛传梅行文是最尊贵的草包,原本还有人觉得以讹传讹,不过是记恨人家身世显赫、长相俊美罢了,这会子却是彻底相信了传言非虚。
只是,旁人只关注那句“怜香惜玉”,墨连玦和墨世钧却因为那句“移交宗人府法办”齐齐皱起了眉头。
后宫不能干预前朝政事,莫说宗人府,就连慎刑司也已经交由刑部统一掌权了。
若梅行文说的是大话,倒也罢了,若不是……
墨连玦和墨世钧对视一眼,忍不住沉思起来。
但是,他们能想到的,太子自然也能想到。
只见他快走几步来到人前,皱眉规劝道,“行文,这里是上书房,休要喧哗吵闹。有任何事情,等到课下再解决也不迟。你快些回座位,休要扰了旁人读书上进。”
“表哥……太子表哥……”
梅行文委屈异常,拉着刻意软棉的嗓子喊着太子。
太子顿时黑了脸,满脸不耐烦道,“行文,你是男子,男子便该有男子的气魄,莫要如此软绵绵地说话。”
梅行文愣了片刻,果然挺了挺腰杆道,“可是表哥,有人欺负我,我第一日上书房读书,有你和姑妈在,竟然还有人敢欺负我。你一定要替我做主,我要将那小贼找出来鞭笞一百零八鞭,否则,难消本世子心头的怒气。我竟不相信,在这皇宫里,还有姑妈做不了主的事儿。”
“你,你给我坐回去!”
太子青筋直跳,咬牙切齿地吩咐道。他想不明白,母后那般聪慧端庄,怎么会有这般愚不可及的子侄。即便真的要做主,自该是私下解决,何故当着众人的面儿瞎嚷嚷,这般仗势欺人的行径摆到台面上,于母后的声誉到底是有妨碍的。
梅行文显然无法理解太子的用心,只梗着瞪着太子。
太子轻哼一声,扯了扯嘴角,摔了衣袖,绝尘而去。
梅行文有些傻眼,表哥往日里都会顺着他,怎么今日倒傲娇起来。他不满地撇嘴,可眼见靠山走了,只能瑟瑟地耸了耸肩膀,将视线重新落回孟之郎身上,谁叫他是唯一给他好声气的人呢。
孟之郎悠闲地摇着折扇,见他看来,少不得展颜一笑,还颇为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墨连玦踏着步子来到梅行文面前,邪狞地笑笑,“梅世子可是想将那东西取出来?”
梅行文忙不迭地点头道,“当然,靖王爷可有好主意?”
墨世钧将手臂搭在墨连玦肩膀上,状若为难道,“办法倒是有,只怕梅世子受不住痛苦!”
梅行文下意识地瞥了眼灵珑,故作镇定道,“本世子堂堂男儿身,一点子痛苦算什么,靖王爷和世钧世子尽管来便是。”
墨连玦自然发觉了梅行文的举动,怒气喷薄而出,阴鸷之气弥散开来。
梅行文看得有些心惊,才要开口拒绝,墨连玦却已阔步来到了他的眼前,手臂起落,一抬一提,梅行文便被他轻轻松松倒提在了手上。
墨连玦居高临下地看着梅行文,皱眉确认道,“梅世子,这法子有些磋磨人,可是真的要取?”
孟之郎将折扇摇得风度翩翩,他认识靖王爷这么多年,这是他最心善的一次,只看梅行文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梅行文觉得这姿势太过羞恼,可堂堂靖王爷为他取东西,倒也不觉得委屈,他如此想着,便涨红着俊脸点了点头。
“梅世子,闭上眼睛。”
墨世钧话音刚落,挥着拳头便向梅行文的肚腹间招呼起来,那拳孔武有力,掷“地”有声,打得梅行文嗷嗷直叫。
“啊……世子,不要啊……嗷……别打……了……嗷……我不……不取了……不取了……啊……”
梅行文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两只手臂还不停地挥舞着。
少爷们嘴里骂着孬种软蛋之类的糙话取乐,胆子小的小姐们却忍不住齐齐移开了视线。
孟之郎摇头叹息,从怀里掏出一个丝绢帕子,颇为好心地塞进了梅行文的嘴巴里。
这是他第七十二房小妾离府前送他的帕子,他本来打算留着做个念想儿的,可听着梅行文叫得如此声嘶力竭,他终究于心不忍,哎,日行一善,便是这帕子的造化了。
任凭房内如何烦乱,灵珑处在冥想中竟是毫不知情的。
倒不是她警觉性降低了,只是鉴于周围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们,她不由地放松了戒备。
良久,灵珑终于将内息完整运转了十个周期,这才身心舒畅的睁开了眼睛。
她快要触碰到内息圆满的壁垒了,这次若再突破成功,她便能修习凌宗拳的最后一式了。到时候,她便能学师父那样隔空打物了。
灵珑欢喜雀跃,忍不住偷偷抬眼朝众人望去。
可是她眨眨眼,再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冷傲不可一世的靖王爷,竟然倒提着一名男子。而向来儒雅温柔的墨世钧,竟然朝那男子挥着拳头。
这是什么情况?
灵珑暗想,惹了墨连玦倒也罢了,他性子古怪,指不定哪里就触发了他的坏脾气,一点就爆炸。可若连墨世钧这样温润的性子,也被招惹得动起手来,显见这人是多么的可恶。
灵珑撇撇嘴,忍不住将视线落向那可恶的男子身上。
梅行文被揍得眼泪鼻涕直流,奈何嘴里塞着帕子,无法言语,只能求饶地看着墨世钧。
他不取了,他宁肯那东西在他肚肠内生根发芽,甚至开出花儿来也不取了。
只是他说不出话,旁人也不肯劝解,所以,这揍人和被揍的动作便一直持续着。
灵珑抬眼看了看楹联下的左大人,他既不阻拦,也不喝止,只阅读着手里的书卷,竟是心无旁骛。
灵珑暗叹一声好定力,信步走到人群,朝着挥拳如雨的墨世钧问道,“世子表哥,你们在干嘛?”
墨世钧看灵珑迷糊呆愣的模样,不觉莞尔,“梅世子不小心将旁的东西咽进了肚子里,这不,我和九哥帮他取东西呢!”
墨世钧说完,抽空朝墨连玦挤了挤眼睛,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某人巴巴地赶着来当护花使者,可那花儿竟然还在院墙外,飘飘摇摇地开着。
墨连玦莫名看懂了墨世钧的眼神,轻轻瞟了灵珑一眼,带着三分怨念三分羞恼,还有四分意味不明的嗔怒。
灵珑纳罕地眨眨眼睛,她明明只是练功,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怎的又招惹了这家伙。她嘟嘟嘴,不理会墨连玦,指了指他手上倒吊的人问道,“可是表哥,取东西便取东西,为何要这样提着呢?”
墨世钧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道,“表妹,这进了肺腑的东西,除了倒灌怕是没别的法子。只是辛苦梅世子受些委屈,我这便来看看那东西是否取出来了。”
墨世钧说完,掩着口鼻蹲了下来,“梅世子,我看看那东西可取出来了没有?”
梅行文喜极而泣,虽然虚弱地抬不起头,却硬是拼着老命点了点头。
墨世钧隔着帕子将梅行文口里的丝绢提了出来,却见那丝绢上布满了丝丝血迹和异常粘稠的黄痰。
他恶心地差点吐出来,却故作镇定地将两条帕子复又塞回了梅行文嘴里,深深地叹气道,“世子,那东西依旧没取出来,你可否形容下,大概是什么样的东西?是不是我们倒灌的方法不对,该不该换个角度试试呢?”
梅行文惊恐地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地摇头拒绝,“呜……呜呜……呜呜呜呜……”
灵珑看墨世钧依旧不肯罢休的样子,想必那男子定是把他得罪惨了。
她咬咬唇,朝着墨世钧抬了抬小手道,“表哥,催吐的方法似乎不只有倒灌一种,好像还有别的办法的。”
墨连玦瞬间软了神情,却不能直接表现,只得傲慢地瞟了灵珑一眼。
墨世钧看着墨连玦装模作样,挑眉问道,“哦,表妹还有别的法子?梅世子为这东西受了不少罪,若有旁的方法取出,他定会感激不尽的。”
梅行文支支吾吾地应着,似乎只要不再倒吊着挨打,他付出任何代价都是愿意的。
灵珑同情地看了眼梅行文,他虽然没有得罪她,得罪她家表哥也是不行的。虽然是半路认来的表哥,惯常也是宠她疼她的,何况……
灵珑看了眼墨连玦稍微缓和的脸色,何况还累着墨连玦倒提着他,那得吃多少碗粳米饭才能将气力补回来啊。
灵珑如此想,低垂着眉眼问道,“梅世子可愿试一试旁的法子?”
梅行文顿时心花怒放,咧嘴笑笑,抛了个自认为潇洒的媚眼给灵珑。
梅行文忽略了自个儿鼻涕眼泪满脸横流的狼狈样儿,灵珑却无法忽略。
她将帕子掩在唇间默默后退,索性闭闭眼,跺跺脚,朝着墨世钧开口道,“表哥,提一壶煤油来,无须精细,只要润滑就好。将它灌进梅世子口内,不消片刻,凭你什么物件,定能吐出来的。”
“哦?此法子果然有效吗?”
墨世钧朝墨连玦挑眉,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与墨连玦自然知道灵珑冥想练功之事,可这会子看她不着痕迹地帮忙教训登徒子,忍不住怀疑她方才莫非是醒着的。
灵珑不知墨世钧所想,却是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表哥,这法子绝对管用。”
孟之郎将折扇合拢,朝着门外喊了声“阿武”。
片刻之后,一个劲装男子提着一个硕大的油壶走了进来。
众人侧目去看,莫说精致了,那壶里的煤油,竟是用来点户外灯笼用的墨黑油。
灵珑深深地看了那阿武一眼,不是她的错,她只说用煤油,却没说是如此劣质的煤油。她心内默默念叨,不忍直视,便悄悄地移出了人群,选了个最远的角落站着。
墨连玦见灵珑离开,一个甩手,便将梅行文重重地扔到了地上,发出好大一声碰撞声。
梅行文被摔得七荤八素,却仍旧第一时间扯出了嘴里的丝绢帕子,强忍着疼痛爬起来道,“靖王爷,世子爷,这东西还是不取了吧,您二位说的对,许是旁人闹着玩,许是入口的东西也不一定。这会子兴许都消化完了,恐怕什么方法也不顶用了。”
梅行文这话说得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可总算将意思表达清楚了。
墨连玦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叹口气道,“梅世子若不想取便罢了。可惜受了这会子罪,竟是白白受了。”
墨世钧颔首道,“九哥说的是,竟也不知是何物件,奈何梅世子受不起折腾,倒也罢了。只日后莫要怪罪你我不顾同窗之谊便好。”
灵珑乖乖地躲在墙角,看了眼墨连玦,又看了眼墨世钧,然后眨眨眼睛,继续看戏。
梅行文本是打定主意不取了,可这会子听着墨连玦和墨世钧你一言我一语,又忍不住心动。他当着众人的面儿被揍了这许久的功夫,东西取出来倒也罢了,好歹证明他所言非虚。可如今揍也挨了,东西却没取成,岂不是愚蠢东西干了蠢笨事儿,得不偿失吗?
他用衣袖摸了摸脸上的脏乱,挺起胸膛道,“靖王爷,世子爷,您二人今日助我,行文感激不尽。东西既取来了,试试看也无妨。行文豁出这条小命,也定要将这贼人找出来。”
贼人吗?
墨连玦微眯双眼,皱着眉头道,“梅世子,你今日怕是身子有些虚损,要不,过几日?”
墨世钧搭腔道,“对呀,梅世子,虽不知道是何物件,过几日只怕不妨事!”
梅行文想着今日的经历,虽个个皆为他着想,他却苦不堪言。莫说再经历一次,怕是听到此法便会撒腿就跑的。
他定了定心神,扬了扬下巴道,“不,靖王爷,世子爷,你们不用再劝我了,行文心意已决。”
墨连玦颔首,颇为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左肩膀,墨世钧则郑重地拍了拍他的右肩膀。
梅行文立时滑落几滴热泪,旁人都瞧不起他,不成想今日却得了靖王爷和世子爷的认可,他悲壮地说了句“来吧”,随即便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孟之郎朝阿武打了个眼色,阿武会意,一手提着油壶,一手拎着梅行文便走出了上书房。
墨连玦轻轻扫了眼灵珑,率先迈出了步子。
男子们彼此对视,立时便跟了上去。
看戏要看全套,未完待续会让人抓心挠肝的难受。
于是,上书房内便只剩下一众的女学生,并一个只顾垂眸求学的左大人。
小姐们窃窃私语,有胆子大的,竟然率先朝着门外奔去。
有一便有二,三三两两的小姐们陆续走出了上书房。
灵珑却朝着梅菲儿等人摇了摇头。
梅菲儿挑眉,迈着优雅的步子来到了墙角,顺便将苏艳洛和柳家姐妹也带了来,“灵珑,缘何不能看?”
灵珑尴尬地挠了挠头,“梅姐姐,不是不能看,我是怕你们看了吃不下早膳。”
梅行文如今的面貌已经邋遢不堪,若再沾染了上吐下泻的污秽之物……
灵珑摇摇头,拒绝联想那样的画面,仿佛只想象着,便令人作呕。
灵珑的话音才落下没过久,小姐们便惊慌失措地逃了回来。有的用丝绢帕子掩着口鼻,有的拼命压抑着胸腔间的恶心感,那小模样,煞是可怜。
梅菲儿几人愕然,眼瞅着返回屋内的人越来越多,不好细问,静默无声地返回了座位上。
路嫣然是最先跑出门外的,此刻已经煞白了小脸,可怜兮兮地拍着胸脯。
灵珑见状,悄悄将她的小手扯了过来,用力按压着她腕上的内关穴,“路姐姐,可好了些?”
路嫣然仔细感觉,果然舒畅不少,忍不住嫣然一笑道,“果然好了许多。妹妹真厉害,除了对弈和作画,竟然还懂得医理。今日若没有你,梅世子体内的珠子怕是取不出来的,那可是玛瑙,足有红枣般大小呢,啧啧,可怜见的,多亏了妹妹。”
灵珑尴尬地笑笑,不敢居功。
梅行文将东西吐出来,这会子看着自然无碍了。可那煤油却会在体内长久挥散不开,怕是短时间内都不会爽利了。
唔,倒也不会特别严重,左不过多跑几次茅房罢了。
想来他是世子,府里的茅房该是够用的,只莫要因为跑得不利索,脏了衣裳倒是真的。
上书房外。
梅行文本就挨了揍,这会子又因为吞食了煤油上吐下泻,竟如一坨烂泥般瘫在了地上,莫说跑得利索,竟连站直身子也是不能的。至于那衣裳,呵,已经脏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各家少爷默默后退,唯恐那污秽之物喷溅到自个儿身上。他们虽爱看热闹,可若因为看热闹失了风貌,心中却是万般不愿的。
梅行文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呻吟,于瑟瑟秋风中独自颤抖着。
墨连玦冷哼,抬起阔步朝外院走去。
若不是怕惹恼了镇国公府,这点子惩罚他还真有些不满意。
墨世钧一看主角走了,连忙拍了拍孟之郎的肩膀,脚底抹油,亦遁逃而去。
孟之郎看着那两人潇洒的背影,反手指了指自个儿,顿时唉声叹气。又是他,每次收拾残局擦屁股的人,都是他。哎,谁叫他们一个是王爷,一个是世子,偏他是个无权无势的穷苦百姓呢。
孟之郎发完牢骚,不急不缓地走到了梅行文跟前。他本打算将梅行文踢醒,好歹找个人送他回府才好,这秋深寒凉,若真落下病根,怕是皇后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
可他抬起脚却发现,这般污浊的身子,他竟有些无从下脚,可脚抬起来,总不能够凭白落下吧,于是便控制力度踹了踹梅行文的后脑勺,“梅世子,梅世子,你还好吗?可要派人送你回府?”
梅行文拼着老命睁开了眼睛,声若细丝地喊道,“回去,送我回去,快,送我回去,孟公子,送我回去……”
说完,便“碰”的一声磕到地上,立时昏死过去。
孟之郎无意识地摸了摸额头,该是很疼吧。他瘪瘪嘴,抬起右手朝虚空中打了个响指。
少时,阿武满脸不情愿地落在了地上,却迟迟不肯靠近梅行文。
孟之郎嘴里“嘶”了一声,抬脚便朝阿武踹了过去。
阿武侧身躲过,飞身而起,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了树梢上。
嘿,小兔崽子,连你也敢欺负本少爷,都他妈当少爷我好欺负是吗?
孟之郎如此想着,琢磨着法子要惩戒阿武,却见他铁青着脸色又飞了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又大又厚的麻袋片子。
众人尚在纳罕之际,却见阿武将麻袋平铺在地上,右脚起落间,梅行文便摇摇摆摆地滚到了麻袋上。
阿武利落地将麻袋一卷,像扛死猪一样将梅行文扛在肩上,足尖点地跃起,踩着屋脊房檐奔着西角门而去。
孟之郎松了口气,墨连玦做事向来仔细,定会在角门打好招呼,阿武只要将梅行文送回镇国公府,今日这事儿便能了了。
至于他们哥几个,嘿,自会摘得干干净净。毕竟,取东西是梅行文要取的,灌煤油也是他要灌的,至于脏兮兮的回府,哦,自然也是梅行文亲口要求的。
孟之郎虽如此想着,对着诸位少爷却皱眉道,“诸位,今日之事各位皆在场,是梅世子坚持要将那玛瑙取出来,我与靖王爷、世子爷才不得已挺身而出。不料,竟然出了些许意外,亏损了梅世子的身子。小弟对此番结果深表遗憾,若日后镇国公府追究起来……”
孟之郎话说到半,便不再继续,有些懊恼地拍打着灌木,低头不语。
“孟公子,今日之事,众人皆看在眼里,且不论谁暗算了梅世子,只说取之前,靖王爷和世子爷几番劝告,这事儿也赖不到旁人头上。你且放心,日后若国公府追究,我等皆可为你作证。”
“是啊。孟公子请放心。梅世子第一天来上书房读书,便遭人暗算,可见是天怒人怨,怪不得旁人的。否则,这么多公子小姐们在上书房,旁人皆没事,怎么偏他就受了暗算。”
一位朱红色衣衫的公子义愤填膺地说,孟之郎心内嗤笑,却快步上前扯了扯对方的衣袖道,“楚兄,有些话你知我知便好,休要说出来。这里是皇宫,当心隔墙有耳。”
那被唤作楚兄的男子即刻涨红了脸,梅行文曾经抢了他的妾侍,他自是巴不得他不得好死。可镇国公府权力滔天,他在皇宫内墙嚷嚷,若被有心人听了去,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会子听了孟之郎的劝告,顿觉后悔,有些胆怯地瞄了眼众人。
孟之郎会意,朝着众位少爷拱手道,“诸位都是京都少杰,自当团结友爱。楚兄不过一时失言,还请诸位能替他保守秘密才是。”
这些少爷虽都是各府嫡系,被人称为“京都少杰”却是第一次,少不得挺了挺腰杆,保证不会将今日之事外泄出去。
孟之郎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拍了拍红衣男子的肩膀,提着步子出了上书房。
那楚兄感激不尽,望着树梢晃动的枝杈感叹道,“多好的孟公子啊,只是可惜了……”
众人来不及问何事可惜,却从上书房传来了左大人带着几分咆哮的嗓音,“早读未结束,人都到何处去了?”
公子们齐齐打了个冷战,一路小跑着返回了上书房,却见原该低头读书的左大人,正手持戒尺、横眉冷对地等在书案旁。
左大人名叫左功明,乃寒门举子出身,因善文墨好钻研,殿试结束便被分到了翰林院做侍郎。侍郎这个官职不算太小,若好好经营,将来混着实缺美差倒是也便宜。只可惜他不善交际,平日里除了览书阅文外,便是归整翰林院大大小小的档案书籍。顶头上峰嫌他木讷,寻了个懒散懈怠的由头,一纸诉状递到了御前。
乾帝对左功明颇为爱戴,略一思索,便委任他做了上书房行走。上书房内皆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尚书、太傅等人,品性端正不说,还喜欢结交好学钻研之辈,左功明很快便得到了赏识。但凡夫子休假,便请了他来代课,一来二去,因着通俗易懂的教学法,倒是另外开辟了一套教学风格。
路嫣然脆生生地讲着,顿了顿道,“不过,左大人也有个习惯,被学生们诟病许久。那便是他一旦发现新书卷,不翻到最后一页绝不罢手,有时候竟是放任学生们自由出入上书房。但是多数时候,他总能在最后一刻醒悟过来。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们,便会被他惩戒得很惨很惨。”
灵珑点头,瞄了眼姿势怪异的公子们,忍不住咋舌。
这确实算得上是“很惨很惨”了,竟然命令学生们坐在桌子上,趴在椅子上抄写《策论》。
先不论这《策论》共有八十四卷、两千三百五十六页,仅凭这血液逆转的销魂姿势,也尽够学生们喝上一壶了。
况且当着众位小姐的面儿,墨发飞散而下,脸面涨得通红不说,还时不时会从桌子上摔下来。
风度什么的,竟被摔得一点渣儿也不剩了。
灵珑摇摇头,对左功明由衷的钦佩,显然这夫子很有些智慧,至少她阅览杂书成堆,也未曾遇到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惩戒方式。
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她明日练功要更加小心才好,起码要在左夫子看完书卷之前醒过来,不然……
路嫣然见灵珑不言语,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头羞赧道,“灵珑,你莫嫌弃姐姐学那些长舌妇,听东道西。姐姐愚钝,不若你这般聪慧,怕被夫子不喜,早早地撵回府去。姐姐倒是无碍,左不过跪几天祠堂倒也罢了。可我祖父乃是太子太傅,是皇上亲封的上书房总师傅,我若真给撵回去,定然累及祖父的声名。这才悄悄打听了夫子们的情况,不过想着投其所好,将上书房好好读下去罢了。”
灵珑见路嫣然会错意,连忙解释道,“姐姐多想了。灵珑是受了几分惊吓,怕改天犯了错,也被夫子这样惩罚,看起来颇为难堪。”
路嫣然俏皮地眨眨眼道,“你若不偷偷地睡觉,定不会被夫子惩罚的。”
灵珑一惊,路嫣然明明坐在她身后,竟然连她“睡觉”也看到了吗?
她故作尴尬地挠了挠头道,“竟被姐姐发现了。灵珑择席,昨夜无法安枕,这才不小心犯了瞌睡。灵珑失礼,让姐姐见笑了。”
路嫣然笑笑,拍了拍灵珑的手腕道,“妹妹下次还是带件衣裳的好,着了寒凉到底不妥当。”
灵珑暗暗松了口气,揽着路嫣然的手臂甜甜地应道。
阿武将梅行文扔到镇国公府,朝着那金光闪闪的铜漆木门狠踹了几脚,闪身便掩到了梨花高墙外。
“谁呀?”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黝黑壮汉打着哈欠出来,先是左右张望,未曾见人,随后便发觉门口扔了一个破布麻袋。他嘴里嘟囔一句“真他妈晦气”,抬脚大脚便将那麻袋踹飞了出去。
那麻袋咕噜噜地滚下了台阶,滚出一道浅浅的印痕,顺便滚出一个污脏不堪的男人。
壮汉定睛一看,瞬间吓白了脸色。他左右观望,眼见四下无人,瞬间松了口气,提起嗓子高声喊着“来人啊,世子爷出事啦”,一把将梅行文抱起进府门而去。
阿武从高墙后闪了出来,抬起胳膊嗅了嗅,随即深深地皱眉。他踩踏着墙壁一跃而起,径直朝着东南方而去。
那大汉一路高喊着将梅行文抱进宅院,不管不顾地踢开了卧房的门,直奔床榻而去。奈何梅行文实在脏污得够呛,连他这般粗糙的汉子也着实有些放不开手脚,只能向梅行文房里的大丫鬟征求意见道,“梅香,世子这般,真要放在榻上吗?”
梅香捂着鼻子皱眉,随即眼睛一亮,指了指左侧的梅兰竹菊屏风道,“铁头大哥,不如你把世子放到屏风后的浴桶里吧,好歹也清洗一下,夫人见了也好交代。”
“嗳!”
铁头木讷地应了一声,抱起梅行文来到隔间,直接将他丢进了木桶里。
梅香张了张嘴,那是昨夜的洗澡水。昨夜梅行文缠着她胡闹,闹着闹着便闹到了榻上,这等杂事便被她抛到了脑后。她咬咬唇,本想吩咐铁头将梅行文捞上来,可人已经丢下去,再捞上来也是透心凉,何况时辰尚早,灶上怕是来不及烧洗澡水。她冷眼看着梅行文那般脏乱难看的模样,索性跺跺脚,摆着腰肢返回了卧房。
梅行文本已虚脱,被那冷水一刺激,竟悠悠地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环顾着四周,莫名勾唇笑了笑。
铁头凑近头颅喊了声“世子”,梅行文摇摇晃晃地点头,指了指铁头,又颤巍巍地指了指自个儿,奈何嘴唇乌青发紫,却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铁头想着踹在梅行文身上的那一脚,心内便有些发虚。他本打算稍后便寻个由头向管家请辞,可若梅行文此刻便醒了……
铁头内心烦乱,拉扯着梅行文的手臂便忍不住松懈下来。
梅行文没了支撑,“扑通”一声滑进了浴桶里,随即便彻彻底底地晕死过去。
铁头深深地松了口气,扯开梅行文的衣物,粗略地为他涮了涮,然后像拎个小鸡仔一样把他拎了起来,滴滴答答地走向了卧房。
梅香用绵软的布巾为梅行文擦拭身子,然后便为他穿了一套月牙白的中衣。
铁头见再无其他,朝梅香点点头,直接从窗口蹿了出去。
梅香见铁头有门不走,却学那起子宵小之辈跳窗而逃,侧耳一听,果然听见一阵踢踢踏踏地声响直奔卧房而来,她用小手沾了些茶水在脸上,取了方丝帕抽抽噎噎地哭着,下一刻,那紫檀木门便被镇国公夫人一脚踹开。
梅香连忙起身,哽咽着道,“夫人,您快来看看,世子这是怎么了,明明昨晚还好好的,今日便成了这幅模样?”
镇国公夫人恶狠狠地瞪了眼梅香,一把将她推到了窗棂上,“狐媚子,日日缠着我的文儿,若我文儿有个三长两短,便将你们这起子小蹄子通通卖到花楼里,叫你们爱爷们儿爱个够。”
梅香被推到窗棂上,额头撞得生疼,却乖乖趴在窗棂上抽抽噎噎的哭。镇国公夫人惯爱打骂奴婢,她若起身,镇国公夫人定以为她伤得太轻,下次磕碰怕是连命也要保不住了。
镇国公夫人不理会梅香,转身来到床头时,却早已换了温柔慈母的形象,“文儿,文儿,你醒醒,你看看娘,你哪儿不舒服你告诉娘亲,娘亲为你请太医,咱们镇国公府家大业大,你有什么诉求,娘亲都能满足你。”
镇国公夫人这话并不是没来由的,她溺爱梅行文,梅行文便惯爱使着小性子装病,只要一装病,无论是纳妾娶花魁,还是抢占别人的地盘生意,镇国公夫人总能想办法为他达成。
今日,是入读上书房的头一日。梅行文本不是读书的料子,奈何皇上的圣旨在前,皇后娘娘的懿旨在后,镇国公夫人不得不诱哄着他进宫读书。
梅行文最近迷恋梅香,镇国公夫人却觉得这丫鬟太狐媚,唯恐梅行文日日思淫欲不思进取,这才狠着心肠没有答应。谁知道天还没有大亮,梅行文便闹腾起来,这一次竟比寻常日子都要逼真,听说还不嫌天寒地冻地躺在了府门外。
镇国公夫人听了消息,不慌不忙地穿戴梳妆,这才故作焦急地来到了梅行文的住宅。可她喊了很久,哄了很久,却不见梅行文吱一声。
镇国公夫人纳罕,忍不住抬手抚摸上梅行文的额头,随即拭了拭他苍白如纸的小脸,顿时惊吓,高声泣道,“我的儿,我的文儿,来人,来人啊,请御医,快请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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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取珠子的方式亲们还喜欢吗?小巫觉得不够狠,奈何这渣男还有用处啊,再多活一段时间呗。亲们有没有觉得墨连玦这醋意来得有些过火,莫着急,这都是有缘由滴,呃,一不小心就剧透了,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