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虽已换上单衣,但仍有些冷。天才刚亮街上就已经有了不少的人,卖菜的小贩赶紧在街道边上占了个好位置,时不时吆喝几句。李五更背着行头牵着小孩儿来到街角处,竖好算命幡,安好桌子,摆上铜钱、晃签筒、卦这些,再装出个世外高人样,等着冤大头来照顾他生意。
可过了大半天也没人来,李五更不免疑惑,他李算子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往前这时候桌前都挤得水泄不通了,今儿怎么还没人来
正埋头苦想,忽地传来一声吼:“活神仙哎”
李五更一个激灵赶紧搬着凳子后退了些,绷紧了背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桌子,心痛得厉害,这可是他花了一百文买的
“生了生了昨儿就生了还真是个大胖小子”妇人扭着圆滚滚的身子一屁股坐下,凳子不堪重负咯吱响了几声。
李五更瞥了一眼妇人不住拍打桌子的手,生怕她会一掌拍到自个儿身上,不动声色道:“恭喜夫人。”
得了他的话妇人顿时喜笑颜开,又同他扯了几句,凑过去小声地问:“可不可以再算一回”
名声大了规矩就有了,李五更的规矩便是一月不算两回卦,也就是来的人一个月内只能算一回。李五更向来是个严苛的人,特别是对自己,他咳了咳,给妇人使了个眼色。妇人登时领会,赶忙取下钱袋子拿出一锭银子。李五更看得眼都直了,却不料她又收了回去,换了半两碎银子出来。
半两也是钱,李五更接了,慢悠悠道:“不知夫人想问什么”
妇人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才放心大胆地说:“我儿媳生的前天晚上我做了个怪梦,梦见有团火跟着她追,结果这两天她精神头都不好,是不是惹上什么了”
李五更掐指一算,先是惊奇地啧啧两下,再向妇人解释:“夫人看到的火实为旺火,火即红,乃红红火火之意,是喜得贵孙的征兆。令媳刚产子,血气不足自然精神不济,多补补就好了。”
妇人一听喜上眉梢,竟是这样,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向李五更道了谢就拖着一身肥肉走了。李五更望着她的背影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句,真不是个东西,之前就听说她把自家儿媳妇打得半死,这回才生了儿子又来问是不是惹上了脏东西,怪不得上辈子她儿媳妇死得这么早
李五更这辈子是白捡来的,他早已死了一回。上一世他寡居的阿姐旧疾复发,可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走投无路之下他只有独自上崖去采药,没想到一个不稳坠下崖死了。灵魂在崖底游荡了几日,不料一道巨雷劈来,一睁眼,竟回到了三年前。
凭借前世的记忆他便做起了算命的无本买卖,日子倒也过得去,今年是他重生的第二年。
“小舅你真厉害。”何宝云扒着他的腿,仰头一脸钦佩地说。
李五更把这三岁大的小鬼头抱起来,给他暖暖手:“饿不饿”
“不饿。”何宝云懂事地摇头,肚子却咕咕叫。
李五更好笑,放他下来,把东西一一收了。“咱去买两个肉包,再捡两根骨头回去跟你娘亲炖汤。”
“好。”何宝云奶声奶气地回道,小手紧紧地拉着李五更。
穿过巷子,卖鱼的左边便是肉铺,铺子的主人姓林,在家排行第四,人称林老四。李五更小时候同他一起上过学,要打牙祭时都来他这儿买。
“给我来两根骨头。”李五更熟络地说道。
“好勒”林老四应下,挑了两根肉多的给他包起来,称也不称一下就给他。“十文钱。”
猪骨虽比不上肉,但也要六文一斤,又带了那么多肉在上头,两根绝对不止十文,林老四这又是在讲人情了。李五更也不说甚,摸出二十文放在案板上,道了谢提着骨头就走。林老四一看钱就多了,想把他叫回来,他却头也不回一下。
街上人多,怕挤着小孩儿李五更便把何宝云抱着。满鼻子的肉包子香味儿,李五更不由得暗暗吞了吞口水。今儿虽赚了半两银子,可他阿姐是个药罐子,钱都得省着给她买药,李五更平时也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何宝云啃包子啃得起劲儿,忽地抬头看见前面围满了人。“小舅,前面好多人。”
难怪越来越挤,这些人打堆做啥哩向旁边人一问,原是在看杂耍。李五更前头抱着后面背着也不好硬挤,便搂紧了小孩儿朝边上去。好不容易挤出来,却与别人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太挤了没看清。”李五更边说边抬头,待看清那人长相时微微愣了一下,心道――真俊
那人也怔了半晌,见李五更要走了才忙把他拉住,问道:“这位兄台,请问东风村怎么走”
这人要去他们村,正好与自己同路,不过李五更还得去抓药就不能跟他一起了。“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就能看见一条官道,再走一里路就是了。”
“多谢。”那人道,抬了抬肩上的包袱便匆匆走了。李五更不禁嘀咕,不知是村里哪家的亲戚,生得好看,人也客气。
挤出人堆来到济世堂,李五更在大夫那里拿了方子去抓药。抓药的伙计把药抓了包好给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五十文。”
李五更吸了一口冷气,问道:“怎么又涨了两文钱”
那伙计只冷冷看了他一眼,略带鄙夷地讥讽:“嫌贵可以不买。”
李五更气结,但也冷静地跟他理论:“这一年我都在这里抓药,半个月前才涨了价,说是最近当归不好买,可外头当归也才十五文一斤。现在又涨,也不是这个理不是”
“大夫看病写方子就不要钱啦”伙计反问,似乎不想跟他多说废话。“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后面的人还等着抓药呢。”
“买”李五更咬牙道,掏出五十文去拿药。这群混账玩意儿真不是人,药卖得比金子还贵。
买了药赶回村里,李长关正在门口等着他俩。姐弟两个的名字来源都很简单,阿姐出生的时候接生婆不在家,门一直关着,故名长关,而李五更就更随便了,五更出生,故名五更。
“买那么多东西做甚,也不知道省点自己用。”李长关嗔骂他。
李五更摸摸鼻头:“阿姐你快进去,外面风大。”
何宝云乖巧地去牵他娘亲,把剩下的那个肉包塞给她。“娘,给你留的,趁热吃。”
看着娘俩正亲昵地谈话,李五更放下东西提着猪骨进灶屋去收拾。他爹娘死得早,打小便是阿姐带着他。小时候就算穷得揭不开锅了,他阿姐还是四处借钱将他送进了学堂。只可惜这个世道读书没出路,没点关系也出不了这破地方,他只能回来当个山野村夫。
他姐夫何万千也是个遗孤,人倒也不错,可就是个短命的,何宝云出世没几天他就死了。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李五更便在何宝云一岁半的时候将他过继到自己门下来养,不时也会叫李长关过来吃饭。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接回娘家的,否则他阿姐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