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知道谷玮是被挟持来的,在这里这种事并不新鲜,也没有引起他多少注意。
后来被洪哥指派当他的“师傅”,发现也就是跟自己的小儿子一般大,还是个刚下学的孩子,心里的同情就多了些。老何自己不识字,出来几年了跟家里没有通过书信,一直担心家里的情况;见到谷玮现在的处境,的同时也更担心自己孩子们辍学后工作境遇,心不由己的把这些同情关心转移到了他身上。
老何“接收”了谷玮后,看他话不多干活也实在,怕逞能累伤了身子,多次提醒让他悠着点、存气留力慢慢干;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别等出去了落一身毛病。即使谷玮照着老何的嘱咐耍了点奸滑,又干了几天后也是强撑了!同寝室里的也都知道他夜里睡不好,老何仗着自己“资历”老、在人前说的上话,只有安排同班的多担待些,自己能替的也会替他干点;在记工的和“土条”面前能维护的维护,不能维护的打掩护……。
没想到谷玮的状态突然就好了起来,观察了几天看他不像赌气也不像逞能;而且这家伙干完份内的还找杂活干。露天厕所这段时间没派人清理,臭气熏天不说,屎尿已经快漫到路上了;谷玮主动清理后还拉土垫上,又找来几段长短不等的石条、断电线杆铺一条路,这样人们“方便”就能走到里面一点。铁锨把子、切刀钢丝什么的断了坏了他也会抢着去杂物间找来换上……。
干得多、吃的就多,而且胃口越来越大,精气神明显上来了,跟打了鸡血似的。老何刚放心一点,发现这两天他情绪又不稳定了。
怎么回事?……中秋节到了,想家了吧?即使人们故意装糊涂不说,又有几个人会不记得呢?老何想!
两天后的下午,刚开工了一个多小时,不知道土质太干还是不小心进了杂物,土条出着出着不出了,后边的传动皮带“吱吱吱”打滑,大家知道砖机卡住了。
“土条”骂骂咧咧的一边关电闸,一边让人上去清理;像这种卡机,机器并没有问题,只要有人从砖机的斗口进去,把里面的土一点点清理干净就行了。砖机泥斗下边是漏斗状,底部横着一条螺旋轴承,清到最后不好立脚,需要一定的“技术”。大家刚干了一阵,知道这个活不好弄,又巴不得多歇会,都在哪装糊涂。来电回来等了一会儿,“土条”见没人主动请缨,火就上来了,指着这些人的鼻子大骂了一通;然后还是派谁去谁在那磨叽,没办法,法不责众。
“土条”看到蹲在一边的谷玮,“小玮,你上去弄。”难得跟别人说话这么温柔。
“没弄过”谷玮最恨他,这两天正心烦,言简意赅。
“小王八蛋,没弄过你不会学啊?今天就让你学……,上去……呵!你还敢瞪我……”“土条”看他那不忿的样子来了气,想趁机立威,嚷了半天谷玮连挪地方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还“鄙视”自己,抓着身边的一块泥巴砸在了谷玮的身上。
“土条”正准备把抓着的第二块也扔过去,发现那家伙竟然起来了,刚想得意,咦!他怎么朝自己来了,手里还攥着铁锨!他这是什么眼神?已经知道不对,赶紧在周围找家伙,从旁边人手里夺过来把铁锨,回头就看到谷玮举着铁锨“忽”地朝自己头上拍过来了,来不及挡,也挡不了!“土条”哪想到他这么二性,吓懵不会动了,就站在那瞪着眼看铁锨向自己头上落!这时老何突然闪到了他俩中间。
“玮,你想干什么!”一向温和的老何严厉的喊。
在谷玮心中老何就是父亲一样,又站在自己前面;这时已经收不住手,只能手一偏,擦着“土条”的胳膊砸在一边的地上。“砰”的一声把“土条”吓得一抖才回过神来,看看身边被铁锨拍得凹下去的地面;知道谷玮这次真是下死手了!指着他,嘴唇哆嗦了半天硬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好了,好了!我上去,小玮没干过,个子又高弯不下腰……”老何赶紧解围。
“不行,你也不准去;要去他自己去”这次是谷玮不认了。
“凭什么?凭……凭什么?”“土条”缓过劲了,气急败坏的叫。
“凭什么?你跟我们是不是一个班组的?凭什么重活累活都让我们干完了,你还在这跟大爷似的想指派谁指派谁?你自己为什么不上去弄?”
“我不会……我也没弄过!”“土条”被呛急了,声音小了很多。
“不会你不会学啊?今天正好是机会”谷玮拿他自己的话气他。旁边的人笑了起来。
“……”
“怎么回事?谁让你们停下来了?”洪哥边说边走了过来。
“洪哥,谷玮他……他打我”“土条”看洪哥过来了,跑到他身边指着谷玮尖叫着告状。洪哥把他上上下下看了几眼,没见的被打的痕迹;这段时间谷玮给他的“印象”不错,也要维护班组的“团结”,没接他的话。
“砖机卡着了,……我正要上去弄!”老何赶紧接话。
这样的事经常有,洪哥嗯了一声,递给老何一支烟,然后给周围会吸烟的人打了一排子,也没走,看着老何在上面忙活。
过了十几分钟,老何从斗里出来,并没有下来;一只脚踩在砖机头向外延伸部,一只脚踩在斗边上,斗比机身高,老何的脚放的就会一只高一只低,他擦了一把汗,对外边的人说:“应该差不多了,机头那还有点,够不着,把电送上试试,不行我再下去弄。”
洪哥又递给他一支烟,还没点着,电机“唔”的响了起来,接着砖机整个颤了一下。就见老何踩着斗的右脚猛地一滑,整个人就朝斗里下去了,老何慌忙把两只手分开,分别抓着两侧的斗边不让身子栽下去,然后就想把身子撑直。
“啊!……”就在大家刚松口气时,就听见突然老何叫得不像人声,两只手松开斗边抓向他伸往斗里的那条腿,人也像给什么拉扯似的使劲向外挣。
大家都被他的叫声和动作吓愣怔了,没有一个人动;谷玮猛地回过神来,伸手抱住老何的腰,用力向外拉,这时砖机出口处有血溢出来,大家这才知道真出大事了,赶紧有人帮着谷玮把已经挣脱的老何抬下来,有人去停电。
老何的右脚没了!这是人们第一眼看到的景象;整个小腿已是血肉模糊、鲜血喷涌,右脚不见踪影,只有像破棉絮一样的碎骨烂肉跟足踝连着。这时的老何已经叫不出声来了,只是抱着腿、瞪着眼、牙关紧咬“呼哧呼哧”的从嘴角喷气。
旁边的人这时有的在呕吐,有的在团团转无所适从;谷玮顾不得解扣子直接把自己身上的衬衫脱下来,手忙脚乱的缠在老何的腿上,一边缠一边厉声喊叫:“快叫人,……快找车去医院……”
衬衫一转眼就沁透了,谷玮知道这样不行,让人双手掯着老何小腿下侧,减缓出血速度;起身在周围像没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找到一段细塑料绳,拿过来把老何的伤腿从腿肚子下面紧紧的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不再喷血了才住手,让人把他的伤肢抬高,再回头看老何怎么样。
这时的老何脸上汗珠滚滚,浑身肌肉僵硬,嘴里还是那样“呼哧呼哧”咬着牙喘气。这时有人端过来一碗水,一下子泼在了他脸上。
“嗷!……”叫出声来了,老何刚才是痛闭气了!
洪哥全程都在旁边,刚开始大家手忙脚乱时他已经懵了,还是比他大两岁的“土条”先反应过来后把他拍醒的。再看到老何的伤势,顾不得其他的了,跌跌撞撞的向外边跑边喊“……××……把车开过来……快点……!”
前后也就是一两分钟的时间,这时的老何一直在惨叫,只要能叫人就暂时没事。洪哥正在指挥司机给他那辆小货车调头,大家看看周围环境,知道车根本不好进来,不能再等了!几个人把老何平着抬起来向外面赶去。
把老何放到已经铺了几层草垫的货车斗里,谷玮准备上车陪老何,这时洪哥过来边把车旁的人赶开边说:“好了好了,人多了添乱,该干嘛干嘛去!……赶紧回去把砖机那边收拾干净,今天可以提前一小时放工……。”
谷玮一直在老何身边,这时车斗里已经上去了两个陌生人,看来是准备照顾老何的。也知道洪哥是不会让自己去的,帮老何头上的冷汗用手擦掉,就准备转身闪开。
一直惨叫的老何突然一把抓住谷玮的手臂嘶哑着声音说:“回去……谢谢你了,……回去……把衣服换了……嗷……。”然后用拉着谷玮的手使劲攥了两把,松开谷玮的胳膊又叫了起来!
谷玮愣了一下!看看自己身上的鲜血,也确实要回去换衣服了!这时小货车已经启动向外大门外开去。不对!他为什么要攥我两下?……回去?回哪去?……他是让我回家吗?谷玮的心跳开始加速起来。他又是怎么知道我想逃跑的?谷玮回头看着正在缓缓关闭大门,这就是我要等待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