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快靠近凌晨三点的时候,当原定于这个时间会来县城外部接人的军用直升机被阿里城内的闻榕上校临时阻截空中信号,并被告知立刻去往完全相反的一个方向之后,两个年轻的飞行员瞬间都有些愣住了。
“阿里城已经被微生物全面渗透!无线通讯信号发射站就快被完全摧毁了!所以马上帮我联系闻将军!告诉他原计划必须现在做出改变!你们自己记得小心避开天空中的那些鸟类!不要误伤!务必让山底下的人也配合他们一起应对接下来的雨后微生物爆发!听到请回答!”
那头的闻榕压低着的口气听上去很严肃也很紧绷,伴着无线电极不稳定的电流声,两个飞行员都清楚地听见有大量的枪声和恐怖尖叫声在那头响起,这让他们瞬间沉下了脸色的同时也赶紧回了句。
“好……好的,闻上校!您请放心!”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两个飞行员都赶紧准备改变开始的降落地点,并试图先远离一点那些红色的异常气体,再赶紧通过空中通讯设备向塔钦汇报这件事。
飞机的螺旋桨声在夜色中卷起大片大片的风雪,也让他们在半小时后顺利地靠近了阿里城外的另一块临时空地。
而虽然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这里临时聚集的老人和孩子们给弄得眼睛都红了,更甚至亲耳听见他们因为与家人分开而不自觉发出的啜泣声也让这两位年轻人有些心头发酸。
“孩子们,我的儿子还能回来吗……他说要先留在阿里城,和那些军人们一起守护我们的家……他还能回来吗?
没有争抢,也没有吵闹,听从着指示一个个上来找好位置坐好的藏民们看上去都安静而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穿着厚实藏袍的老阿妈用很生涩的汉语问了前面的飞行员这么一句。
听到这话,两个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飞行员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半天才红着眼睛勉强地安慰了大家几句又把飞机给起飞了,当第一趟平民被顺利送到山脚时,两位飞行员也没耽误太多时间就准备返回阿里城接下一趟人了。
可在这个看似一切顺利的当口,积攒了快有十几天的雨水却伴着红色的雾气而开始从天空中缓缓降下,而明显感觉到空中能见度因为下雨而越来越低,其中一位飞行员只能皱着眉和自己的同伴交代道,
“要不我们先找个临时降落点吧……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恩,好。”
两位飞行员意见达成一致之后就准备往积雪消融的地面靠近,但他们不知道这场红雾之后有些不知名的怪物已经从下方盯着他们很久了。
当距离下方陆地已经越来越靠近时,忽然,一阵恐怖怪异的骚动毫无预兆地从外面传来,先是有十几个长着四五个大眼睛的红色瘤状物一下子砸在了他们的前挡风玻璃上,接着无法维持平衡的飞机也被迫摇晃了起来。
两个飞行员见状脸色大变,当即就准备想些应对的方法,但迫降在悬崖边之后紧接着左侧机舱门就被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液态溶解声弄得开始腐烂变形,不过十几秒就有七八根沾满了大量绿霉的菌丝伸了进来。
因为这一切来得突然,所以实际作战经验并不充足的飞行员们只能手脚发软,面色惨白地一时间也不敢动弹。
而就在这些粘稠恶心的菌丝即将涌入机舱又把围捕到的猎物分食干净时,有一种浓郁奇异的花香味道却从外头的雪地上隐约飘散了进来。
瘫软在驾驶座的飞行员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接着便听着外头传来那些怪物们畏惧尖锐的嘶吼声,又过了大概四五分钟,才有一只细瘦苍白的手从外面慢慢地打开了已经被损坏的舱门。
与此同时,一个带着眼神莫名有些危险味道的英俊男人也把头探进来打量了眼他们,又显得有些疑问地眯起眼睛问了一句。
“都没事吧?”
“谢谢,谢谢……”
被这个男人救了一命的飞行员们已经被吓得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毕竟只要想到刚刚那个堪比生化危机的情况他们还是有些后怕。
而见他们的确没什么事,也就自顾自地走进来又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因为严重的洁癖,蒋商陆下意识地就皱起眉擦了擦一下手上沾到的污血,等给自己点了个根烟凑到嘴边抽了一口之后,他才转过头冲两个飞行员开口道,
“你们这是要去阿里城是吗?”
“对,您……怎么知道?”
“我正好也要过去,本来以为这次要我自己走上去了,现在看来,我的运气不错,我还没走几步,你们自己就从天上忽然掉下来了。”
虽然蒋商陆的本意看上去是想缓和一下此刻紧张的气氛,但是惊魂未定的飞行员们还是有点笑不出来。
而听到其中一个小子一脸好奇地问了句他现在去阿里城这种地方干什么后,本来在低头调整着自己手上的那个戒指的蒋商陆先是抬起头来,又显得挺意味深长地回答了一句。
“去找人。”
这般简短地回答完,重新低下头的蒋商陆也不打算详细解释自己的目的,事实上现在这种情况,他也并没有什么和人聊天的心情。
而想到自己最后留在藏庙里的那封给明天早上一定会去找他的谢沁的信,他就在沉思了一会儿后,显得很懒散地冲前面那两个因为他接下来的话而面色惨白的飞行员笑了笑道,
“先赶紧检查一下右侧发动机有没有明显损坏,然后尽快离开这里吧,我已经感觉到有一些很不友好的味道在靠近我们了,大概……还有五分钟时间就又要爬进来了吧?”
……
寄生在遏苦身体内的王志摩独自蜷缩在黑暗的墙角中,从空中不断的落下来的雨水滴落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
一切都和过去的很多次一样,无人的山洞,阴暗的小巷,潮湿闷热的下雨天,他这样的生物就是要在这样肮脏恶劣的环境下才能生存下去。
他听到外面的动静很大很吵,血腥味和惨叫声汇聚成一片可憎可悲的人间地狱,但情况似乎正在朝向一边倒,因为有个叫闻木头家伙显然这次相当有耐心地等在这儿故意阴了他一把。
而想到这儿,王志摩就这么侧着头听了一会儿古怪地笑了笑,接着又对自己身体里的遏苦自言自语了一句。
“遏苦,你说要是外面那些相信了我的话的微生物到明天早上才知道,其实他们好不容易求来的白天和阳光就是杀死他们的最好武器,他们会不会恨我这个岁?”
遏苦闻言不言不语,事实上属于菩提树的气息已经在这具身体里变得越来越微弱,而王志摩没有听到回答也只是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后,接着伸了个懒腰微笑着开口道。
“不管了,反正他们也没机会知道我其实也是在利用他们了,毕竟他们那么向往阳光,那我只能尽可能满足他们了,反正我不喜欢阳光,我就喜欢呆在这样又脏又臭的角落里一直不停地淋雨,这才是我这种心理阴暗,又爱记仇的怪物最好的归宿。”
这般说着,王志摩便慢慢地走出了这个角落,他知道外面现在有个人正在等他,这个人曾经是他的朋友,也给过他最宝贵的友谊。
只可惜物种的先天差距让他和所谓的生命之树注定成不了能交心的朋友,而一脚脚踩过飞溅了一地的断肢和血污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王志摩眯起白色的眼睛地盯着远处白发的闻楹勾起嘴角絮絮叨叨地开口道,
“挺厉害啊……终于也学会背后阴我了?难怪我感觉到这里现在除了我们两就只有一些死人了,不过也好,正好留一个好好说话的地方,恩……那个马莎的小丫头也被你给送走了?那是不是说明原点……现在就在你身上呢?不过闻楹,我爸去哪儿了?”
“被我送回第四象限去了,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被闻楹的回答猛地微微僵硬住了背脊,王志摩虽然脸上还在笑,但是笑得已经很恐怖阴森了,而知道这个看着不爱吭声的家伙现在就是在故意激怒自己,而且明显已经成功了,脚下的土壤里已经有大量的白色菌丝伴随着怒气涌出来的王志摩只看着他又微笑着地开口道,
“你知道上一个做出这种蠢事的次旦拉姆是什么下场吗。”
闻楹听到他这么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说话。
“我把这些菌丝狠狠扎到了这只鸟的脑子里,让我身上的孢子吸光了她的脑浆,她现在就呆在第二象限里,你想去看看她快被那些饥肠辘辘的微生物吃光的尸体吗?我可以马上就送你去。”
他恶毒的话语并没有引起闻楹的任何反应,事实上白发青年看向他的眼神里连基本的愤怒和厌恶都已经没有了,只有些许难掩复杂的情绪在慢慢波动,而见状只是嘲弄地眯起自己白色的眼睛,王志摩玩笑般的耸耸肩又显得心情不错地开口道,
“哦,我差点都忘了,你已经和我一样成了彻底没人性的怪物了,怪不得看到我故意弄出来的这些事,你也没有什么反应了……其实你这个人的性格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还记得你上次是怎么凶得要死的反驳我的吗?”
“你说,王志摩!闭嘴吧!我才不会为了你们这些人去牺牲我自己呢!我就是这么自私!而且你们不许明着说我自私!不然我就要生气了!哈哈!这个世界上怎么会你这种总是活得很理直气壮的人啊?可你当初既然是这么觉得的,现在又跑来阻止我这是为什么呢?是想为了次旦拉姆这个可怜的母亲复仇?还是被这些无辜的人主持公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啊闻楹……”
他用词尖锐的话让闻楹终于起了一丝反应,而在月光下逐渐恢复自己不断张开,不断长大的美丽树身,又抬起头看了眼自己树上那些俨然已经呈现出枯萎结荚的凤凰花后,终于下定决心彻底展露出自己生命之树一面的闻楹难得显得很有耐心地用一种平稳的语气回答道,
“我这个人的确很自私。”
“真难得,你居然亲口承认了?”
“我之前确实一直没有尽到生命之树的责任,但是这并不代表我现在没有资格把你亲自送去地狱去。我早就说过,任何人都应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负责,这个世上经历过不幸也保持住原则的人大有人在,无论你曾经遭受过什么样的痛苦,光凭你对并没有伤害过你的遏苦做的事,你对这里所有无辜的人做下的事,你就该死一千次死一万次……你已经彻底无可救药了,太岁。”
这般说着,面对太岁绝对的威胁也没有丝毫退意的闻楹就抬起了血红一片的眼睛,他的脸上开始蔓延开一层艳红色的凤凰花纹路,眸子里也开始渗透出一层层残酷坚定的杀意。
他身上曾经短暂消失过的那抹华美的红也仿佛在一夕间忽然回来了,那一簇簇火红妖娆,明艳不可方物的凤凰花在天空中越开越盛,盛极了的香味弥漫开来瞬间弥漫在了阿里城的每一寸角落。
这一幕使那些红色花朵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只张开翅膀,天生就着绝对攻击力的凤凰鸟,璀璨丹霞映衬下的凤凰花就像是一副绝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的画,而见状的王志摩只是缓缓沉下脸,又嘲弄地伸出自己的手指勾了勾又轻轻翘起嘴角道,
“你尽管来试试看,看看现在的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杀了我。”
伴着太岁自己的话音落下,他们脚下的地底像是忽然被惊醒了什么可怕的怪物,无数怪异粘稠的菌丝从房屋内部,土壤深处翻动涌现,不断挣扎出来,像一头头贪婪腥臭的野兽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就和凤凰花缠斗撕扯在一起。
而亲眼看着眼前这几乎毁掉阿里一切建设的灾难发生,心中充斥着傀意和不忍的闻楹只皱起眉用尽全力地阻止着眼前的太岁继续发狂的行为,但在他的脑海中却忽然想起了那时他和蒋商陆在哈萨克的天鹅湖边,低头喂着那些野生天鹅的蒋商陆笑着和他说的那番话。
“……你别总是给自己太多压力,无论是生命之树还是其他和我们不一样的生物,在更遥远的时代其实都只是压根不存在的尘埃,据说在亿万年前,在地球形成之初的太古宙中,伴随着恐怖的火山爆发,一个暴躁充斥着怒意的冥古宙也积攒出了一场诞生新生命的力量。”
“一颗颗剧烈燃烧的陨石从遥远的外太空进入云层,化作火球砸在陆地上,随之而来的是地质活动剧烈,火山喷发遍布,熔岩四处流淌,而在那时的地球上,真的就这样持续遭到了四亿年小行星和彗星的攻击。”
“这听上去是不是很让人绝望?但是你相信吗闻楹?在这场也许一不小心就能彻底毁掉地球的灾难之后,地球上最早的海洋居然就神奇地诞生了,危海,宁静海,晴朗海,肥沃海和风暴海,我们这个地球上最早的五个海洋就诞生在这场灾难之后,此后的微生物,还有紧随而来的动物才开始在海底蠕动,健康充满生机的植物也才在地面上生长,这么一想,这是不是一件让人心中充满无限希望的灾难了?”
男人的声音渐渐地变得微弱遥远,闻楹混乱烦躁的思绪也伴随着身体上被撕咬的剧痛而被迫拉了回来。
而距离这场顶端生物之间有关生存环境的争斗,此刻已经整整过去近一小时,直到阿里城地面下属于冈仁波齐的心脏声越来越响,清晰明显到暗自找寻了它许久的闻楹就差一步就要确定他在哪儿了。
只差一点点,在地底慢慢蔓延开来的细小嫩枝就要触及到那颗跳动的,充满生机的心脏。
可是还没到,还没到,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这般想着,脸色惨白,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垂落在面颊的闻楹稍稍退后一步,越发往上生长,简直快要触到最遥远的天空尽头去的树枝也在强酸性的污染雨水中渐渐地显现出枯萎的模样。
面颊上同样被他打得都是血的王志摩见状直接一把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在把他枯萎残败的树枝使劲踩断,又疯狂憎恨地看向他的眼睛后,这两位曾经的挚友只是各自形容狼狈地对视着,接着用菌丝的缠住着他树枝的王志摩恶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后又笑着问了一句道,
“这下可以给我把原点交出来了吧,木头?”
嘴角都是血迹的闻楹被打得直接侧过脸,他充血的眼睛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太岁,却明显不想和他说上一句话。
而他的这种固执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已经彻底理智的太岁,但就在他眯起眼睛刚要抬手直接刺穿闻楹的心脏时,太岁却感觉身体内部好像有什么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
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好像靠近了他的心脏,这让他很不安,很害怕,几乎想立刻捂住自己的心口。
但显然之前那么多努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的闻楹并不想给他这个喘息的机会,因为看似被他压制的没有力气再还手的闻楹已经迅速地抬起手,紧接着眼眶因为惊恐而下意识睁开的太岁就感觉到自己的一只眼睛被什么很尖锐的树枝给一下子扎穿了。
失去一只眼睛的剧烈痛苦让他捂着自己的脸颊退后了一步,又狼狈地跪在了地上颤抖了起来,从阿里城下方的地底死死抓住他心脏的闻楹摇摇晃晃地走近了他,在抓住太岁的头发后让他抽搐着仰起脸后,这才冷冷地看着他开口道,
“从遏苦的身体里……立刻给我滚出去。”
“不……不……不可能……已经不可能了!!”
扭曲着面容死死地瞪着眼前的闻楹,愤怒叫喊着的太岁的一只眼睛还在不停的流血,泪水不断地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可是他还是偏执地死死抓住被他寄生的遏苦,就像是明知道自己死定了也一定要拖着他下地狱一样。
见状的闻楹忍无可忍地皱起了眉,刚要想想什么办法让遏苦赶紧从这种被迫寄生状态中解脱出来,他却眼看着本来还在歇斯底里的太岁忽然面容扭曲着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一张疲倦而安静的面容重新出现在了这张俊秀慈悲的脸上,而当那双青色的眼睛慢慢地看向闻楹的时候,闻楹先是一愣,接着几乎立刻就确定了这就是恢复了自己神智的遏苦。
“闻……楹……赶快杀了他……也杀了我吧……”
“他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这样。”
“我知道……可我已经……身处于苦海,也没办法回头了。”
菩提树这般说着只是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苦笑了一下,他能控制住太岁的时间其实有限,刚刚也是因为故意在身体里和太岁说话,才让他暂时分心自己得到了这么一个出来和闻楹说一句话的机会。
而恍惚地想着过去匆匆百年自己其实从未真正明白过什么是情爱,最终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只是一个罗里吧嗦的家伙在藏庙里雪地里走不动路,只能趴在他的背上笑嘻嘻地说的话。
“我和你啊,遏苦,爱说废话的人其实都很缺爱的,因为他们都特别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像我一样!你别看我平时很能说啊,但是我要是不说话别人就更加不会注意到我了啊,你说是吧?话说咱们俩关系怎么好,你就告诉我你到底喜欢谁呗?我保证不去告诉木头,也不告诉小糖,也不告诉……”
“我……喜欢他,我一直……喜欢他,所以你就……成全我吧。”
断断续续地向闻楹说了这么一句话,扯了扯嘴角的遏苦知道身体里被他压制着的太岁也听见了自己的这句话。
而不知道为何就沉默下来,明白他的心情所以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的闻楹最终只能闭上自己的眼睛又轻轻地点点头,下一秒从生命的根源处已经紧紧缠绕在了一起的遏苦和太岁便同时感觉到了一种心脏被狠狠地扎穿捏碎的痛苦。
遏苦失去生命力的身体慢慢地倒在了地上,伴随着岁在他身体里的彻底的死亡和消失,几乎充斥在阿里城每一个角落的白色菌丝也开始枯萎直至完全消失。
脸色苍白的闻楹见状只是俯下身将地上的遏苦抱了起来,等回头看了眼自己已经高大到几乎触到天空的树身后,保持着自身灵魂的状态的闻楹往前走了两步,又在头顶月光的照射下一步步跨过一个仿佛穿透了春与秋,日与夜的奇妙平衡点后,最终看到了站在尽头的王慧生。
而老人只是佝偻着背安静地的等在一个里头隐约是夏天的边界线旁边,见闻楹慢慢过来了才低头看着他怀里的那个人红着眼睛笑了笑。
“我年轻的时候……最喜欢就是志摩先生的诗,所以我给我的儿子取名王志摩,教他读的第一首诗也是再别康桥,里面有几句我特别喜欢,在分开之前……就送给你吧,闻楹?”
“恩。”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流,是夕阳中的新娘……”
伴着背着自己的儿子尸体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老人的诗,终于了结这充斥着痛苦不幸的一切的闻楹独自站在这渐渐变得空旷的世界里出了会儿神。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围,眼前有无数通向未知世界的路,也有无数闪烁着灵魂光芒的坐标遍布在他的脚下,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这里的每一条路都不是他回去的路,这里的每一个灵魂也都不是他深爱着的那个灵魂。
而从此刻起,他脚下的这个地方或许就应该被叫做原点了,眼眶莫名有些异样感觉的闻楹只是慢慢地回过头看了眼自己来的时候明明还在,现在却已经彻底消失了的路,又轻轻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再见。”
……
从直升机上下来后,行走在夜色之中的蒋商陆就顺着有序逃生的人群往有军队驻扎的地方靠近。
他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好,而这种不太好的情绪在看到不远处正在一辆运输车边上说话的闻榕和糖棕之后终于是缓解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来得及找到闻楹,毕竟糖棕和闻榕人还在这儿,至少问题看上去还没那么严重。
可当他准备靠近那辆运输车又叫他们一声,他忽然注意到浑身是血,低头不说话的闻榕眼睛好像有点红,糖棕看上去好像也不太对劲。
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太对的蒋商陆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停下了脚步,手指却有些不太对劲地颤抖了起来,而那头的闻榕似乎也察觉到有什么人在不远处看着他。
等他抬起头又看到压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蒋商陆后,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收拾伤口的闻榕先是面色大变,下意识站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只听到缓缓走到他们面前的蒋商陆声音沙哑地问了他们一句。
“……他人呢。”
这三个字让闻榕和糖棕一起沉默了,可作为知情者和参与者他们只能通红着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过了一会儿还是眼泪都含在眼眶里的糖棕艰难的叫了一句蒋先生,又断断续续地开口解释道,
“……闻楹说,动物的进化路程不能再继续停滞下去,现在只能让他自己取代原点,让生命之树成为与陆地完全垂直的进化线……可原点并不是一定出现在第一象限的……所以他现在可能已经无法从……那里走出来了……他让我……我们和你说……”
糖棕的话没有说完,猛地低下头掩住嘴唇的蒋商陆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的身体恢复情况目前还没有好到能承受住这么严重的一件事,至少真的错过了阻止闻楹的这件事让他的心口都痛得快说不出话了。
脸色惨白的不知道该怎么让他的情况好起来,有心想劝劝他的闻榕抬手试图扶住蒋商陆,却被脸色煞白的男人一下子躲开了。
而感觉到呼吸都不太稳的蒋商陆自己强行平复了下情绪,闻榕和糖棕只听着面前明显已经快崩溃了的男人在下一秒用一种冷静很压抑的声音一字一句开口道,
“给我一辆车。”
“您……您想干什么……蒋先生……”
“他的哥哥可以放弃他,他的朋友也可以放弃他,但是我不能这么做,给我一辆车,我自己去找他,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已经很久没有故意说出这么尖锐伤人的话了,蒋商陆这次明显是动了真怒,这般说着就抬起眼睛冷笑着准备自己离开这里。
而听到他这么说,脸色惨白的糖棕还没来得及说话,被气得眼睛通红的闻榕先是咬着牙忍了忍,最终还是一下子拦在蒋商陆面前一脸自嘲又压抑地哭喊道,
“是!我们都放弃他了!可我们这群什么用都没有的普通人就是帮不上他忙!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恨不得推开他让我来替他做那些事!那可是老子的弟弟!!那可是老子的弟弟!你他妈以为老子想……老子想吗……呜呜……”
闻榕这般大吼着,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脸就嚎哭了起来,刚刚直到送完人准备找闻楹一起撤离的时候他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此刻自然是内疚难过到无以复加。
而见他吼完自己又大哭了起来,知道自己刚刚说话很冲的蒋商陆只是闭上眼睛怪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对眼前的那两个人缓缓开口道,
“我很抱歉。”
“没有……蒋先生,没有没有,是我们不对,您别这样……”
糖棕急急忙忙说出的话并没有让蒋商陆的脸色好起来,事实上现在每说一句话他都觉得自己肺部的气体供应都快不够了。
但他并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在这里和闻榕糖棕他们没完没了的讨论到底谁该为闻楹这次这种冲动又很有他个人风格的行为来负责。
他只是很恍惚地捂着自己刺痛到发酸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尽量保持着一种镇定也很有条理的声音冲他们解释道,
“我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也请你们尽可能理解我并赶快告诉我,他之前最后出现的坐标位置和阿里城内部目前的情况,我知道他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但我现在必须去找他,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我是一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所以我有为自己的一切行为和感情负责的能力,他之前没有和你们直接说他死了,这就表明了他现在的状态不是死亡,只是必须要有一个人顺着他现在的坐标去找到他而已。”
“我是最合适做这件事的那个人,你们就继续眼下的救援工作吧,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请给我一辆车和一些水,如果我死了,也和你们所有人的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话说完,闻榕和糖棕也明白他们都已经阻止不了眼前这个明显已经下定决心的男人了,事实上面无表情的蒋商陆接下来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说,只是在拿到了他要的那辆车之后就义无反顾地朝着那条根本不可能再有生还者的路开去了。
直到确定自己身边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刚刚拼命压抑情绪的蒋商陆才红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手边的测算仪和图纸。
而生平头一次庆幸于自己有所准备的他半响才扯了扯苍白嘴角,又在重新发动车子后一步步接近了远处已经毫无人员生还迹象的阿里城。
……
一片遥远寂静的空间原点坐标上,整个人化身为高大的树,灵魂却显得疲惫而困倦的闻楹只是安静地蜷缩在自己的树底下。
他不知道距离他来到这里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但是他知道,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可能他都会保持这种状态下去了。
没有人能找到他,他就只能一辈子在这里做一个沉默而孤独的空间守序者,无论是春天还是秋天都已经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了。
而显得有些情绪茫然的睁开自己眼睛,刚刚隐约听到旁边什么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的闻楹却忽然看到自己的树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安安静静看上去还莫名有几分眼熟的孩子。
“你怎么来这儿了。”
盯着他看的孩子声音软软地小声问了他一句,皱起眉的闻楹听到这话有些疑惑,不清楚他怎么什么会认识自己,而这古怪的孩子见他不理自己,只是慢慢蹲下来有点不安地皱了皱眉道,
“小陆呢。”
一听到小陆这两个字,闻楹看上去明显愣了一下,而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孩子到底看着像谁,闻楹显得不太确定地望着他,又亲眼看着这和他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的孩子冲他不太明显地点了点头,又用一种没什么情绪的温吞声音回答道,
“你十岁的时候就把我丢在这儿来了,你肯定不记得我了,后来你树上的叶子越掉越多,感情也变得越来越少,最后我就彻底地在第三象限定居了。”
听到他这么解释,也知道这一切大概是怎么回事了,闻楹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他的情感见面,而小小一只蹲在地上的孩子见他终于明白了也轻轻松了口气,想了想又显得有些着急地问道,
“你把自己也丢到这儿来了吗?那小陆以后怎么办?”
“……你为什么会知道他。”
看到他简直三句话不离蒋商陆,心情复杂的闻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喜欢他,我当然就知道了。”
提到闻楹对小陆的喜欢,本来一直显得有点木的小孩好像忽然表情生动了一点,而好像意思到自己这么直接说有点难为情,耳朵忽然红了的孩子紧接着沉默了一下,又皱着眉看着闻楹显得挺不好意思地道,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恩。”
“我在第三象限……其实去看过小陆的爸爸妈妈还有他哥哥。”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蒋商陆早早就去世的几位家人,闻楹也问了他一句。
“恩,挺好的,就是总是很想他,我偶尔会去看他们,他们都很喜欢我。”
莫名有些语调上扬地和闻楹开口来了一句,虽然并不能指望一个一直显得木木的小孩子脸上能有多明显的表情变化,但是闻楹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小时候好像还是挺机灵的。
而这对思维模式从某种程度来说其实一模一样的一大一小就这么气氛还算可以地聊了几句后,孩子还顺便告诉了他萧红如今在第四象限的近况。
“她和那里的植物们相处得很好,我感觉她现在其实比在第一象限的时候开心多了。”
“你也经常去看她?”
“恩,我和其他坐标们不一样,所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刚刚感觉到你过来了,就出来看看,谁知道你居然真的来了,也不管小陆了。”
孩子这般说着也让他身边的闻楹沉默了,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这次做的真的很过分,所以他只是显得很抱歉也很茫然地扯了扯嘴角道,
“是我做的不对。”
闻楹心底细微的情绪第一时间传达了孩子,表情有些复杂的孩子大概也清楚他现在自己也很难过很自责,所以他只是跟着沉默了一下,又小声地开口道,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对他有点自信。”
“他一直很聪明,我觉得别人也许会找不到你,但是他却不一定,不过就算他很清楚你已经去了不属于他的世界了,我觉得他肯定还是会一直不停地找你的。”
“而且我以前并不是没听说过自己主动走出一个象限,找到去往另一个象限路的事,这种现象被叫做坐标转换,你要不要也试试?”
孩子的话让本来已经没什么力气再站起来的闻楹忽然有了一丝想缓缓站起来往前面走一走的想法,而感觉到他内心的某些异常情绪,摇摇头的孩子只是口气很认真很严肃地开口鼓励他道,
“放心的去找他吧,妈妈有我一直陪着呢,其实就算没有我,你也是一个活生生的闻楹,是这个世上最喜欢他的闻楹,我大概知道一条去第一象限的路,也许我们可以试试,但是其实我经常迷路……不过反正,你现在都这样了,我们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你觉得我们会成功吗。”
“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恩,我也这么觉得。”
“那就一起走吧,小陆现在一定也在急着在找我们呢。”
……
脱离了所有人独自在雪山上不断前进着,天空中带着刺激性气味的雨还在不停地下,但是身上湿透了的蒋商陆也无暇顾及自己现在的情况了。
他清楚地知道冈仁波齐的整体坐标已经在闻楹的干预下发生改变了,虽然他依旧能通过自己的坐标计算出整体范围,但是未知的空间入口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被他打开,除非内部空间的人自己能找到出路,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否则那么多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的人早都自己找到路回来了。
可心里即使明白希望渺茫,皱紧着眉头的蒋商陆还是像是失去了基本思考能力一样机械地继续着自己手上的工作,他的手上被冻得通红,而蒋商陆自己其实也知道,如果他再这么被冻上五六个小时,即使他最终找到了原点所在的地方,季从云之前对他的那番治疗也要前功尽弃了。
但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的蒋商陆却没时间想这么多,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顺着自己之前就已经几乎填充完整,如今经过重新计算后的地图继续往前走着,不然很可能这次他就要永远地失去自己的爱人了。
光是想到这一点,双脚明明已经没有力气的蒋商陆就重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而时间也在不轻易间匆匆流过,半个小时,又是一小时,紧接着着是两个小时。
眼看着天都快亮了,可手都冻僵了的蒋商陆还是找不到任何闻楹的踪迹,他不停地搓热着自己的手,想让自己麻木的大脑尽快冷静了下来。
可一直到他艰难地走到一处断崖的边上又慢慢地停了下来,低下头茫然的确认了一下的蒋商陆半响才情绪复杂的扯了扯嘴角。
通往原点的路可能就在那一步之遥的天空之外,半尺的悬崖阻隔了生与死的距离,居然还能用这样的方式分开他和他的爱人。
但是旁人也许不知道,此刻站在悬崖边的这个男人,早在上山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陪着自己的爱人去到这世上的任何地方的心理准备。
所以哪怕知道就算踏出这致命的一步,自己也不一定能成功,但蒋商陆还是在认真思考了十几秒后脱掉了自己的外套放在雪地上,又慢慢走到了悬崖边。
他二十六岁的时候曾经主动放弃过一次自己的生命,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也很脆弱,因为不懂得死亡的可怕,所以轻易的就被绝望的命运给彻底击垮了。
可是当失去重心摔下来的那一刻,躺在血泊里几乎身上每根骨头都断掉的他还是被迫用那种惨痛的代价领悟到了生命的可贵。
所以那之后他开始活得明白起来,也开始珍惜起自己的命,他能活着熬过瘾症直到三十一岁,不靠强度的精神药物,也不靠任何人,只靠他自己比旁人都强大坚持的那份求生欲。
因为他清楚自己是有这个这个能力去做出改变的,所以此刻,当面对着眼前的万丈悬崖时,蒋商陆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他只需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这般想着,蒋商陆便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又很谨慎地踏出了那最关键的一步,单脚悬空的感觉一定让人也许会有些不安,但是他还是在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保持自己的重心又踏出了第二步。
而当半秒后发现自己并没有直接摔死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确踩在了正确的那个坐标上,不过蒋商陆并没有太过放松,只是让自己完全放空意识,又保持着一个稳定的步伐一步步地朝着他要找的那个坐标位置靠近。
行走无形的坐标上的男人像是拥有了一把通往云端的梯子,没有人能看到支撑他脚步力量的东西,但是他却在浩瀚如烟的生命坐标上寻找着那个他一定要寻找到的灵魂。
他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前方,所以自己只能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哪怕已经走到了彼此生命的尽头,也要继续走下去。
终于,当【0,176】在脚下像是黑白钢琴键一样发出清脆的声音后,男人也停下了脚步,因为他隐约察觉到自己的正前方好像有什么人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种感觉他简直太熟悉了,就算不立刻睁开眼睛,他也知道是谁也从另一个尽头自己找过来了,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终于找到那个人了。
而等他终于睁开双眼,蒋商陆只看到满眼被风吹开的经幡和玛尼堆尽头,无数火红的凤凰花绽开在身后被雪覆盖住的雪山悬崖上。
他愿意去一辈子守候的那个人正从另一个世界的天空尽头缓步向他走来,身披风雪,不染尘埃,就如同一个真正的神明一般,圣洁而沉默。
肩头上都是雪的蒋商陆只来得及从云中踉跄着往前跑了几步,往前没走几步就差点体力不支差点摔倒。
而将他险些就摔倒的身体一把扶住,从烈火中再次得到新生,以涅槃作为轮回方式的长发青年只像是一辈子都不愿再放开他一般紧紧抱着眼前这人的身体,又用手心一点点焐热男人冻僵的手掌,这才与他一起拥抱在这云上,以一种温柔到冰雪都能被消融殆尽的声音轻轻开口道,
“……谢谢你,还愿意来找我。”
……
清晨八点四十五,从直升机上独自下来的谢沁走进了显然已经空无一人的藏庙。
虽然之前他早早地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但是当亲眼看到那封被放在佛堂正中央的信之后他还是眼睛有些不自觉地红了。
他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认死理的两个人呢,一个是这样,另一个是这样,可也许这就是别人的爱情吧,像他这样所谓冷静透彻的旁观者注定也不可能明白这种事。
接下来外面的世界也许会得到短暂的安宁,但冈仁波齐这次的微生物暴动事件闹出那么大动静,动物政府也肯定得尝试着让被未知世界隐瞒了太久的公众们逐渐开始了解到有些已经满不下去到的事了。
接下来十年内,或者二十年,之前已经形成规则的人类秩序就将会迎来一场新的变革,关于物种之间的全新生存关系的认识也会逐渐引起社会各界人士的密切注意。
而这般想着,顿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的谢沁只慢慢地跪下来在佛堂中给上方面容威严的湿婆神和降魔尊者各磕了一个等身长头,等他拿起那份信又小心地拆开后,他只看见蒋商陆那手和他的人一样潇洒的字迹一点点地显现在了他的眼前。
【沁哥亲启,当你看到的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一意孤行地往山上去了吧。】
【很遗憾最后只能要用这样方式和你们道别,但也请原谅我对你们的欺骗和隐瞒,因为这次,我还是无法抛下闻楹一个人。】
【其实大概三四天前,我就无意中通过曹孔明设置的原始数据检测到了他的坐标,因为之前和他有过几次沟通,所以我清楚地记得,他曾经告诉过我,只要他还活着,他的坐标就不可能有倒退的情况发生。】
【但是当我发现他的坐标存在异常,并且完全不可能无法逆转的时候,我就明白有什么我一直都很担心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最后居然真的会做出牺牲自己换取最大圆满的事,他的性格一直比我要来的积极,也比我更努力地想要维护和延续着我们的将来。】
【可现在他为了生来就肩负的那份责任,不得不选择这样做,这让我最终决定理解他做法的同时也真的很不忍心。】
【这辈子因为他叫闻楹而对他好的人,真的太少了,可能认真算起来,也没超过一只手吧。】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那么坚定,那么愿意为他人着想和付出,这大概也是一件很难得很了不起的事吧。】
【所以不管这次结果究竟如何,你们就当做蒋商陆和闻楹这两个人已经在世上彻底消失了吧。】
【虽然你一定又觉得我这样的行为很冲动自负又不顾后果了,可是你们都不是我,所以你们都没办法明白我现在的这种心情。】
【爱情也许不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但对于我有限的生命来说,我前半生的花期也许都是用来等待他这棵树的到来吧。】
【我和他曾经几经生死,虽然这个过程确实都一直不太顺利,但是好在他从来没有放弃我,我也没有放弃他。】
【所以哪怕他已经到了地狱,我也要把他给拉回来,要是拉不回来了,我就陪他一起跳下去。】
【舒华那边我就只能拜托你了,先让他解决掉自己的终身大事再和他提我的这件事,我这个二叔已经很不着调了,让他千万不能学我,以后要做一个尊重妻子的好丈夫,照顾孩子的好爸爸,把他爷爷他爸爸花了一辈子打下的家业都尽可能地经营和延续下去。】
【小桃和一品红年纪还小,拾翠洲和首都的房子就帮我各留给他们一套吧,其实他们就算是没有我的照顾,自己肯定也能照顾好自己,但我心里还是会有点放心不下,真想看着他们一点点长大。】
【这两栋房子也许并不贵重,但我还是希望能各给他们留一个家,哪怕以后我不在了,也有一个可以为他们遮风避雨的地方。】
【另外也请你替我向和我有着十二年深厚友谊的挚友雍锦年道个歉,本来约定好年底各自有机会再聚,现在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他曾在我的前半生给予了我世上最珍贵的友谊,我和他十七岁的时候,都坚定地以为我的儿子以后会娶他的女儿,然后我们再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但很遗憾我们最终都没能完成这件事,不过还是希望他今后能一切顺利,和他真心爱着的人长长久久,过一辈子白头到来的幸福日子。】
【其他的也没有更多了,这应该也是我这辈子写过的内容最糟糕的信了,我并不想把它当做一封交代后事的遗书,但感觉说再多都掩盖不了我的冲动和自私。】
【不过奇怪的是,我现在并没有任何从容赴死的悲壮或是对未知死亡的恐惧,也许是因为我也清楚自己就快要永远地陪伴我的爱人去了吧。】
【他也许不是十全十美的人,敏感,固执,很多时候还有点死心眼,但他是一到冬天就担心我会不会冷的人,是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弃我的人,坚定,深邃,勇敢,纯粹,也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所以蒋商陆这辈子注定都不能辜负闻楹,如今也只能以命做交托,偿还他对我的这份情。】
【而爱他如我命,就是我能给他的,关于一生的承诺。】
【蒋商陆于2017年6月11日留。】
……
九个月后后的y市公墓内,蒋舒华正和自己的妻子陈金虎正捧着一束白色的绣球花来给家人扫墓。
小蒋总最近刚刚结婚,感情和伙食都充实了不少之后,整个人瞬间圆润了一圈,以前一顿吃三碗现在居然能吃五碗了。
幸好他太太相当爱屋及乌,也很喜欢自己丈夫这幅白白胖胖,喂什么吃什么的听话样子,而这感情融洽的两口子此刻这么给家里的三位长辈好好地打扫了一下墓地后,他太太转过头注意到他情绪明显不太对,只能叹了口气又放缓声音来了一句道,
“舒华,要不我去下面等你吧,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待会儿好吗?”
“恩。”
夫妻俩这般说完,陈金虎就拿着自己的手提包慢慢地往山下面去了,等就剩下蒋舒华一个人站在这儿后,这个如今也已经成为别人丈夫的毛头小伙子只是眼神压抑地沉默了一会儿,许久才看着自己面前的三座墓碑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道,
“爷爷,奶奶,爸……我又来看你们了,你们最近在那边还好吗?”
“说实话,虽然已经都快一年了,我还是不相信我二叔就这么死了,他这个人从小就爱逗我玩……我猜他现在一定躲在哪个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和闻楹在一起呢……你说对不对?”
“可他要是还活着……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回家看看呢,哪怕是悄悄告诉我一声,他还活着也好啊……我真的好想他啊……”
蒋舒华的呜咽声到这里最终还是渐渐微弱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给自己用手擦了擦脸,等让自己的脸看起来尽量没那么像个受了潮的包子后,一个人躲起来为自己二叔哭了好半天的小蒋总这才保持着一种低落苦闷的情绪往公墓下面走了。
可刚走到一半的地方,这间公墓的负责人却正好出来又撞见了他,而知道他这是又来给自己家里人扫墓了,这位负责人只是态度挺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又顺带推销了自家墓地,最后见蒋舒华实在不想聊下去才放他走了。
等从山下来又上了自家车之后,手里还被硬塞了两张墓地宣传单的小蒋总也快虚脱了,他太太见状无奈地着看着蒋商陆一眼又笑了起来,接着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先是从自己包里抽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又略显疑惑地递给他开口道,
“说起来啊舒华,昨天我去刘房山的老房子拿东西,发现门口邮箱里被塞了个信封,看上去已经放在那儿好多天了,你要不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啊?”
“恩?谁现在还会把信……寄到那儿去?”
听到妻子这么和自己说,一脸茫然的蒋舒华也抬手把那个薄薄的信封给拿了过来,可等他从里面抽出一张类似照片的东西又低头看了眼之后,本来还好好的蒋舒华整个人一下子就呆住了。
右上方盖着黑河当地邮局红色邮戳的照片上,一眼就可以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独自站立在花海之中。
光从他深刻英俊的眉眼里其实并不能看出实际年纪,但透过老式相机过度曝光后的画面,却可以大概推测出照片拍摄的时间应该是在春天,而当时身处于花丛中的男人恰好在抬头冲那个给他拍照的人笑。
拍照的也许是他的爱人,因为照片中男人温柔动情的眼神无比直白地表明了这一点。
他的笑容发自内心,神情中没有一丝疲惫或是倦怠,仿佛终其一生都没有这么开心过,满足过。
千万个美丽芬芳的生灵尽情地绽放在他的身旁,映衬得他的前路处处都是明媚的鲜花,似乎只要继续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哪里就都能闻到花朵的香气。
而捏着照片的瞬间就哭了起来,眼泪又不自觉流下来的蒋舒华艰难又小心地翻过这张来自远方亲人的照片,却只看到在后面用钢笔写着一句话。
【秤砣,最近怎么样,想二叔了吗。】
……
此刻万里之外的鄂伦春,红衣男人和白衣青年正牵着一头温顺美丽的驯鹿慢慢走在山道上。
他们的身边除了彼此没有任何人能来打扰,鹿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铃铛时不时传出来的清脆声响,周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低声说话的声音,而似乎是不经意谈到了某个话题,红衣男人忽然开口感叹了一句。
“虽然说好的就是春天的时候再回来,但是在那之前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幸好这次你把之前答应那棵老树的事情做完了,我也给桑桑打到了那件她出嫁时穿的毛皮衣服,现在文殊兰贝叶棕和高榕到底在哪儿的线索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今后你要维持第三和第四象限的秩序也不用在停留在冈仁波齐,你说接下来我们该去哪儿走走?”
“你想去哪儿。”白衣青年看向他眼神温柔地问了他一句。
“要不就找个橘子长的的好地方吧,我们去找一棵最当地最甜的橘子树,从现在开始就耐心等他成熟,等到秋天结果的时候,应该就能吃到了?”
“恩,好。”
青年这般脾气很好地回答着,相视一笑的两人似乎又一次默契地确定好了接下来要一起去的地方,而看着远处满山盛开的鲜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男人歪着头看问了身边的爱人一句道,
“话说,咱们俩都来过鄂伦春两次了,我和你仔细说过那个关于鹿和春天的故事了没有?”
“没有。”
“好吧,那趁天黑我们走到黑河之前,我也许可以和你说说这个故事,其实从前在室韦,有一位神明被叫做春神,而他的情郎则被叫当地人称呼为鹿郎……”
……
【鹿郎的爱最终还是打动了春神,春神从漫长的冬天中苏醒,终于是想起了那日在阿尔山上衔着鲜花时常来窥探自己的鹿角青年。】
【他们一起从雪山中走出,鹿郎背着春神回去鄂伦春的一路上,只要他们走到哪里,充斥着鲜花与草木的美好春天就会跟着到哪里。】
【而自那之后,阿尔山上的这一条下山的路就被成为踏花之路。】
【在古语中,就意为鹿迎娶自己心上人的……鲜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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