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寄托着无限丰收希望的苹果树地里，葬埋完那些英年早逝的鸡尸，秦海洋已累得汗流浃背疲惫不堪，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各种各样的失落感同时涌上心头。
终于有话可说了。终于可以杀杀这个不给钱媳妇的威风了。
孙长福一反常态，暂时搁浅了赌钱，专门守在家里数落、漫骂这个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能媳妇”。他那似脆非脆，太监一般毫无磁性的老母鸡声，刺得海洋耳镜发疼，心里烦躁极了。
“一开始我就给你说，能养十个瞎子娘，不养一群鸡和羊......”
终于占上风了，长福越说话越多，越说越起劲，“你总是要犟过我呢。这下子好了，养鸡瘾过饱了，钱赔的差不多了，你卖勾子也给人还不了账......”
“呀！呀！”
落魄时候，不见亲人安慰，反而被辱骂。
一直躲在房子里接受教训的秦海洋再也忍不住了，狂叫着冲出房门，顺手操起一节竹竿，冲到丈夫跟前，从头至脚，一顿暴打。
长福疼得哇哇叫着，挡也挡不住，躲也躲不急，半截院子都让他滚遍了。脸也肿了，眼圈也青了，嘴角流着血，浑身上下只有局部地方没有挂彩。
暴打了丈夫，按说心里的闷气应该解了，依她的性格，此刻就应该哼上一段串烧调子，走一个套路，哈哈大笑几声。可是，她躲在屋里，一边梳理着满头乱发，一边流着泪。
院子里，长福坐在一只小凳子上，用手拍打着衣裳的土，仔细察看身上一道道的伤情。
大门外面，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
有人同情海洋婚姻的不幸，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上。
有人赞扬秦海洋暴打长福时那一套干净利索的武侠动作，说不亚于新龙门客栈里的老板娘谁谁谁。有人唾骂长福游手好闲和自私，说海洋这么漂亮，又聪明，又能干，却不去珍惜，只顾自己吃喝玩乐。
甚至有人有人还提到了长福的老娘，说给那个骂断街的母老虎遇上这么个能文能武的儿媳妇是报应，活该！
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句“母老虎来了”，大家立刻疏散开了。
长福妈手里拎着一块毛巾走在前边，父亲敞着胸口背着手跟在后面。
老两口绿着脸，撅着嘴，怒着眼睛，气势汹汹，就像是要去将海洋生吃活剥了似的。
一进门，老太婆便扯大嗓门嚎叫起来：“秦海洋，我把你个栓在桩上老驴都不愿日的，你娃心太毒了！你办鸡场赔了钱就拿我儿撒气呢，有本事寻公家弄去，欺负自个儿男人算个球。”
“果然名不虚传！我来这几年，只听见背地里人叫她‘母老虎’，还觉得有些过分，今天一见，那骂人的话粗的简直跟杂粮一样，恨不得一句话把人骂死。”
重新围观人群中一位抱着小孩的小媳妇吐吐舌头说。
老太婆唾沫飞溅，狂骂了一阵，见屋里无人答应，将手里的毛巾朝空中一扬再打在腿上，撒起泼来，拉着长长的哭音，“唉——我儿可怜滴，遭遇不好呀，命咋这么苦，娶了麻糜子媳妇，没有活过一天人呀......”
老太婆嘴里哭说着，表情也可以，眼睛是干的，不时向海洋屋子的门口瞥一眼，想等其出来，立即冲上去，豁出老命，和她对练一番。
老头子站在那里有点无聊，对围在门口的人们说：“乡亲们，你们也都看见了，我儿子被用棍棒打得身上没有一处好处。女人打男人，可是欺君之罪啊。”
欺君之罪？
君有其别。不是皇上。是夫君。呵呵。
大家本来还想见识一下长福妈的厉害，老头子这么一互动，门口看热闹的人们瞬间走光了。
老头子讨了个没趣，索性将脸转向堂屋喊道：“秦海洋，你是你爹的娃就给我出来，我看你有日天的本事，能把我们一家人杀光？”
屋里，秦海洋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拿毛巾擦了脸，正在照镜子呢。
她本来不想出去，让老两口骂骂，消消气也就罢了，可谁知，老太婆居然跑进厨房，嘴里一边喊着“我叫你个肥牛吃个屁呀，我叫你个****的也要不好过。”一边把灶上的盆盆罐罐碟碟碗碗哗啦哗啦啪叽啪叽往院子里摔。
每一声碎响，都是在撕钱。那瓷器落地的破碎声直刺秦海洋的心啊！
长福无动于衷，呆若木鸡坐在那里傻看着，听响声。
老头子站在原地两掌一击，喝彩起来：“整，往光里整。下次她再敢这样，就把这房子一把火点着。”
秦海洋终于忍不住了！
竭力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大摇大摆走出房门，两手插腰站在堂屋门口，望着公公没好气道：
“整啥呢整！整光了叫我去当商品粮呀？这家里哪一件家具不是我制买的？你老两口一辈子就养了这么一个娃，还是个败家子。想试试软硬你就来，打不过别人，还收拾不了你一家三口？孙长福，你还是个人，就把你爹你妈请走。”
气急之下，索性连公公婆婆也不叫了。
长福看了看海洋，又看了看父亲，缩了缩那细长的脖子，坐在那里没动。
老头子嘴里喘着粗气，用衣襟扇着凉。
厨房里，老太婆停止了飞碟飞碗飞瓢盆，寻思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说实话，她也胆怯万一出去被正在火头上的秦海洋毫不客气，往后当婆婆的威严就再也没有了，在村人面前也就再也说不起话了。正在气头上，她的身上有一股“二”劲儿，是一个敢说敢做的种，万一她真的对我动手怎么办？
老太婆不能想太多了，再呆在厨房不出去就等于投降认输了。
心里一横，猛吸一口气，拉着哭声冲出厨房，伸长脖子展示铁头功，脚尖用力，双腿抡起，希发花白的脑袋顶向海洋撞去：“我——不——活——了——老天爷呀，这个世上还有没有好人的活路！”
声音里有威慑，也有示弱。
见婆婆华发脑顶宛若一只巨大带毛的流星锤向自己撞来，一个退步大转身，躲将过去。
撞了空，无遇还击，量海洋没有打老人这个胆。转身更换姿势，又往海洋跟前扑，并且，两只手还做出了鹰爪抓小鸡的样子。
你想破我相啊？海洋心里有点儿生气，但是她忍住了。毕竟她是老人呀，打了老人，罪名可不是一条。
好男不跟女斗。好媳妇不跟婆婆斗。
我已经把长福打了，也和他们对骂了，并没有落下风。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秦海洋向大门外跑掉了。
“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撕烂你的脸！”婆婆气喘吁吁庆祝胜利。
经过公公时，公公警觉地后退了两步：“有能耐别溜啊。这条老命等你捡呢。”
出了村口，秦海洋慢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只见村道上有看热闹未退去的人堆，不见有人追来，便钻进了路边的果树地里。
树上苹果已经着色了，白里透红，晶莹光亮，既养眼又馋人。
再有十多天就是国庆节，果农要赶节气，在国庆节前后把苹果全部采摘，该给果商批发的批发掉，该存库的存库，家家都有一笔可观的收入。
那时候你瞧，男人们烟酒的档次上去了，赌场上的基数提高了，女人们换上干净衣裳，脸上擦上化妆品，头发打上啫喱水变得洋气了，笑声更加甜美了。
摘了一个颜色全红的大苹果，美美地咬了一口，甜蜜的汁子从嘴角流出来，海洋用另一只手抹了一下，在屁股上擦了擦。
“干啥呢？！”一个青年男子悄悄溜到秦海洋身后，大喊了一声。
绷紧的弦儿刚刚松弛，秦海洋浑身唰地一下，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本能地转过身子搜寻，青年男子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秦海洋唾掉嘴里的苹果，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膛说：“哈三，又是你！你怎么跑到别人地里来了？”
“等你呀。”哈三嘿嘿一笑说，“我去看我的苹果什么时候能摘，走到地头觉着肚子疼，就跑进来了。”
哈三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海洋心里清楚，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五毒俱全”。发现鸡瘟的那个早晨，就可以证明其中一毒。
秦海洋咬了一口苹果，边嚼着猫下腰在地里寻找，看见一只装满东西的麻袋放在不远处，凭经验，她断定里面绝对是哈三偷的苹果，直起腰，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
“嫂子，看啥呢？”哈三有点儿心虚。
海洋编谎说：“我听见园子里边有动静，呵呵，可能是一只胆子大的黄鼠吧。”
哈三见秦海洋没有发现袋子，心里暗喜，色眯眯盯着海洋说：“你吃苹果的神色太惹人了。长福真是瞎鸟儿碰上饱谷穗了，福分不浅。我要是能娶你这么个媳妇，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你是个聪明人，只要把心事用在正道上，将来的媳妇一定比我强。”
“听说你鸡舍亏了，我可以给你补钱，只要你......”
哈三说着，伸手去摸海洋的脸。
秦海洋后退一步，厉声警告：“放下你的猪手！是不是皮太紧了想让我给你松松？上次私闯我家，还没跟你算账呢。”
哈三知道自己不是秦海洋的对手，搓着手，尴尬地笑着说：“我是吓唬你呢，别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