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央不在,祈崆临时有事离了天机山,释心满脑子想着颜不语的处境有些闷闷不乐,索性拿起扫把抹布,打扫起天机殿来。
天机殿分正殿、偏殿、寝殿、配殿。正殿位于整个天机殿中间,是应央平素处理事情以及接见外宾的地方。偏殿分东西偏殿,位于正殿两旁,东偏殿五间屋子,西偏殿五间屋子。寝殿在正殿后方,与正殿隔了一个花园,花园中有水有亭,由曲桥石道衔接。寝殿又有大小房间六间,正中最大的房间为应央住处。而在寝殿之后还有一排配殿,大大小小十几间屋子。
整个天机殿算起来足有三十多间屋子,还不算廊屋阁楼,释心一间一间打扫过去,忙碌得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傍晚的时候,释心打扫完东西偏殿,拎着一桶水经过正殿,便见一个清秀的女子身影站在正殿内。
女子出现得悄无声息,释心完全没有发现,立即放下手中水桶,跑进去道:“什么人?”
女子转过身来,一张精致容颜宛若雕琢,额间镶了一粒水滴型红宝石,霞光流转。一头乌发如瀑,柔顺地垂与身侧。她向释心走了几步,步伐轻盈,姿态高雅。即使释心这个不太能分辩相貌美丑的人,也被这女子容貌气度震撼,只觉得“美若天仙,洛神临世”便是形容面前这样的女子。
女子走到释心面前,微微扬起白皙精巧的下巴,垂着眼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打量她片刻,道:“你是哪里来的杂役。退下吧,天机殿不是你这种人能进来的。”
释心为了打扫方便,将袖口裤脚都卷了起来,衣服上灰一块黑一块,肩上还搭着一长条抹布,模样确实好不到哪去。
“谁是杂役?我是掌门三弟子释心。你是何人,为什么在天机殿内?”
女子音色空灵,却在冷笑:“掌门三弟子?我从未听说过应央有个三弟子。应央人呢?”
“不知道。”
“祈崆呢?”
“也不知道。”
女子转头,斜睨她:“你敷衍我?”
释心道:“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告诉你。谁知道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有何居心。”释心还要再说,突然就发不出声了,也未看见这女子动手,便着了她的道,整个人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定在原地。
女子连一眼都未多看她,走出殿门,捻指施诀,召了一片彩云翩跹离去。
释心见她招来云彩惊讶不已,来清岳境后,众人都是御剑飞行,除了在赤水畔看过千辞乘风御云,她便再也没见人使过。想不到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居然也能乘风御云!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释心才冲破身上的法术,力竭地坐在泥地上,四脚酸软得仿佛断掉一般。傍晚,祈崆回来,释心迎过去:“祈崆师兄,你回来啦!我跟你说,白天天机殿里闯进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奇怪的女人?”
释心将那女子容貌举止描述出来,祈崆惊讶道:“夙葭回来了?她在哪?”
“她很快就走了。”释心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夙葭?可是师傅的二弟子。”
祈崆道:“正是她。”
“哈?她居然是我的二师姐?怎么可能!”释心想着那女子倨傲的神情,一脸不情愿。
“她可交待你什么话?”
“没有,她都没正眼看我,我就看到她两鼻孔来着。我告诉她我是掌门三弟子,她居然冷笑。”
“她就是这脾气。刚来天机山时,我这个大师兄她也未曾正眼看过,在她眼里,除了师傅,谁都不放在眼里。”
“二师姐有那么厉害吗?对了,我看到她是坐着云彩飞走了!”
“那是踏云术,她是天生仙骨,与我们这些后天修炼出仙根的凡夫俗子自然不同。”
“天生仙骨?”
“以后你就慢慢知道了。”
释心一撇嘴,又是这句话!
又过去六日,应央仍未归来。释心趁着祈崆某夜未归,天机山空无一人时,偷偷去他房里拿了一柄剑,御剑溜到无尽潭探视颜不语。
颜不语看起来有了些精神,盘坐着调息打坐,听到声响睁开眼,便见释心自水里游出,趴在石台上只露着个脑袋看他,就如他俩初遇时一般。
“小鱼,你来了。”
释心从水里爬出来,突然野性上来,像以前一样狠狠地甩了甩身上的水,立时水滴四溅,如雨倾盆。颜不语来不及躲避便被她溅得浑身湿透,表情愣愣的,似是有点不相信刚才那么大的动静是面前这个小女孩弄出来的。
释心瞧着水淋淋的颜不语,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唉?对不起,我一时没忍住。”
颜不语嘴色一咧,却觉得这样毫不掩饰的释心分外可爱,声音温柔道:“小鱼,你的习性好像条大狗啊。”
“哈?”
“小鱼,你是不是个妖精?”
释心心虚,不自觉地放大声音:“胡说八道什么!谁是妖精!”
颜不语歪着头笑,却突然神色一变,痛苦地捂住脑袋蜷缩起来。
“你怎么了?”
“没,没事,一会就好。你……不要过来,会……吓着……你……”
颜不语痛苦地以头撞地,鲜血淋漓。二三缕魂魄从他身上扭动着抽离出来,又因惧着血圈,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四散挣扎,片刻之后,散落的魂魄因出不去便又不甘心地附回颜不语的身躯,因为附的十分不牢靠,显出好几层叠影来,使他的身影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
趁着颜不语忍受着裂魂之痛时,释心咬开手指,将已经有些淡的血圈又加固了一遍。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颜不语才醒了过来,瞧着坐在身边的释心,气息微弱道:“一睁眼,看见你真好。”
“你怎么样?”
“没事,现在好多了。我没吓到你吧。我知道你讨厌疯子,但我现在没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不要讨厌我。”
释心给他擦了擦额上的血迹:“我知道。”
“小鱼,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在天机山与你朝夕相处的一月。”
“那有什么好开心的。”
“你不懂,不懂当生命没有目标时会多么的迷惘和无助。没遇见你之前,我几乎已经可以料想我这一辈子怎样度过。以我平庸的姿质,根本连修习最基础心法的资格都没有。在师兄们的压逼下每日种田干活,年迈老衰后被赶出清岳。或可回到乡下老家,若我父母健在、家族尚存,会给我一个荫避之地,给我取一个村妇,生几个孩子,然后碌碌一生。若无家可归,便四海游荡,潦倒而终。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一想到这样的未来,我恐惧得夜不能寐。”
“我不太明白你们人的想法……”
颜不语笑了笑:“小鱼,你不是人,对吗?当初你踏着海浪来到我身边,我就应该发现的。”
释心一惊,忙推开他道:“又胡说八怪!我怎么可能不是人!”
“虽然没有人肯教我,但我偷偷看了许多书。我知道的,妖的血不一定都有毒,但天生血毒的,一定是妖。”
释心怔了怔,然后有些无措地站起来,“我得走了。”手却被颜不语抓住:“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说出去。你是我的小鱼,就算让我死,我也不会伤害你。”
释心来到清岳境后,第一次被人识破真身,心情有些复杂,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望着颜不语憔悴的面容,决定死不承认:“你说错了,我是人,是人,不是妖!”
“好,”颜不语笑了笑,像宠爱一个坚持不肯认错的小孩一般,“不管你是人是妖,都是我的小鱼。”
释心叹口气:“我真得走了。”
“你还会来看我吗?”
释心犹豫了一下:“如果我还能偷偷溜出来。”
“好,我等你。”颜不语紧了紧手,又松开:“我一定等到你来。”
释心跳回水中,逆水而上,眼睛突然瞄到石壁上长了一株青白色的植物,随着水流左摇右摆。释心游过去,发现竟是一根离风株的茎!也不是长在石壁上的,而是被水流卷到此处,卡在石壁上的。释心激动地将离风株取下来,然后又四处找了一会,发现只有这么一根被带进了水潭里。
回到天机山后,释心将离风株拿出来仔细查看。这仙草虽然在水里泡了快两年了,一点不见腐烂,而且一端竟还生出了一根短短的根须。看到这个根须,释心突然起了一个念头。手上的一株草或许能让她现在饱腹,可若是她能将它在清岳境内培植出来,岂不是再无饥饿之忧?
释心将离风株小心收好后,一头扎进了书库里,查看各类培植草本的书。这一看便忘了时间,她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已经深夜。她将凌乱四散的书整理好,准备回去睡觉。经过大殿时,她突然闻到一股极浓烈的血腥味。寻着血味走到了书案前,发现应央正斜躺在书案边,以手托额,似是小寐,然而那浓重的血腥气却以他为圆心一阵阵散播出去。
“师傅,师傅?”释心轻声唤着。
应央微微睁开眼,是疲惫的模样:“释心?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书库看书。师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受伤了?”
“为师没事,有些累了。你回去吧,不要打扰为师休息。”
应央说着又缓缓闭上眼,气息缓慢,似是入眠。
释心离开几步,犹豫着又折回来,这血味虽然不是应央的,但实在太过浓烈了,她低低唤了声:“师傅?”
“嗯?”应央闭着眼,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还不走?”
“师傅,我扶你去寝殿睡吧。”
应央这才完全睁开了眼,抬头看她:“释心,你过来。”
释心乖巧地坐到他脚边,任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为师没事。”
“那我在这里陪着师傅吧。”
久久没有回答,释心抬起头,看见应央一手抚在她的头上,眼睛却已经闭上,这一次似是真的沉沉睡去。释心乖顺地伏下`身去,如小兽一般安静地盘卧在他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