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有一个出了名的贤良孝子,“王城老苏家”长子—苏鹿。
苏鹿时年二十四,举孝廉,朝中任监书令,父亲早亡,事母至孝,为人宽和,勤奋好学,乐善好施,邻里邻外赞不绝口。
每天鸡鸣日出时分,苏家院里都会传出朗朗读书声,邻户人家听见了,就会把自己的儿子从被窝里拉出来,指着苏家呵斥道:“学学人家!学学人家!贤良的人才都是要早起读书的!”
出门之前,苏鹿必定要去拜别母亲,跪伏在地,磕三个响头毕恭毕敬地说道:“母亲,我走了。”才能安心出门。有时候母亲在家外,他也是毫不避讳地跪在大街上,高声道别。人们看见了,大受感动,纷纷称他为孝子的楷模,各回家里,也有样学样地要求自己的孩子行跪拜礼,不愿意跪就是不孝。
苏鹿常常对别人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像李公那样德高望重的人。”于是,李殊归来的的第一时间,他不顾自己职小位卑,满心期待地去李府参拜李殊。当时李府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地有朝廷官员前来拜访,除了礼数之外,他竟连跟李殊谈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整个晚上,他心满惶惶地坐在末座,大大小小官员来来去去换了好几批人了,他还是坐在那里,一个晚上,苏鹿的目光从李殊的脸上渐渐移到冰冷的地板上,心情从满怀期待到落寞万分。
李公究竟还是瞧不上自己么?
终于,等其他客人都走了,耳边的喧闹都消失殆尽之后,苏鹿的头颅已经耷拉到了膝盖上。这时,一个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嘿,年轻人,你不会是睡着了吧。”
抬头一看,叫他的是李殊的儿子李护,而他身后站着的,正是李殊。
苏鹿急忙起身一躬,语无伦次地说道:“小人苏鹿,参见李公!”
李殊温和地说道:“你已经等了一个晚上了,李某能为你做的,你只管开口。”
如此谦逊的口气几乎让苏鹿感激涕零,他努力克制住激动,说道:“不敢不敢不敢!只是小人平日崇拜李公,今日慕名而来,想请李公为小人的前程指点迷津。”
“惭愧了,力所能及罢了,谈何指点迷津?”李殊淡淡说道。
苏鹿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气,说道:“李公慧眼识人,天下闻名,小人胆敢借李公之名,全小人之实。”
旁边的李护一听,皱紧了眉头,他最不喜欢这些文字游戏了,他压根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李殊当然能理解他的意思,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这年轻人的才华横溢,追根究底,他的意思就是:夸我几句,增加我的名气。
只不过,李殊不免觉得这年轻人锐气过盛了,他不动声色地微笑了一下,说道:“若真有其实,李某自当不吝虚名。”
“名实相求,表里相依,名需才固,才需名养,小人必不负李公识人之名。”苏鹿的声音很温和,道理却铿锵有力。
这让李殊想起当年的戴宾,同样是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戴宾还比他不堪入目多了,但是当时让李殊发觉这个矮胖子的特别之处的是,他对世事推测精确而成熟,却总是有意把自己的光芒埋起来,一脸猥琐的他说道:“金子应该是会沉进池塘里,陷进淤泥中才是。”李殊不得不承认,那时的自己是被戴宾教育了,却是那样不动声色。
思量了一会儿,李殊说道:“好,那李某倒想借你之实,全我识人之名。”
之后,两人谈论了很多学问经典,李殊不得不承认,苏鹿的学问才能确实很不一般,对经典的理解透彻且细致入微,对于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实在难能可贵。但是两人一旦谈到实际家国大事的决策和谋划,话题往往会不了了之,而且他对政治的黑暗面几乎全然不顾,而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政治所塑造的荣耀上。
最后,李殊对他的判断是:有才能,但仅仅只是有才能。
他直盯苏鹿的双眼,认真地对他说:“你的才能很高。”
苏鹿脸上掠过一丝得意,扬起嘴角矜持地一个拱手,躬下身体,说:“多谢李公褒奖!”
“但是……名过于实则虚,”李殊犹豫了下,他欣赏这年轻人的学问,但却怕他身上的虚荣浮夸最终会害了他,便决定郑重相告,“那是好大喜功!”
这突如其来的鞭笞让苏鹿脸上热乎乎的,他咽了咽口水,呼吸慢慢变的沉重,尽管强装着镇定,但是眼睛的闪烁着的不安已经把慌张失措暴露给了敏锐的李殊。
他草草施了礼,垂头丧气地出了李府。
因为这事,他失魂落魄了好多天,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人家一问,他就摆摆手,直摇头。
事实上这是李殊对他的劝诫,可他却认为自己受李殊提拔无望了,便在心底默默地存了块疙瘩。
然后,比武大会的消息就传来了,苏鹿是个文武全才,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扬名立万的机会,他立刻收拾了状态,抖擞了精神。
他重新抬头挺胸,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往皇宫的街道上,飞扬着神色,迎接人们崇敬地问候。路边遇到个乞丐,苏鹿翻身下马,在人们的目光下把一串铜板摁倒乞丐肮脏的双手中,乞丐一看手中那沉甸甸的东西,再看看眼前这玉树临风的公子哥,连忙跪倒在地直磕头。苏鹿连忙去扶,可乞丐嘴里也是一直念叨:“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来来往往的男女纷纷驻足围观,为苏鹿的乐善好施拍手称道。
这时人群渐渐让开一条道,三个人骑着马徐徐穿过,目光自然也被那围观的焦点吸引了。
以国膺那慵懒的个性,自然不喜欢去理这种破事,但由不得他,童家兄妹的马已经开向那里,而且人群中央的那人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国膺!”苏鹿兴奋地朝国膺招呼道。
国膺下了马,稍稍打量了他一眼,就问:“你也要去参加?”
“对啊!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跟各方豪杰切磋切磋!”苏鹿的声音很爽朗很清澈。
“哪有各方,就一个屁点大的登王城。”国膺毫不留情地泼了他冷水。
机智的苏鹿可一点都不会尴尬,他笑着说道:“高手都聚集在王都了,不是吗?”
“对啊!你这小子总这么小气。”童靖也笑着应和道。
“苏公子你真是善良呀!”童姌刚刚就想插话,但是她不敢插国膺的话,所以很乐意打断兄长童靖。
苏鹿被这么一夸,笑咧了嘴,谦虚道:“谬奖谬奖!”
童靖操着洪亮的嗓音叫道:“一起去啊!”
国膺早就想听这话了,他抢了苏鹿地话头,催促道:“走走走!苏鹿!一起。”
“那苏某就恭敬不……”没等他说完,三人转身就走了去,国膺口中还嘟嚷着:“赶紧走,啰嗦个什么啊。”
苏鹿笑着摇摇头,国膺与他相识比童靖还早,那时国家刚从金土南回到王都,国膺也才十一岁,操着一口土生土气的北方口音,与苏鹿一起在苏鹿的外公那里学书。国膺自小就随兄长们过上了张扬硬气的军旅生活,来到这种讲究斯文讲究肃静的教书地方,感到特别的别扭,他满口粗话,而且对学习的态度非常散漫,拉帮结派的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个没完,令苏鹿的外公十分头疼。终于有一天,国膺顽劣的事迹被他三哥国泰知道了,这个脾气火爆的壮汉拿起竹杖,“轻轻”地大了他几下。第二天,国膺的脸肿得跟猪头一样,走起路一瘸一拐的,屁股疼得碰不得椅子,他可怜兮兮地去求老师原谅,不料苏鹿的外公是个倔强无比的老头,他连看都不看这可怜的孩子一眼。国膺哭丧着脸说老师要是不原谅他,他回去还要挨打,老师这才说道:“给你一个月,先把你那北方口音改了再说吧。”他还指了指成绩优秀的孙子苏鹿说道:“好好跟他学学!”
于是,从那天起,两个不同世界的孩子就硬是天天挤在一起,国膺的说话发音被他一点点的矫正过来了,两个人自然而然就成了老相识了。
老相识归老相识,十年过去了,国膺是彻底把那可笑的北方口音改过来了,可对于苏鹿这个再造恩公,他总是一副嫌弃的样子,粗话更是如影随形。
苏鹿正要上马,一辆气派非凡的马车不紧不慢地划开人群驶来,在苏鹿旁边停了下来。
“苏鹿!我家主人让你上来共乘!”车上那个威风的仆人点名叫道。
苏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