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槿在小院陌生的床上幽幽转醒,透过镂花的窗纱,隐约看到天光才乍亮。
她从小身体不好,其实有些嗜睡,但今日她却不知怎的有些睡不着。
她不想躺在床上愣着发呆,便坐起了身。
打开房门后,她看到一个侍女正正地对着她的门,静静地跪在里院内。
那侍女愣愣地看了会儿顾槿的脸,似有些吃惊,却又立时开始不住磕头道:“顾小姐,求求您收留奴婢吧!”
她上前几步瞧了瞧,想起她与这个侍女昨晚上在睢王院里打过照面。
她似是跪了许久,鬓发都被晨露打湿了。
那女子又道:“奴昨夜入内服侍,却惹恼了殿下,回府后知府得知此事,将奴痛骂一顿,还说,若小姐也看不上奴婢,那杜府也留不下奴了!求求小姐了,若奴就这么回去了,杜大人一定会立刻把奴发卖到人伢子那儿去的!”
顾槿一想到昨晚这侍女分明见她要进屋,却又只字不提不便之事,心中便有些不喜。
但她现在在她的面前不住磕头,额头触在青石地板上,看着红了一大块。
她是个天生的大夫心肠,最见不得人受伤,便上前几步,托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再磕:“罢了,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桃香。”桃香顺势停了下来,嘴中凄凄道。
“桃香?桃香是你的本名?”
“卑贱之人,哪里能有什么本名……奴自小家境贫寒,爹娘只唤我阿大。奴婢6、7岁时,家里便揭不开锅。为了把家里的幺弟养活大,爹娘便将我卖给了人贩子。从那之后,奴便在知府府中低声下气儿地讨生活了。桃香、是知府夫人给起的名儿。”
顾槿有些意外。
顾府中的丫鬟小厮都是顾家的家生子,或者管家在京中雇的可靠人家儿女。
有句话说得好——宰相门前七品官。给宰相家做事,不管是洒扫顾宅庭院也好,贴身伺候小姐夫人日常也罢,说出去都是十分有面子的事情。
且他父亲和她自己待下人也都十分和善,仆人们伺候两位主子时也都十分尽心。
因此在顾府中的仆人婢子每日都是面带喜色的,从无勉强之意,如今见桃香对主家语含怨怼,她确实有些吃惊。
且她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亲生女儿被父母贩卖,只为养活家中弟弟的人间惨事。
顾槿心头一软,便欲暂时收留她。
“既如此,你以后便跟着我吧。对了,你看得懂字吗?我师父那里也许每日也有些事需要帮忙,不过她,亦不喜生人服侍起居,你平时需小心分寸,待相处熟了便好了。”
桃香闻言喜上眉梢,不管顾槿说了什么,都只管点头称是。
顾槿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辰还早,也不知早点如何安排,便欲先到厨房去看看,免得师父一会儿起来腹中饥饿。
她向外院处厨房走去,桃香也在身后跟紧了她。
当这对新出炉的主仆二人刚行至外院垂花门旁时,二人皆都听到门内传来铿锵的金石撞击之声。
顾槿好奇,走进垂花门内一看,才发现是睢王殿下正与修文持剑对练。
刀光剑影,你来我往间,她看到修文已汗湿了后背衣衫,剑招间似乎也逐渐招架不住,再片刻便要败下阵来。
修文的余光从对战中看到了顾槿,便如获大赦般收了剑,对景曜行了一礼道:“王爷胜了。”又抬手对顾槿摆了摆,真心实意地笑道:“顾小姐早!”
这一日多的相处,修文的善解人意早令顾槿把他当成了一个哥哥般亲近。见修文跟她打招呼,她便也弯了眼儿笑着问候道:“修文大哥早啊!”
景曜见状也收了剑势,视线随之移向了她。
顾槿只觉自己如今一见到睢王就莫名一阵心慌,心中便又开始着恼他昨日的浪荡行径。
但两人既已打了照面,她也不能转身就走,只能默默说服自己就当他不存在。
于是她便刻意无视了他,只是笑着又问修文道:“修文大哥每日都起这么早练剑吗?难怪功夫这么好!”
修文嗅到了他二人之间流动着的一丝古怪气息,便悄悄拿眼瞅了瞅主子,却猝不及防地接到了主子的不善目光。他身子一颤,只觉得刚刚出的热汗全都变成了冷汗,立刻转移了视线,挑着词眼答道:“额,小人……王爷每日于武学上勤修不辍,小人不过陪练罢了。”
顾槿见话题又扯到了景曜身上,便不欲再搭话了,福了一礼便欲转身离去。
景曜此刻却出声道:“你倒是肥瘦不挑的,你知她是何人?有何目的?便将她收用在身侧随侍?”
顾槿听他此话,又倏地转过身,面带倔强地对他说道:“我如何便肥瘦不挑?且她也不是什么肥肉瘦肉的,她有名字,叫桃香。我知她是个可怜人,若就这么被赶回府,知府便要将她发卖了去!而我亦知有些人看似正人君子,实则却是个轻佻放纵的浪荡之人。表里不一!”
景曜抱剑于胸,看着面前那梗着脖子不服气的女子,嗤笑一声道:“顾小姐如此轻信表象,日后若是吃了亏,可别怪本王没提醒你。”
桃香自昨夜走后已怕了这个王爷,此时又听他说这番话,明显意有所指,脸已低到了胸口,涨得通红。但她本是个机敏之人,把顾槿的话在心里盘旋了一番,琢磨出了点东西。她对自己的猜测感到不可思议——难道,昨晚顾小姐进去之后,睢王对着她时便不是那般冷冰冰的模样了?
顾槿此时已被他气得半死,道:“睢王殿下贵人事多,小女子的些许小事就不劳烦殿下挂在心上了!”说罢便再也不理他,一扭头往厨房走去。
景曜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他是真的担心这个不谙世事的的女人被别有用心之人接近,利用。但她却显然还在跟他置气,听不进他的劝告。
想到昨夜的种种,景曜有些后悔。在昨夜顾槿进屋后,不知为何,他的所作所为便不似以往那般克制,多了几许放浪形骸。
轻佻放纵?这女子骂的着实没错,昨夜的他,令他自己也感到陌生。
而这不合时宜的放浪,许是吓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