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姐姐!”
一掀帘便露出楚怀兰明朗的笑容,越荷不禁也被她感染了好心情,淡淡一笑:“阿椒。”
楚怀兰也笑起来,她是北国的长相,大气爽朗,远看倒像是个秀气的儿郎,此刻一身骑装,一点儿没有要去选秀的样子。前朝的遗老心思本就晦涩,既想要荣华又放不下原先的架子,楚怀兰倒是个一点儿不在意的。她是陈帝姐姐的女儿,傅卿玉与傅北的堂妹,也算是前朝皇室。本来宫中已有了正经的前朝公主——慧婕妤傅卿玉,选楚怀兰看似是多此一举。然而慧婕妤身子总不见好,恐怕寿命无多,这才急急挑中了楚怀兰。
说起慧婕妤,越荷记得,那是个安静而聪慧的女子,从不争权夺利,只是静静在长乐宫临华殿养病。而李月河也一向怜惜这位前朝公主,从不为难,两人算得上是融洽。然而……
那一日,皇帝突兀地要将贵妃的名字改作“云河”,原本还是给了个再旖旎不过的理由当做遮羞布的。是慧婕妤傅卿月立时跪下,言自己同样不配月字,并改名为傅卿玉。这样一来,等于让所有人都看清,皇帝改掉贵妃名字中的“月”字,不是因为她青丝如云,而是因为她不配。
傅卿玉一贯是明哲保身的,然而那次偏偏那样地急切,像是一巴掌扇在了贵妃脸上。越荷至今仍记得当时的羞辱。但楚怀兰与她的堂姐不同,毫无机心,甚至有几分爱闹。她的小字“阿椒”初次听到往往会被人当做是“阿娇”,然而认识后才会发觉,阿椒这个小字,对她是再合适也没有了。虽然原先取字的人并非是这个打算——椒兰,既有后妃之意,又是美德的代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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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集市真是热闹极了,越姐姐。”楚怀兰极亲热地搂住越荷,“楚翘、连锦,你们说是不是?”
连锦笑着点头,楚翘却一脸苦笑:“还请越小姐劝劝我们小姐,别再出去折腾了罢。也快要到京城了,万一遇上了宫里的使者……”
“怕什么。”楚怀兰不在意地扬一扬头,“反正肯定选中——落选也合我的心。”
楚翘是家生子,自小和楚怀兰一起长大,于是也不怕她,便细细劝导:“毕竟是天家的脸面,小姐既然已经来了这里,便不好让楚家人被嚼舌头。”
楚怀兰随口答应着,一边偷偷扯越荷的袖子。她很喜欢这个同行的姐姐。说来傅北是楚怀兰堂兄,他与越荷退亲之事楚怀兰是知道一些的。性情爽直的楚怀兰很气恼堂兄的作为,又格外怜惜越荷,便主动邀她同行,两人一路上倒结下了情谊。
“越姐姐你瞧那边。”忽听窗外嘈杂之声大作,楚怀兰立时又掀了帘子并招呼起了越荷,引得楚翘唠叨不已。越荷只是笑笑,陈朝风俗保守,而大夏则开放许多。楚怀兰的作为并不算出格,如果忽略她是按陈朝的标准被教育的话。
越荷望去,但见一童稚少女跪于地上,头上插着小小的草标。一身过窄过小的白色孝服束在本就瘦小的身子上,再加上她红肿的双眼,越发引人怜惜。尤其旁边还有一具腌臜的尸身裹在草席中。少女哭得悲切,反反复复只是一句“求好心人怜惜,帮小女安葬了父亲,小女愿卖身为奴”。看上去十分可怜。
越荷心中微动,这少女眉眼十分清秀,倒有几分像是……没有长开的苏合真。正在愣神间,楚怀兰已经翻身下车,径直走到少女跟前,柔声问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家中出了什么事?”一点儿也不顾忌尸身的腐臭。
少女的目光中浸透了泪水,希望与恳求交错:“我......小女小茶,今年十一岁。父亲被强盗刺死了,家中佃田也被收回。只我一人,实在无力安葬父亲。还请这位小姐......这位公子垂怜,小女愿卖身为奴,生生世世伺候公子。”
她这一番话说得泣不成声,楚怀兰急忙上前将她扶起:“好啦,小茶。我答应你了,别再哭了。”又匆忙回头,“连锦、楚翘,拿上碎银,雇几个人帮忙。”一面又安慰小茶。正柔声细语间,楚翘轻声道:“小姐,咱们这一趟是要……这个丫头就算买下来,又怎么安置呢?”
楚怀兰一下子就为难起来了。她是晓得家里的规矩的,若是就这样将小茶送回楚家老宅,只怕会被嫌不吉利打发去做粗活。然而要是带在身边,这一趟却是要进宫……忽而看见越荷的婢女桑葚从车上下来帮忙,楚怀兰眼睛一亮,忙爬上车坐到越荷身旁。
“越姐姐,”纵然楚怀兰心底坦荡,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如,你留下小茶吧?她看着很干净能干。人又孝顺。”
越荷的婢女枸杞在来京途中染病身亡,如今只剩一个桑葚。是要带进宫的。原本宫嫔是不准带自己婢女入宫的,但对于越荷与楚怀兰这两位前朝遗民之后,皇家特意给了优待。这也的确是越荷记忆中江承光的做事方法:大处不让,小节安抚。前朝公主的女儿和将军的孙女又如何,一样必须过选修的程序,此为大处。前朝任你如何煊赫今日也只是大夏子民。同时又单独准许带婢女入宫,这是在小节处给予自尊心奇强的前朝老人安抚。以示格外亲厚。
互赠婢女,尤其是贴身婢女只有双方互信很深的情况下做出来才算得体。越荷与楚怀兰纵然交好,也不过认识几天,楚怀兰此举莽撞。然而越荷并不在意这许多,她从容颔首,大大方方掀帘下车。
“你叫小茶是么?”
小茶只听到一个冷静而温和的声音,不由自主抬起头来,直映入眼帘的便是越荷的垂下凤眼,眸若点漆,神态中那种浑然天成的贵气一下子就让小茶慌乱起来。
“……是的,我、小女小茶。”
越荷望着她清秀的面容,闭上眼,又睁开。年少的李月河拿帕子包好绿豆糕,悄悄塞到苏合真手中,合真展开,却发现那绿豆糕早黏在帕子上……
“你很好。”
很好很好。就像是当初她高烧,合真彻夜守着,为她用湿帕擦脸,一遍又一遍。
“以后好好服侍这位越小姐。”阿椒跳下车道,走到越荷身旁,对小茶说道。对方慌忙点头。
越荷亦含笑点头,转过身却轻声道:“宫中到底不比外头。暂且留下,是否随我入宫,过后再问她。”
楚怀兰一愣,亦是点头,暗叹越荷谨慎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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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要为小茶办丧事,即使仪式精简不少,也足足耗费了三天之久。楚翘早就开始忧心晚到了,楚怀兰却依旧浑不在意。
三天时间,足够越荷对小茶有一个初步了解。小茶性情羞怯温柔,不大爱说话,但做事利索,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姑娘。而在越荷问及小茶是否愿意随她入宫时,小茶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楚小姐买下了小茶,又叫小茶服饰越小姐。越小姐的话小茶都听。”
小茶就这样成了越荷的贴身婢女。而原本侍候越荷的桑葚,那个十四岁的圆脸姑娘,也很快就和小茶亲热起来。在这一小小插曲过去后不久,一架来自京城的马车奉皇帝命令,接到了远道而来的楚越二人。而越荷也重新回到了居住多年的京城。
两日后便是初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