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园子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一点亮光照着戏台,还有几个火盆亮着红光。
随着这一点鼓响,几位师父出来,坐到了两侧的凳子上。
颜海坐在最前面,在极暗的光线之中,这几个人的面孔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像有点发青。
太冷了?
观众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再看台子上,上来一只猛虎。
这猛虎活灵活现,叫声威武,开口咆哮,还喷出一口白烟。
颜海还是觉得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就好像是宁昭常常说的,没有活气。
对,就是没有活气。
他心中不安,想着离开算了,可是后面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根本没有出去的缝隙。
胡大痣看的津津有味,见颜海东张西望,连忙道:“少爷,你看黄公出场了。”
台子上的东海黄公配着一把赤金刀,红绸束发,脸上涂着一层白色,表示他已经到了老年,气衰力竭,手里拿着个酒葫芦,东倒西歪。
“呀呀呀呀!哪里来的畜生,看来!”
黄公举刀向前。
猛虎朝着观众席咆哮一声,颜海看的清清楚楚,头套下的人影,一张脸煞白,还带着青,一点血色也没有。
“好!再来一声。”
“黄公上啊!”
这戏就是黄公斗猛虎,最后反被猛虎反杀,故事简单,可是人虎搏斗十分精彩,眼下黄公已经开始举刀祝祷,马上就要人虎相博,人都恨不得挤到台子上去。
颜海猛的站起来,拉着胡大痣就往外挤。
“颜少爷、少爷?”
胡大痣被挤的脸都变形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是颜海一句话不答,仍旧往外面钻。
颜海艰难的从人群里往外挤,宁昭不在,这里明显有古怪,搞不好要出事,他还是快走。
两个人好不容易挤了出去,胡大痣满头大汗,道:“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海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上前推开,道:“别问了,快走。”
胡大痣连忙跟着他奔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连一点灯光都没有,走了几步,颜海听着隐约传来的叫好声,稍微松了口气,又走了一阵,听着叫好声越来越大,不禁冷汗淋漓。
胡大痣指着就在他们前方的戏台子,哆哆嗦嗦道:“颜少爷,我们好像走回来了。”
颜海忍住惧意,看着自己的座椅,这一次他不是从人群里进来的,更像是从后台进来的。
可是看戏的人都没注意,就好像他本来就应该在那里一样。
台子上一人一虎打的热闹。
夜色阴森,四处都是冷意,连炭盆里的火都熄灭了。
“少爷,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告诉这些人?”
颜海摇头,这次直接往后台走去。
后台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忙碌,可是没有一点声音,明明来来去去都是人,却连脚步声都没有。
胡大痣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颜海把心一横,捏住宁昭给他的那一枚六帝钱,道:“哼,看你们耍的什么花样,宁昭啊宁昭,我要是死了,你去阴曹地府也得把我救回来啊!”
他将六帝钱贴着心口放,然后随手在旁边拿了一杆红缨枪,大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人都回头看他,目光不是震惊奇怪,倒像是馋。
一个上妆上了一半的青衣走了出来,颜海一看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这哪里是活人,分明是死人。
一半脸上了油彩,另外一半脸青白,眼睛没有一点光彩,还有血从头发里流出来,已经干了,可是没有人去擦。
“这位客人怎么到后台来了?”
颜海咬牙不说话,谨遵宁昭所说的走夜路不说话的道理。
他猜着这青衣应该就是玉书,晚一点要上场的。
玉书见他不说话,也没说问,接着去将没有上完的妆给画完。
颜海拉着胡大痣继续走,可是走到后面,就见一个班主模样的人坐在后面守着,脑袋裂成两半,脑袋上红的白的都有。
他一枪直接飞了过去,钉在班主裂开的脑门上,可是班主无知无觉,顶着红缨枪还挺惬意。
胡大痣抖了一阵,直接晕了过去。
颜海就知道胡大痣紧要关头顶不住,气的上前踢他一脚,又不能扔下他不管,只能把他背起来继续往前走。
绕过班主往外走,外面黑不隆冬,看着已经出去了,可是鼓点的声音和叫好的声音总是不远不近的在他耳边。
他将胡大痣放下,解开裤子对着戏院的方向撒了一泡童子尿。
等了片刻,叫好的声音还是没停,他又开始将宁昭念过的那些咒语翻来覆去的念。
“八卦迷踪,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三昧真火灭邪灵,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念的虽然乱七八糟,心里却安定多了。
走了一圈,还是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他的座位空着的,台上也空了,只有观众的眼睛迷茫的盯着台上。
鼓声再响,玉书身姿婀娜的上了台,轻启朱唇,打开皓齿,唱了起来。
“深画眉,不把红楼闭,长板桥头,垂杨细,丝丝牵惹,游人骑,将筝弦紧系,把笙萧巧制”
声音不大,甚至还没有叫好的声音大,可是却没有一个字听不清楚,就像是夏天里吃冷陶一样,从胃到心,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不畅快,没有一个地方不熨帖。
天籁之音。
他低低唱了几句,颜海也渐觉迷茫,整个人都像是灵魂要出窍似的,恰好一阵寒风吹来,颜海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胡大痣反正晕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而他身旁身后的所有人,都已经如痴如醉,魂不知何在了。
他连忙伸手去摇身边的人:“别听别听,快醒醒。”
没有反应。
他又伸手去打身后的人:“醒醒醒醒,这是死人唱的戏,不能听,听了会死的!”
可是没有一个人答应,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迷醉之中,仿佛自己也死了,活人的声音听不到了一样。
“宁昭啊宁昭,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过了这一关。”
他念了一句,然后把六帝钱塞进口中。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用的,放嘴里总是没错的。
玉书的唱声更大了,拔高了几个音,依旧是婉转流畅,如同玉珠落地,一重叠一重,陡然一落,又像是水滴落入井中。
颜海渐渐也听的入了迷,两眼发直,昏昏沉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