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本来得了贾敏上京的消息,心便觉得安定了不少,一心等着贾敏带着黛玉进京。
可谁知不过几日之后,贾敏竟遣人送了信来。贾母接过信封的时候,还忍不住手抖了一下。贾敏都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有什么话等不及进京见了面再说,偏还要麻烦送了信来?
贾母想着心底就觉得有些不安。
自打黛玉指婚给庄煜之后,贾家就沉浸在一片与有荣焉的氛围里,对林家的消息也格外关注,所以贾敏送信来,贾赦、贾政等人也一早得了消息,聚到了贾母房里。
贾母眼睛不好,早不自己读信了,贾政惯例地上前想要接过信来念给贾母听,贾母却挥开他的手,在鸳鸯的服侍下戴上玳瑁的眼镜,亲自撕开了信封。
贾母在看信的时间,房间里莫名地透着一股沉闷的气氛,贾赦几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不自觉地收敛了气息。
贾母看着信,突然一口气上不来,眼睛一翻,一时厥了过去,直唬得贾赦几人忙忙乱成一团。
等他们又是拍背、又是抚胸、又是灌茶地折腾一番,贾母缓过劲儿来,睁开眼睛时,贾赦和贾政这才捡起飘到地上的信来迅速瞟过,看清楚了内容两人都是一愣,尤其是贾政,甩手仍下信纸怒不可遏地道:“妹妹这是什么话?外甥女儿中毒,怎么能怀疑到母亲的头上来?枉费了母亲那般疼爱于她,且日日心心念念着外甥女儿,这般作为,未免太叫人寒心。”
贾赦与贾政关注的焦点却是不同:“外甥女儿中毒了?这是怎么说的,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和诚恪郡王世子的亲事。”贾赦更关心黛玉的婚事能否顺利进行,这关系着他们贾家到底能不能沾上皇亲的那一点点边。至于贾敏的怀疑,很明显是误会,到时候解释一番,又能有什么关碍?
贾母会害黛玉?会害一个即将给他们贾府带来荣耀的外孙女儿?贾赦和贾政都是绝不信的。
贾母醒了,也没听两个儿子说什么,只在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贾母从未像此刻这般后悔当初靠近东平郡王府的行为,可事已至此,她需要的不是后悔,而是摘清自己、摘清贾府的办法。
贾母一开始知道黛玉中毒差点身死,借她手送进林府的两个太医又都服毒自尽了,一时着急这才厥了过去,可如今醒来,仔细一想,贾敏会写这封信,就表示还有转圜的余地,至少证明贾敏对她只是怀疑,而并没有就此下了论断。
贾母迅速地理清了思绪,如今也只有咬死不认了,哪怕查到她和东平太妃接触过,因此事贾府仅她知道内情,露出马脚的可能就已经降到了最低的程度。她只要一口咬定她的确是拜托东平太妃帮忙找两个医术好的大夫,全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外孙女都体弱的缘故,完全是出自一片拳拳慈爱之心,只是因为爱女心切叫人利用了。也不必点明是东平王府的人做的套,别把他们得罪恨了,至于东平王府能不能摘清自己,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如今贾府和东平王府就像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还是粉饰太平、相安无事地好。等到太子登基,她家玉儿的身份更尊贵,他们和诚恪郡王府的关系更亲近的时候,她再拿东平王府的事情做些文章,说不定就会有意外惊喜呢。
贾母又无比庆幸当初她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跟自己的儿子和媳妇说过,露出破绽的机会就要小很多了。
贾母打定了主意,便虚弱却急切地哭道:“我可怜的玉儿啊,小小年纪便遭这等罪,也不知是哪个没天良的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老二啊,你……你快去找最好的大夫,派人送去你妹妹那,决不能让我的玉儿落下病患……快去……”
贾政还有些气怒:“母亲,妹妹她……”
贾母撑起身子,要拿手拍他:“叫你去就去……你妹妹这般疑心,也都是我的错啊,都怪我荐了那两个该杀千刀的去啊,差点害了我的玉儿,都是我的错啊……如果我的玉儿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活得下去……”
贾政见贾母挪着身子强撑着要起来,连忙急急地应下,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贾母仍自哭号:“都是我的错啊,我的玉儿啊……是我识人不清,我可怜的玉儿啊……是外祖母害了你啊……啊……你若是有什么不好,你叫外祖母怎么活啊……”
这边贾母唱作俱佳地想要瞒过所有人,那边玄康帝派出京传旨的人马也已经快迎上林家的船了。
庄煜早在出事当日,就派人给庄晔送了消息。日日等着看庄煜笑话的玄康帝等人自然是一个不拉地都知道了。
玄康帝得了消息,顿时气极,他没想到自己刚表露出一些放权给庄暘的迹象,就激得有些人这般狗急跳墙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玄康帝本有些不舍得放权的心情反倒坚定了几分。
不过那些事情都可以以后再说,只眼前林家的事情得要先解决了再说。
林海自然还是要先回扬州的,他的职责所在还是极为重要的,一时之间还调不开他。只是他于公事上虽然颇有能为,可这后宅也管得未免太松散了些,合该敲打一下,免得到时候没被复杂的局势整垮,倒倒在了后宅阴私上面了。
而林黛玉那里,也需要先安抚住。至少在玄康帝眼里,这个小丫头比她父母要重要多了,林海这般的能臣虽然少有,但也不是绝对培养不出的,可是林黛玉却是白先生说了好的,又于庄晔夫妻的子嗣有益,可再也没办法让白先生再找一个同样的出来了,所以玄康帝倒也不想太亏待了她。
至于调查幕后黑手的事情,玄康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交给太子庄暘来做,这也算是他放权之前对于庄暘的最后试探了。
玄康帝派出的是一直船队,宣旨的太监责令林海即刻返回扬州当值,却并未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而船队的职责,竟是接黛玉入京,这份荣宠,委实可以算得上是空前的了。
三艘官船,一字儿排开,几乎占据了整个江面,气势浩浩,但最慑人的,还是在官船前开道的一艘军船——无圣命绝不可能出动的军船,相当慑人。
这艘军船,是庄晔亲自向玄康帝求了派出来造声势的,在庄晔和黛玉的指婚旨意下过之后,他就已经将这个嫡长媳妇纳入了他的保护网,并且她还能满足妻子没有女儿的遗憾,在极端护短的个性下,使得他根本不能忍受有人敢对他认定的人下手,虽然暂时还无法报的了仇,却不妨碍他借机吓唬人。
而玄康帝也有意将声势闹大,便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庄晔的要求。
这下子,林家姑娘、未来的诚恪郡王世子妃,人还没进京城,京城里关于她的事情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玄康帝此举,也是震慑那些躲在暗处想着下黑手的人,不敢再妄图从黛玉这儿下手来搞破坏。
林海站在自家的船上,看着载着黛玉的官船乘风破浪而去,心底一则喜,一则忧。喜得是黛玉这般受皇家重视,至少表明不用担心她嫁人后的日子会过得不好。然而,忧的也是这过度的受重视,过犹不及,越重视,表明期待越高,万一玉儿将来达不到他们的要求,叫人失望了,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和林海一样只能望着官船兴叹的,还有庄煜。这官船和军船,既是玄康帝下了旨意接黛玉的,他却是不好登上去的——哪怕他极度想要上那军船一观究竟,也不能越这雷池。
至于贾家下人的船只,原本是跟在林家的大船后面的,可黛玉出事之后就没人顾得上他们了,后来更是被诚恪郡王府的侍卫盯着半步也不敢乱动,如今虽然被放了行,可一个个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半点不敢多话,行着船自己往京城赶去。
而此刻,在飞速行进的官船上,黛玉正有些不安地靠坐在床上,看着母亲又是紧张、又是欣喜的表情,下意识地揪紧了被角。
这艘船庞大而又奢华,黛玉在坐着轿子被人抬上船时,偷偷从被风吹开的帘子缝隙中看到了。
林霁自上了船,就兴奋地满地蹦跶,可贾敏把他拘在身边,生怕他闯了祸。
这船上本来也是有人伺候的,大略是不想让林家人感到太过拘束的缘故,贴身伺候贾敏等人的,还是林府的下人。
贾敏直到这时,才终于透过黛玉早嫁的不舍,真正意识到女儿即将嫁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家。
这几艘官船,听闻是当年皇上下江南时,随驾的一二品大员坐的副船,可从来没有接过臣属家眷,而且是专门接他们一家、只接他们一家。
这等荣宠,哪怕当年荣国公在世、贾敏仍然贵为国公府嫡女时,也是万万不敢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