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一张床(1 / 1)

史蒂夫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把艾比安抚好的。

醒神的时候她已经不哭了,坚实的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只是形容狼狈,毫无形象可言。

史蒂夫抽纸巾帮“自己”揩掉眼泪和鼻涕泡泡,艾比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接过纸巾细细地擦。

史蒂夫注意到“自己”的耳廓连同脸颊全部浮起了粉红色。

“……”

收心吧,不要再脸红了。

他发现自从艾比的灵魂进驻了他的躯壳,他脸皮都变薄了。

艾比把眼泪擦干,又是铜皮铁骨的一条好汉。

她有点忧郁,坐在沙发上不说话。看着也是非常正经、非常古典的一枚美男子了。

史蒂夫跟她并排坐上沙发。他侧着头、仰着脸:“你在想什么?”

艾比怔怔地答:“我在想洗澡呢。”

史蒂夫恨不得吞下自己的舌头。

这可真是个大问题,起码他将心比心,也不能像刚才那样镇定自若。

他又飞奔八百英里找回自己的声带:

“你冬天……有每天洗澡的习惯吗?”

艾比茫然着脸,点点头。魔法有时候并不如想象中那么便利,对身体用清洁咒并不如手动洗澡来得干净和爽快。

何况她的魔咒又学得这样糟糕。

史蒂夫和她艰难地对视一眼。

——他也有相同的习惯。

客厅里死一样的安静,两个人相顾无言。

艾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沉默了很久突然用拳头捶了一下手心。她异想天开似的提出建议:

“既然我们的灵魂已经交换了,**不是自己的——那你帮我洗、我帮你洗如何呢?”

史蒂夫倒吸一口凉气。

他非常震惊,同时感觉脑壳涨痛,好像被人塞了一百个雪球。

“不……不,艾比。你只需要想象一下。你会知道这点子糟透了。”

美国队长很少说“糟透了”,兴许因为在他眼里任何事都有回旋的余地。

但在洗澡这件事上不行,一千个、一万个不行。

艾比听话地展开联想。半分钟后,属于史蒂夫本人的脸庞爬上一丝古怪的红。

红得滴血,声音也小。

“我我我,刚才没过脑子……”

她蠕动了下嘴唇,还是在他闪动的目光中把“sorry”吞了下去。

人的潜力真的无穷,起码史蒂夫目前已经对“自己”动不动的脸红适应良好。

他松了松眉心:“今天还是先别洗澡了吧,等明天。”

艾比听到“明天”,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对了!”她又犹豫地小小声,“其实、其实我们交换灵魂的这个问题,我怀疑是我的药剂造成的……我可能搞错了成分。”

“药剂?”

艾比硬着头皮,干巴巴道:“是呀。我是个药剂师,你知道……我们家有很多……那个,祖传配方。”

史蒂夫似笑非笑地。

奶牛花是她们家的特产,灵魂互换也源自她们家的秘方,这显然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

艾比飞快地继续:“关于这种搞错配方的不明药剂,我在霍——我在我们家乡的图书馆看到过,它们大致被分为两种。”

“一种是无解的,只能干熬,药效一般非常漫长;另一种诅咒类药剂,它们有解除步骤,只不过要中招者保持密切联系。”

她说完了,两个人大眼对小眼。

史蒂夫抓住重点:“所以你怀疑这是诅咒类,如果我们待在一起,药效会消失得快些?”

艾比猛地点点头。

史蒂夫转头望望天色。他们互换的时候太阳就落山了好久,现在一番折腾过去,已经逼近睡觉时间。有的屋子里灯都熄了,窗子黑洞洞的。

史蒂夫:“……”

他的脑袋嗡嗡响。

难不成还得一块儿睡?

他看向艾比。艾比现在是个青年面目,她不好意思地挠着金色的脑袋,微微垂头,很体贴的样子:

“我把床让给你,我打地铺吧。”

史蒂夫:“……”

艾比脸色突然又一变,连忙摆手:

“不对不对!是我睡床你打地铺!我会好好保管你的身体的!”

“还是第一种方法吧。”史蒂夫无奈地叹气,“地上冷还硬,我怕把你冻坏了。”

他的身体怎么摔打都不碍事,艾比的身体往地上躺一晚,准得生病。

两个人商量好了,开始洗漱。

艾比是先进去的那个,在史蒂夫的指点下很快就洗好了。她已经经历了“卫生间一役”的灵魂锤炼,现在心如止水,见什么都是小儿科。

到史蒂夫这儿就有了点小麻烦:女孩子总不比男孩粗糙,史蒂夫看着镜子里那张新鲜水嫩的脸蛋,都怕自己下手太重搓破了皮肤。他在那畏手畏脚,艾比看了半天看不下去了。

她嗫嚅着说“我来吧”,然后拿热腾腾的毛巾给“自己”擦脸。

史蒂夫看着人高马大的“自己”垂着头,表情专注;擦完脸又打开瓶瓶罐罐,细心地把皮肤保养好了。他现在觉得这脸光滑得像剥壳鸡蛋。

他的心头涌起一股怪异的感受:如果他们没有互换身体,这场面确实是足可以入梦的,美好温馨得让人肝颤。

可惜现实太残酷!

这种怪异感在看到打地铺的艾比时升到了顶峰。

她很规矩地把身体藏进一床被子里,发现他来了,好像这才突然开始害羞,“哧溜”一下把自己的头也埋进被褥。

可惜她忘记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可爱了,那被子对金发青年来说着实有点短,她这一拱,头是进去了,但腿露出尴尬的一截。

艾比在心里大叫“梅林啊梅林啊”,又“哧溜”一声把脚缩了回去,彻底团成个虾米。

史蒂夫被她闹得没脾气。

他轻盈地爬上床,关了灯。室内一下子涌进如水般的黑暗,月光像窗棂生长出的银色鳞片。

史蒂夫翻了个身。

他现在失去了四倍感官,感知不到女孩儿的呼吸。艾比这会儿倒是能机灵地觉察到他,她还大睁着眼睛,史蒂夫发现自己居然还能从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单纯的意味。

他的血肉躯壳里,装着艾比天真无邪的灵魂。

这个念头在黑暗里发酵,莫名让他浑身燥热,不得其法。

他忍不住想要看她,甚至忧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因为虽然是男人的身体,内里包裹的到底还是女孩子。

艾比早就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了,她的声音磁性又沙哑:“怎么啦?”

说完她被自己吓了一跳,通身酥酥麻麻。

真好听,她被自己电到了!

她有心想再听听那声音,所以不断启动喉咙:“史蒂夫,你怎么了?难受吗?要不要喝水……”

隔了好几秒,床上传来嘎吱一响,是史蒂夫翻身坐了起来。

他声音柔软:“你上来睡吧。”

艾比顿时没声儿了,像个被关掉电源的芭蕾娃娃。

她一动不动,贴紧被子。眼珠直勾勾地黏住天花板,结结巴巴:

“这这这,不好吧……”

史蒂夫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今天叹气的次数比前九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他温声:“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就算想做什么,那也没条件啊。

艾比一听好像是这个理,她倒不是不相信史蒂夫,在她眼里他一直是个温柔正直得不得了的人。

她只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但既然史蒂夫都这么说了,还主动拿起床上的一个小抱枕把床隔成两半,艾比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

她抱着自己的被子,蹑手蹑脚地往床上爬,一边爬一边保证:

“史蒂夫你放心,我也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

史蒂夫本想说什么,但一看到她目前肌肉贲张的强健身板,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两个人隔着一个抱枕,睡在了一张床上。

艾比继续仰头瞪天花板,心想:好尴尬呀。

在这个黑暗的、狭小的空间里,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家具们都睡着了,在夜幕里不尽职地褪了色;耳畔有细细碎碎的冬虫在鸣,她能轻易从这团小小混乱里辨出史蒂夫的呼吸声,被单独纳入一个声道,并不平稳悠长。

他也没有睡着。

她的脑子里思绪纷纷,缠成一团毛线。她觉得史蒂夫身体素质可太棒了,耳聪目明得她有点不太适应。

比如现在,她能感觉到史蒂夫正在凝视着她。

隔着一个丑不拉几的抱枕,凝视她。

艾比努力克制,但失败了;她羞赧得要命。一会儿想:我该不该回看他呢?一会儿又想:他为什么看我?这不就是他的身体吗?

脑袋里乱糟糟的,她突然从这团理不清的乱麻里寻出了一点勇莽。

有、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眼珠一转,两个人就四目相对了。

……艾比眼神立马往旁边飘了飘。

呜呜呜,不行!她还是紧张!

她在心里默念“这是我的身体”“这就是我自己”数十遍,终于把持续飘忽的目光又和史蒂夫对上。

这是两双颜色相同、甚至纯度也相似的蓝眼睛。

它们对上的时候,灵魂从男人女人的躯壳里挣脱出来,彼此轻轻一碰。

即使是女孩的身体、女孩的样貌,史蒂夫的眼神依然平静,从瞳孔里折射出月光的清淡。浪潮在远处声色迤逦地滚动,艾比看到了德彪西乐章里的大海。

心脏,漏跳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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