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之后,该出去打工的都出去继续打工了,该上学的也都上学去了。而我还在考虑到底上哪儿打工,打什么工。这些问题我想了半年都没有想清楚。
有一天我上完厕所出来之后,忽然收到一条从上海发来的短信,是个陌生号码。短信内容是:“卢克你还在老家吗?什么时候回上海啊?”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是谁发的,因为自从被开除之后,我就把所有同事的电话号码都删除了,而我在城里根本没有什么朋友,这条短信肯定是前同事发来的。我回复道:“你是?”对方回复道:“我是郑文君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恍然大悟,又哑然失笑,自从她以前自己断绝我们之间的来往之后,我就再也不跟她来往了,或许是她老爸阻拦,总之我跟她都是形同陌路了。现在我都离开乐连天那么久了,她居然又联系上我了。我猜想是因为她在公司实在没有什么朋友,每天上班下班,再也没有像我以前那样关注她的人了,我在那儿的时候还好,我离开时间长了,她必然感到一种落差,想到还是只有我曾真正或表面上关注过她。说实话,像她那么丑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被人注意到,就算是注意也是被她的丑貌所惊骇,世上还有这样丑陋的人?简直超出人类想象了。然而长得再丑的女孩子也有一颗爱美之心,丑,令人向往美。她也渴望得到像别的女孩一样的关注,被男孩看到,喜欢,甚至爱上。可像她这种情况有可能吗?长得丑不说了,脑子还有问题。我跟她开房的第二天她就把事情传遍了公司,以至于她老爸知道而来阻止她,免得再丢面子,你说她是不是傻?不然我们还能把地下恋情继续下去。我有得搞,她有得爱。对我来说,这对双方都是一种成全。我精力旺盛,却没处发泄,她年纪轻轻,虽然不貌美,但也得偿所愿,至少可以跟别人说她谈过恋爱吧。可她的多嘴和没脑子把这一切都毁了。
现在郑文君时隔十个月之后又发短信来是什么意思?想复合?我其实也无所谓的,只要能继续搞她就好了,这几个月待在家里好吃好喝惯了,精力更加旺盛,却苦于无处发泄,正好回到城里去又可以找她了。她没有把我当嫖客,我却把她当小姐。虽然她长得很丑,但我需要的只是她的身体,而非脸蛋。
这样一来,我就确定我要去哪儿了,至于找什么工作都无所谓了,只要靠近乐连天,随时可以找郑文君出来开开房就好了。
两天后我就拖着我拖回来的那个大箱子回上海去了,临走前老妈提了一大袋子零食,水果,要我带在路上吃,我嫌麻烦就扔到地上了,出门的人最烦的就是拖一大堆东西了,走路都不方便,还要经历漫漫长途呢!我一赌气,拖着箱子就走了。
回到城里之后,我去了四叔所在的公司上班,还是在最底层做普工。我平时经常给郑文君打电话约她出来玩,可她从来不出来,总是借口说没放假,没时间。后来我一生气,直接发过去:“那以后再也别联系了!”她回复道:“不联系就不联系!”我再次把她的电话号码删除了,再次回到寂寞空虚冷的单身状态。
这一冷就是半年多,半年以来我下了班就待在宿舍,玩玩手机,睡觉什么的,即使放假也懒得出去。公司到了淡季,每周放双休,把人都玩懒了,可一个月只能拿个一千多块钱,也不敢出去玩,出去就得花钱。宿舍的室友常常找我借钱买马,中了就请我们喝一顿,不中就自己喝闷酒,然后继续借钱,指望翻本,每次发工资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还钱,过几天又借钱,我每个月都要借出去两千块钱,然后月底再收回来,周而复始,成了一种恶性循环。我不能体会他们这些赌徒的心理,每次输个精光就借钱,借钱又去买马,这样有什么意思呢?有个经常输钱又借钱的室友说:“我有时候真想从楼顶跳下去!”可生活就是生活,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现实再冷酷也得面对,不然就是个死。千古艰难惟一死嘛!
其实他们跟我借钱,我也挺烦的,你知道借钱的人总是提心吊胆的,万一没得还怎么办?况且经历过小苟那次有借无还的惨痛教训之后,我对借钱已经很敏感了。但同住在一个宿舍,大家都那么熟了,一次两次拒绝啊,找借口说没钱啊等等都可以,但时间久了,他们发现我除了抽点烟之外,根本没有什么花销,肯定存了很多钱,我是存了很多钱,但我真的不想把钱借出去,不想承担债权人人品好坏的风险。
在那里待了六个月,也可以说是坚持了六个月,我之所以一定要坚持六个月,是因为是四叔介绍我来的,我不想只做一两个月就跑了,这样对他的声誉也不好,毕竟他是高层领导嘛!我走的时候是偷偷走的,没有告诉四叔。
好歹我也做了半年了。刚来的时候我很紧张,每次进入一家新公司,我都很紧张,尽力把工作做好。但我几乎什么都不会,什么焊锡啊,打螺丝啊,这些普工最基本的技能都不会,想让一个工厂接受我很难,所以我常常是打杂的,做的事都是别人不愿意做的事。组长其实很嫌弃我。刚来的时候,他不知道我不会打螺丝,后来发现我打螺丝把产品都打裂开了,他就再也不让我打了,可产线上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活给我干,只能把我调来调去。他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背地里却跟副组长说我做事不行,什么都不会。其实我很看不起普工这份工作,又累又赚不到钱,还常常受气,可我又什么技术也没有,不得不做普工,所以我有时会看不起自己。
后来别的组到我们组来借人,组长就把我这个可多可少的闲杂人借出去了,从组装组调到后焊组,可我也不会焊锡,也是做一些杂活,比如剪脚啊,打胶啊,刷程序啊,我发现我做的都不是我喜欢的事情。可很多人不都是这样吗?每天为了不喜欢的生活而做自己根本不感兴趣的工作,很少有人会真正对人生投入百分百的激情和热血,那种为梦想而废寝忘食,不舍昼夜的人才活得有意义。像我们这样仅仅为了生存而生存的人实在活得太被动了,不是生,就是死,梦想二字仿佛越来越遥远,远得像天边的明星,即使再耀眼也只能可望而不可即。
有时候不需要人剪脚,打胶,或者刷程序的时候,后焊组长就又把我还给组装组,有事的时候又把我借回去,这样被调来调去的,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废物一样,谁也不想留在他组里。后来我直接申请留在后焊组,因为组装组的组长对我确实是颇有微辞,眼不见心不烦,对大家都好。
自从我进入公司,我就打算顶多只上半年班,辞工也是偷偷辞,我准备回家休息几个月,明年就二十五岁了,仍然一事无成,我打算一到明年就开始放纵自己,反正不想成家,也成不了家。那时的我确实是挺消极的,未来对我来说就是一片空白,我的人生荒芜得像一片沙漠,一点点生机也没有。
还有几天就到期了,我特地选择在月底离开,是想把借出去的两千多收回来,因为室友们月底正好发工资。室友的钱是收回来了,可四叔不知道我辞工的事,我前临走还借给他一千块钱。我又不好意思找他要。
我怕节外生枝,室友又找我借钱,所以到期的那天下午,等他们上班去了,我扔掉被子,蚊帐,把床铺清空了之后就偷偷走掉了。我不想像其他辞工的同事一样请他们吃一顿散伙饭,得花个七八百。
离开工业区之后,我拖着箱子,坐公交车来到了乐连天旁边的街区,又去了熟悉的宏旺旅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在最落魄的时候来这个旅馆,也许是因为熟悉的缘故吧。这次我直接开了十天的房,老板娘还是那么冷漠,我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每天玩玩手机,看看电视。可我心里总绷着一根弦,就是四叔跟我借的那一千块钱。在旅馆盘桓了几天之后,我决定到四叔家走一趟,把钱要回来。这真的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跟朋友要账难,跟亲人要账更是难上加难。
我坐公交车有一个习惯,如果路程太长的话,我经常半路下车去吐一次,不然肯定会吐在车上。本来是可以直达的,这样我就得坐两次车,多出几块钱车费。我晕车晕得太严重了。闻到车子排出的气味就犯恶心。
这次同样坐了两次车才到达四叔家。刚好中秋节放假,四叔不知道我已经离职了,还问我上班习不习惯啊,有没有谈女朋友啊,我只能敷衍着应付几句。每次去他家,他都买很多酒,我常常喝得吐。这次我特地避免喝太多酒,因为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等着我呢!
无论是吃饭啊,聊天啊,看电视啊,我在四叔家的每时每刻都在想如何开口提要钱的事。我要是真的有钱的话,真的不想跟亲戚要账,太没面子了!我没面子,他也没面子。
可没面子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不要钱了?面子又值几个钱?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只是叔侄关系。
中午的时候,我和四叔都喝多了点酒,各自躺在房间里睡了一会儿午觉,朦朦胧胧中,我听到四叔的脚步声,大厅的电视被打开了。我纠结再纠结,实在忍不住坐了起来,慢慢从房间走向大厅。四叔正在看电视,我搓着手,像个傻子一样在房间通往大厅的走廊上观望了一会儿,四叔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我深吸了口气,慢慢走到大厅,径直坐在沙发上,同样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
四叔看也没看我一眼,说:“怎么样,在公司上班习惯吗?”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还行。”我想:“今天我就要回去了,下午这个时间内要是不把钱要到的话,恐怕再也没有勇气和机会张口了!”我几乎是怀着悲痛的心情说:“四叔,那个……您现在有一千块钱吗?”靠在沙发上的四叔立马坐直了身子,愣愣地看着我说:“怎么了?你现在需要钱吗?你还怕我不还?”我尴尬地笑了一下,说:“不是,那个……我马上就要回家了!”我终于忍不住把秘密说了出来,但要是不说的话,向亲戚要账的“罪名”根本洗刷不清。四叔瞪大眼睛说:“你要回家?你辞工了?”我像是终于被逮捕的逃犯一样松了一口气,也沉下了一颗心,绝望而又不失解脱的轻松,笑道:“是啊,我上个月就辞工到期了。”四叔用手搓着短裤,似乎很紧张,也很震惊,连忙去换衣服,边换衣服边说:“我手里没有现金,得去外面取钱!”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汗颜之极。
跟着四叔下楼梯,来到街上,四叔一直在追问:“你辞工怎么没告诉我?”我故作轻松地说:“不好意思说啊!”四叔皱着眉头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又不会说你什么!”我勉强笑了一下,心想:“你是不会说什么,但你心里肯定觉得别扭,是你把我介绍到你们公司的,可我才做了半年就跑了,要不是为了把钱要回来,我回家了你都不知道呢!”
四叔正在取款机上取钱,我在一旁承受着烈日炎炎,虽然取款机旁边有阴凉处,但我宁愿被烈日灼晒,这样似乎能让我心里的别扭少一点。跟亲戚要过账的人应该深有体会,那种尴尬不是上课迟到,跟朋友翻脸,日记本被人偷看,出门发现裤子穿反,买东西钱不够所能比的。
四叔取了一沓钱交给我,说:“这里只有九百块,还有一百上四婶那儿拿!”我一听说还要去找四婶那儿拿钱,心里更别扭,甚至感到很愧疚,连忙说:“不用了,那一百就算了嘛!”其实这是真心话,四叔平时对我很照顾,我每次过年过节都是到他家过,一百块钱真的算不上什么了。可四叔坚持说:“怎么能算了?四婶那儿又不远!”我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心说:“要是真的只是几百块的话,我真的不要了!这下让双方都丢脸啦!”
四叔带着我来到四婶上班的快餐店,四婶正在前台收银,一看到我们来了就说:“中午还没吃饱吗?克克,你还想吃点什么,随便点!”我有种想哭的感觉,四叔一家对我太好了,可我……唉!四叔皱着眉头说:“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拿一百块钱来!”四婶有点生气地说:“你要一百块钱干嘛?”四叔也生气地说:“不是我要!是还给克克的!”四婶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递过来,对四叔说:“你跟克克借钱了?”四叔点了点头,把钱转交给我,我拿出钱包,里面已经有厚厚的一沓钱了,四叔说:“把钱收好了,别让人偷了。”
看到四婶好像有话对四叔说,我故意不经意地走远了一点,但还是能听到四婶的声音:“你借了多少?”四叔撒谎道:“就一百啊!请一个客户吃了顿饭而已。”四婶说:“你一百块钱都没有吗?要找我要!”四叔为了扯开话题,指着我说:“克克马上要回老家了,票都买好了!”四婶果然被这一消息惊得忘了刚才的疑问,朝着我高声说:“克克,你又要回老家了啊?”我走近了几步,笑道:“是啊,票都买好了。”说着我就把票从钱包里拿出来,四叔跟四婶一起看,四叔像是第一次看一样,惊讶道:“现在火车票这么便宜啊?过年的时候得五百多呢!”我笑着说:“现在是淡季嘛,很少有人回去。”四婶叮嘱道:“别带那么多现金坐车,把钱存到卡里好一点。”我点了点头,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